第49章 ☆、
碎星星
來水口鎮的第七天,白榆過敏了,脖子上長滿了紅斑,一塊塊大小不均的紅團遍布了細白直長的脖頸,觸目驚心。
大水過後,大量垃圾顯露了出來,蚊蟲和微生物滋生。她估摸着可能是昨天去老小區拍實景的時候碰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畢竟那裏光是泥漿的厚度都有小腿肚那麽高,根本不知道裏面有哪些東西。
哪怕是已經吃了氯雷他定也沒有用,今早上甚至已經蔓延到了鎖骨下面,怕再度感染,她只能強忍着不去抓,可實在是難受連帶着體溫都開始升高,岑璟打電話讓她回去,說安排了其他人繼續跟進。
積水已經洩的差不多了,後面的都是重建和清理的工作。
寧寧和民生新聞部的新人唐禮也打報告說要一起回去。
采訪車是臺裏很多年前統一采購的,是輛手動擋的老車,只有唐禮會開,寧寧便坐在副駕駛上幫他導航,白榆一個人坐在她的後頭。
車上冷氣足還帶着一股難聞的煙草味,她坐了一會兒感覺冷,但看寧寧他們好像沒反應就自己穿上了件外套,又被唐禮的開車技術颠的惡心便靠在車窗邊休息,迷迷糊糊聽着寧寧和唐禮說話,說的都是些游戲名詞,兩個人年紀相仿聊的還挺投機。
車行一段路,兩個人突然争辯了起來。
唐禮:“這導航是延遲了嗎?還是有問題,怎麽越走越偏,跟我來的時候不一樣啊。”
寧寧:“再往前開試試,說不定你記錯了,我們來的時候走的就是這裏。”
唐禮:“算了,我們還是調轉回去,走那條路好了。”
寧寧:“沒必要吧,我都來過兩次了,你相信我,就是往這邊走的,你看到這上面顯示,再開三公裏就到大路上了。”
……
白榆大腦依舊昏聩,隐約感覺到唐禮一直在踩離合,引得車身共振,她被車窗震的難受把頭靠在了後面的沙發靠椅上,離合踩踩松松,車身晃晃悠悠持續了好半晌。
而後猛然一陣頭暈目眩,世界好像都被翻轉了過來,空曠的道路上傳來一聲巨響,她還沒來的急去看,整個人被一個後甩‘砰’的一聲撞到了車窗玻璃上,眼前一陣炫白,震耳膜嗡嗡發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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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暈目眩的的惡心感遽然襲上來,卡在她的心口,難受到想吐。
恍恍惚惚間她聽見了寧寧的倉皇無措的哭聲,唐禮氣急的咒罵聲,還有輪胎空轉的嚕嚕聲,以及車輪摩擦泥地沙沙簌簌的聲響。
好像還有曠野的呼嘯風聲,樹葉被吹的窣窣作響,一股土腥味從她的身下傳來。
……
“嗚嗚嗚……什麽鬼路。”
唐禮被安全帶困锢懸在半空中,連忙用手摸了一下脖子,只覺扭的生疼,另一只去摸放在中控臺的手機,也不知道被甩到哪裏去了,“靠,我真服了,你別哭了,你快點電話找人啊,媽的,我手機去哪了?”
寧寧抽泣着連忙從包裏翻出了手機,找了號碼撥了過去:“嗚嗚嗚~謝澄川,怎麽辦啊,我車翻了......。”
唐禮一臉蒙,眨巴着眼睛半天沒說話。
“我,我好像還能動.......我也不知道這在哪……車上還有,還有白榆姐……”
在一片無聲的沉窒裏,唐禮扯着脖子和寧寧猛然對視一眼,從車子打滑到直接翻車,他們好像一直沒有聽見白榆的聲音,一股寒意從背後深入脊髓,唐禮僵着脖子轉動眼珠去看,只能看見她的一點殘影,寧寧更不用說了,視線被完全擋住。
唐禮:“姐,白榆姐……”
“姐,你怎麽樣了姐,你別吓我啊……”寧寧被吓的說話都開始囫囵,捏緊了手機對那頭叫道,“姐什麽動靜也沒有,我死定了……”
吵死了,這兩人叫她跟叫魂似的,此起彼伏。
“.......還沒死……打警察的電話會不會……快一點。”白榆強忍着眩暈用力扯回一絲清醒,吃痛地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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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彌漫着強烈的藥水味,顧曜知匆匆趕來,還是謝澄川打電話告訴的他。
緊張震的他胸腔陣痛,病房門沒關,他站在門邊腳步一滞,視線剛好和裏面的人卡住,白榆眯着眼靠在病床上吊水,脖子上的紅斑襯的臉色幾近蒼白,烏發松散,在那裏聽着寧寧和唐禮的争辯。
唐禮脖子被卡在頸托裏忍不住陰陽怪氣,“是,指錯路的人是一點沒事,我這個開車的倒黴鬼活該脖子扭傷。”
“真是幸運,還好脖子沒扭斷,要不然我半夜都要去找你。”
寧寧:“我還不是看着導航走的,再說了是不是過了那個坡就到大路了,還不是你技術不行。”
“我懶的和你說,你不指那條路,我能往那上坡開,我不往那上坡開,我能溜車?”
