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破裂

第60章 破裂

這話不但狠狠刺痛了森澤航,也深深傷害了沛誠,他已經快要哭了,但森澤航的表情卻比哭泣還悲傷——長長的睫毛低垂着,令人心髒緊縮地打着顫,他看起來非常沮喪,難過得不得了,沛誠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叫嚣着想要撲上去抱住他。

可他不能動,動了就前功盡棄。他雙腳灌鉛,既無法上前也無法退後,被困在這不斷下沉的漩渦之中。

他已無法再洗腦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因為空氣中的悲傷如此真實且濃烈,逐漸溢滿這間小小的屋子,從口鼻處倒灌進他的心髒,使他窒息,令他溺亡。

我必須要逃走,求生的本能叫沛誠總算退了半步,他回手摸上門把緊緊攥住,森澤航這時擡起頭來,視線一交彙,沛誠登時胃裏一陣抽搐。

你為什麽要背叛我?我哪裏對你不好?你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可是,森澤航并未提出任何一個沛誠假設中的質問——他聲音十分輕,恍若蝴蝶振翅震落露珠。

“所以,你交到朋友了嗎?”他問,“岳望錫算是你的朋友嗎?”

沛誠愣了一下,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後,他的心都要碎了。

我沒有朋友……

讓我來做你的朋友吧。

沛誠搖頭,一滴眼淚終于還是落了下來。

森澤航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是我太笨了,小魚,我還是不懂。”

沛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能不斷搖頭,大量滾燙的淚水一旦決堤,便源源不斷地淌下,森澤航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着他哭。溢滿整個空間的介質變成了鹹濕的眼淚,腳下出現空洞的深淵,不斷把他五髒六腑都向下吸附,每一處骨骼都被壓力擠在一起,咔吱作響。

這一定是一場逼真的噩夢,這整件事……無論是猝死、系統、重生、草莓鎮、森久……這一定是一場惡劣至極的夢,快讓我醒來吧,沛誠無聲地求救。

這時,他身後忽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氣泡轟然碎裂,渾濁的液體灑了一地,地板都被腐蝕得吱吱冒煙。森澤航沒有低頭看表,只說:“看來十五分鐘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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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誠呼吸一滞,“現實”讓他頭暈目眩。

森澤航又說:“怎麽辦小魚,現在你準備怎麽辦。”

見他還是搖頭,森澤航問:“是不知道,還是不能告訴我?怎麽能不知道呢,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啊,你一定是想好、想清楚了才這樣做的不是嗎?你一定得要為自己謀取了不得了的幸福人生,才願意忍受現在的痛苦吧。”

“還是說,你現在的痛苦和眼淚也是騙我的呢?”森澤航嘆了口氣,“我太笨了,就算你騙我,我也看不出來的。”

敲門聲不停,門外喧鬧不已。

“我一直以為我是有一點理解你的,雖然你總釋放出一種你來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信息,但我總覺得其實我們也沒有那麽不同,我們之間的距離,也絕對沒有你說的那麽遠。”森澤航平靜哀傷的聲音宛如一把生鏽的鈍器,在沛城心頭反複切割,“但現在看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別說了,別再說了……

“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嗎?”他問。

沛誠下意識搖了搖頭,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森澤航略帶諷刺地笑了一聲:“你既然已經做了這種事,又跑到我面前來告訴我是做什麽呢?你知道我必須要追究你的法律責任吧?是想要證明你比我厲害、比我高明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又哭什麽呢?我真的是搞不懂你。”

沛誠張了張口,一個解釋的字也吐不出來。

“森總!快開門!出大事了,快看網上!”賀躍着急的聲音從門背後傳來,“怎麽回事,人呢?”

森澤航定定看着他,開口道:“開門吧。”

沛誠咬着下唇,喉頭被掐住般完全說不出話。

“開門。”森澤航再說了一次,“這是你自己選擇的結局,開門面對吧。”

沛誠只得僵硬地轉過身去,“咔噠”一聲旋開門鎖,正對上賀躍的臉——對方見他滿臉是淚,一時間怔住了。

但森澤航已從身後站起走近,他撞了沛誠肩膀一下,将他擠到一旁,仿佛全然沒有這個人存在,問賀躍道:“什麽事,是不是越和那邊發了什麽消息。”

“不是越和,是岳家……不對,您怎麽知道的?”賀躍詫異道,“然後小魚怎麽了?”

“岳望錫說什麽?”森澤航避開第二個問題,“是宣布負責,還是賊喊抓賊?”