“你一開始是不是同意走近路來着,也不知道誰吹牛皮說自己從小就會開車,源哥怎麽開那條路一點事也沒有,還不是你自己不行。”
“……”
謝澄川繳完費回來見他入定似的站在門口沒動,凝眉道:“怎麽不進去?”
“檢查怎麽說。”
“腦震蕩、腳踝扭傷還有挫傷吧,她好像還過敏了,不過你放心她沒啥大事。”謝澄川沖着唐禮的方向努了下嘴,“喏,那個傷的最嚴重,頸椎骨折,聽說要戴三個月頸托,還好沒傷到神經。”
“得虧他技術不行開的慢,又翻在路邊,要不然還真不好說。”
“我還以為她自己會聯系你呢,結果檢查結果都出來了也沒看到你來。”謝澄川忍不住搖頭,拍拍他的肩膀揶揄道:“你怎麽速度還不如我的快,不過你放心,寧寧怕她家裏人說,還沒告訴寧司硯呢,你可得抓緊點,我最近看寧司硯快藏不住自己那點心思了。”
“我可是冒着得罪未來小舅子的風險在幫你,你可別忘了。”
顧曜知垂下眼睑,目光濃沉晦暗。
謝澄川朝裏‘咳’了聲走進去,裏面争吵的兩人瞬時閉上嘴,白榆看到了他身後的顧曜知神色稍愣,而後眼神慌亂地一把将外套的拉鏈全部都拉上了上去。
乍眼看去,和旁邊的唐禮沒什麽區別。
白榆看着他泠然愈發濃稠的眼睛,估摸着他應該是生氣了,但她有點不明白他生氣在哪個點。
疼痛是無法感同身受的,他總不能因為她出車禍生她的氣吧,這又不是她想的。
一直到第二天出院,顧曜知都沒和她說一句話。
醫院裏只剩下唐禮一個人,唐禮老家離黎川很遠,怕父母擔心也沒說,只讓寧寧沒事多來醫院和他說說話。
這是每一個離家年輕人的常态,報喜不報憂,哪怕是最幸福的寧寧,也在生活裏掌握了這門課程。
暑氣凝沉,一幢幢高樓好似圍牆将黎川的市井百态環在了這個圈裏,讓人沉悶。
白榆收回視線,偏頭偷偷看着顧曜知的臉,被他發現後忍不住無辜地笑笑,換來的一個更加淡漠的表情。
這翻不翻車她說了又不算,白榆也是有自己脾氣的,将頭撇到另一邊不再看他。
她腳翻車的時候扭傷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車停在樓下,她剛準備下車,顧曜知就開門繞到另一邊将她攔腰抱了出來,她身上還穿着那件外套,從車裏出來不免有些燥熱,弄得她脖頸那一塊又開始發癢。
她不敢撓,因為有幾塊已經被她抓破了,難看的很。
她摸不清楚顧曜知的心思,任由着他将自己抱上去,伸手按了下指紋,門應聲而開,白榆想,讓他把自己放在沙發上就好,他做到這步也算仁至義盡了。
她對這種程度的傷痛其實根本沒太放在心上,主要還是以前鍛煉出來的應激反應,讓她即使當時昏昏沉沉的也可以依然快速做出反應。
顧曜知還沒等她開口,直接将她擱在了玄關處的木制鞋櫃上,架着手向後退了一步,眸色淡淡地看着她。
金芒烈日,躁郁的空氣從四面八方傳來,室內一片安靜。
白榆被看的心虛,也沒明白他的意思,垂着頭打量這個高度她如果撐着跳下去,應該也不會很疼吧。
“……”
顧曜知算是看出來了,她根本就不是什麽會依賴別人的人,哪怕現在自己被架在高處,腳扭着,她的第一想法也不是跟自己求助,甚至不去問一問這樣做的理由,她已經習慣性自我解決問題,哪怕那并不是最優解,哪怕她等下跳下來要面臨扭傷加重的危險,她依舊只想靠自己的力量。
他敗下陣來,嘆了口氣說:“為什麽都沒有想過聯系我?”
她檢查完了都沒有想過給他發一條信息,看到他來還連忙将領子拉上去,手上的針管都忘記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白榆還真沒想這點,寧寧和唐禮也沒告訴自己的身邊人啊,至于寧寧為什麽聯系第一個聯系謝澄川,那得問寧寧自己。
“這種事打給鄰居,不是很奇怪嗎?何況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白榆悶頭解釋一番。
她習慣了自己解決問題,想象不了自己去依賴一個人是樣子的。
這種心理于她而言,是非常可怕的信號,人一旦生出軟肋,妄想将苦難分攤,這本身就是一場賭注。
她從不是什麽賭徒。
顧曜知心口像是有股滞悶的氣,呼不出也咽不下去,沉着臉道:“寧寧為什麽知道給謝澄川打,他們也是鄰居。”
“因為寧寧喜—”白榆咬着口腔裏的軟肉猝然結束了這句話。
這句話是個死胡同,寧寧喜歡謝澄川,所以會聯系他,她不是也喜歡顧曜知嗎?為什麽她不聯系。
白榆目光遲疑了幾秒,拇指掐在指腹上,決定還是自己跳下去算了,閉閉眼,沒成功,因為顧曜知把她已經挪到邊緣的身子提起來又往後面放了放,好像今天就是要把她架在這裏一樣。
顧曜知無可奈何地抿了抿唇,自己先軟了語調,“算了,反正你就是個笨蛋。”
她不想這樣的。
白榆又一次開始痛恨自己的性格,心裏酸脹難受的很,在顧曜知準備後退的那一刻,她用力掐來了一把指尖,突然兀自仰身想要攀上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這邊帶,結果差點摔下去。
顧曜知吓的倒吸一口涼氣,連忙穩住将她抱起來又往後放了放,被白榆一下抓住了機會,伸手将他脖子箍抱的很緊,他身子也跟着彎了下去,下巴壓在她的頸窩裏愣怔了幾秒,迥然明澈的眼底開始聚起笑意,顧曜知沒顯,仍悶聲悶氣問:“幹什麽,以為我是那種随便哄哄就會好的人?”
“不是。”白榆的心跳劇烈跳動着,将他使勁往自己身體裏壓,顫抖着說:“顧曜知,我這個人很麻煩的,會口是心非,情緒不好的時候會不喜歡說話,生氣的時候也會說傷人的話。”
她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我沒真正談過戀愛,但是我了解我自己,我談起戀愛來也許控制欲會特別強,會使小性子,會折騰你,把所有的壞脾氣給你。”
“可我卻不喜歡依賴着別人。”因為我很害怕有天真心會被辜負。
“這很不公平,所以你不要喜歡我了。”
她不會愛人,因為她沒有被愛過,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喜歡上顧曜知,她也是冷靜而克制着感情,害怕升溫,害怕到達沸點。
那她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還是白榆嗎?
被愛總是會容易貪心,忍不住一再确認,那她會把情情愛愛挂在嘴邊嗎?會每天患得患失總是去煩擾他嗎?害怕今天的他今天的愛會比昨天的少,害怕明天的喜歡不如今天的濃烈。
她明明已經看過很多學習愛人的書了,可她就是學不會,每本書的觀念好像都不太一樣,有些說戀愛要彼此坦誠,有些書又說,要學會閉嘴,小心破窗效應。
她越看越不明白,完全不知道怎麽辦。
人如果在晦暗無盡的日子裏見過光,是沒有辦法再回去的。
所以,別喜歡我了。
他們明明抱的很緊,可是白榆的身上莫名發涼,這個擁抱根本沒有熱度可言,更像是在和他決絕。
顧曜知不知道這些話,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出來的,只感覺自己心好像揉成了一團,又酸又澀。
“你如果松開我,也許這句話會比較可靠一點。”
白榆一聽,就想着退,結果被他立馬回抱了過去,困固在了那個溫熱的懷抱裏,白榆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聽見了那句在自己耳邊的低語:“不喜歡別人,只喜歡你。”
“別喜歡我,你會後悔的。”她不掙紮也不回應,只是淡淡說着。
“就喜歡你,我這次要像鬼一樣纏着你,別想又甩了我。”
白榆心下軟成一片,但仍堅持:“你其實根本不了解我。”
“白榆。”
“也許我比你知道的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