賀躍再次驚訝了:“您怎麽知道的?他說有匿名來源的人寄給了他基塵的存儲密鑰,根據今天網上洩露的那一部分做了字節和來源比對,可以确定是同一份源文件。還說更多細節正在調查中,很快就能公布出來了。”

“切,還搞起連續劇來了,岳望錫這些年本事不見漲,流量倒是被他玩兒明白了。”森澤航說,“越氏的股票漲了多少?”

“漲停了。”賀躍說。

“嗯,估計這鬧劇還要持續幾天,而他在背後持續做多,看能拉平多少現金流的窟窿。”森澤航顯得并不意外,“你進來,謝行走到哪兒了?”

“還在路上,我打電話再催一下?”賀躍進門時再次猶豫不定地看了沛城一眼,小聲問:“森總,您是不是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不用,那就不管謝行了,這事兒本來和他也沒大關系。”森澤航坐到電腦後,“接下來怎麽做,我說,你記,所有事情你親自吩咐到人,不要轉述。”

他擡頭看了一眼,又說:“闵效禹出去,把門關上。”

沛誠被叫到名字,像是被電了一下,手顫抖得厲害。門剛要關上時,森澤航又說:“對了,你等會把辭呈發到我郵箱,電腦清空交給人事,中午之前離開公司大樓。”

賀躍滿眼震驚:“森總,到底怎麽回事!”

森澤航看起來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賀躍忙又道:“小魚,發生什麽了?等等,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關門!”森澤航厲聲喝道,兩人都被吓了一跳,沛誠不敢多留,匆匆關好門走了。

他的模樣屬實古怪,即使在如此兵荒馬亂的情況下,周圍同事也止不住投來打量的目光和關心的問詢,沛誠羞愧得擡不起頭,根本無法和任何人交流,急急忙忙回到自己辦公室關上了門。

他完全無法思考,幾乎是機械性地打開電腦文檔,指節顫抖地打字。

他終歸還是太天真了——縱然在家裏演練時準備得再好,面對這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些朝夕相處的臉孔,他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背叛者,山一樣的壓力還是幾乎将他壓垮。他的眼淚已經被發紅的面皮完全蒸幹,仿佛赤身裸體走在大街上一般惶恐不安。區區幾百個字的辭呈,他每個字都打錯了好幾遍,終于發出到了森澤航郵箱。

沒有回複,他也不敢等到回複,急忙穿上外套離開了公司。

一走出森久的大門,沛誠宛如脫水般大口喘氣,險些跌坐在路邊。周圍來往都是上班族,沒人有閑心管這個滿臉汗水、看起來就不太正常的年輕人。他扭頭仰臉看看身後高樓,怎麽也數不清楚森澤航在哪扇窗戶背後,但整棟樓成百上千的窗戶都變成一雙雙審視的眼睛俯視着他。

實在沒力氣站起來,他只能掏出手機給岳望錫打了個電話。

對面很快接起來了,語氣還很悠哉:“哦?你看到新聞啦?”

“嗯。”沛誠總算發出了半小時以內的第一個音節。

“你聲音怎麽了?”岳望錫說,“你在哪兒呢,你那邊好吵。”

“我……我在森久樓下。”沛誠說。

對面靜了一瞬,說:“你好吓人啊,你是什麽愉悅縱火犯嗎?出了這種事還不躲起來,還要跑到案發現場去看?”

“不是的……”沛誠說,“我去找森澤航了,我……”

岳望錫一聽就炸了:“你瘋了吧你,你找他做什麽?”

“我……我和他說了,我和他坦白了。我告訴他是我洩露的公司機密。”沛誠說。

岳望錫的吼聲震耳欲聾:“闵效禹,你腦子有毛病吧!你別是瘋了嗎?”

沛誠聽到這樣的反應,不知怎麽反而安心了下來。他一手撐着額頭,一邊聽岳望錫對他咆哮:“虧我還小心翼翼不要暴露你,結果你倒好,直接沖到人面前去發瘋!你接下來還要做什麽,你能跟我提個醒嗎?我他媽真是怕了你了。”

“你幫我藏着也沒用,”沛誠說,“謝行早晚能查出來文件是我拷貝的。”

“……這麽說也沒錯吧,不過你……被查出來了是一碼事,你跑去坦白是鬧什麽?難不成都到了這會兒你還放不下他,想去博一點坦白從寬的同情分嗎?”岳望錫聽起來已經要崩潰了。

“不是的,”沛誠說,“我是去确保,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這次,電話那頭安靜了特別久,久到沛誠把手機拿下來查看電話是否還通着。

“闵效禹,森澤航看錯你了,我也看錯你了。”岳望錫說,“你就是個瘋子。”

沛誠虛弱地笑了笑,說:“是,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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