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夢一場

第61章 大夢一場

是夜,兔子APP裏的五十積分到賬了,主畫面上甚至出現了禮花特效,慶祝一項大主線任務的達成。沛誠面無表情地按掉,漆黑的屏幕上投射出自己憔悴的臉。

說實話,他快要記不得自己原本長什麽樣了,這張“闵效禹”的臉,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他的臉。

他最後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只需要一點“時間”就夠了。

他一直在屋中枯坐,從天亮坐到天黑,又到天再次蒙蒙亮,終于等到加速道具冷卻完成。這次他毫不猶豫地立刻按下了”使用道具“,并将加速年限一口氣拉到最大。

這樣就好了吧,沛誠長舒一口氣,疲憊不堪地仰面倒進床鋪裏,閉上酸澀的雙眼。

這是漫長的一覺。

他本就是大病初愈,經由昨日那一番折騰,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睡得昏天黑地,晝夜颠倒。

年輕人的身體這樣好好休息過,按理說應該已恢複得七七八八,可他總覺得身體依舊沉重,仿佛皮囊穿戴久了,這幅軀殼逐漸和他的心理年齡吻合起來。

他仿佛是人類文明尾聲是被關進冷凍艙的罪犯,睜眼後世界已滄海桑田。

等等,沛誠忽然醒過神兒來——不是“昨天”,他睡前按下了加速器,現在應該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

他忙不疊地爬起來,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于是他急忙充上電打開電腦,開始搜尋相關的新聞……約摸是加速了太長時間,系統花了好長時間才把所有信息全部加載出來。一夢十年。

這個世界竟然已經過了十年,沛誠不自覺一陣顫抖——現在的“闵效禹”,年紀已經比原本的自己還大了。

他先是搜索了森久科技,驚訝地發現公司不但好好活着,而且已經成功上市并完成了B輪融資!

他同步打開科技板塊,卻發現基塵引擎并未如想象般瘋狂疊代,其核心代碼經由這麽多年的更新也才進行到6.0版,但開源社區的補丁模型簡直豐富到眼亂缭亂,而森久的股價也随之一路攀升。其最核心的王牌産品“靈魂金庫”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全生命周期、客制化程度極高的複雜生态,市場占有率達到了令人咋舌的百分之八——這種反傳統人倫道德觀念的産物,竟然能夠成為一種新的“常态”,是沛誠完全不曾料想的結局。

只是當他看到“靈魂金庫”這四個字,幹澀的眼眶依舊忍不住一熱——他記得自己試用期第一天進公司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關于這個項目的PPT,當時他對整個設計概念尚且一無所知,随口問森澤航道,這項目是否類似一個“靈魂金庫”的感覺,對方曾笑着說:“靈魂金庫,這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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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離開公司的那一天,由于項目一直沒有正式面試,所以也沒有一個正式的發行名字,內部都把它叫做“數字伊甸園”。沛誠從未想過,它最終被世界所認識的名字會是這個。

他指尖微微顫抖,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在搜索欄裏敲下“森澤航”這三個字,框定了一個檢索日期,按照倒序來陳列。

十年的重大新聞被串聯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徐徐展現在沛城面前。

“森久科技重要公司機密洩露,疑為內部所為。”

“森久公司聯合創始人森澤航開除總助,稱會依法追究其民事責任。”

“森久面臨空前危機,數名投資人紛紛表示将重新評估。”

“森久科技估值一夜之間蒸發百分之七十”

“森久科技股東大會召開在即,森源資本放出豪氣宣言,稱願意購入所有被釋出的股權。”

沛誠認真看了半天,雖然彼時坊間有很多猜測,但似乎并沒有什麽公開新聞提到對自己具體的處分和追責。

結合這些新聞來看,當時密鑰洩露的事件确實讓森久變成了輿論的靶心,像是森澤航這種天之驕子,樂意看他吃癟的陰暗群衆也不在少數。不過森家實在過于霸道,相當于直接甩了幾億現金在桌上,一副“我看誰撤股”的土豪做派。就算森澤航是森源的親兒子,但畢竟事關商業決策,若是沒有充分的調研取證,森源資本不可能全憑給自家人撐腰的理由就能放出這種話來,于是這份宣言變向給森久和其所有投資人打了一劑強心針,更仿佛是在笑話他們小題大做。

這一條新聞之後,輿論風向便微妙地轉變了。

“森久科技召開記者發布會,重申數據安全的底線和決心。”

“基塵引擎核心代碼開源!森澤航表示将永久開放免費下載,表态願與全社會共建人工智能與人類的命運共同體。”

“虛拟伊甸園項目‘靈魂金庫’今日淩晨正式上線,當日便有近萬預購用戶在線體驗。”

沛誠一目十行地閱讀着這些新聞标題,十年的大事件濃縮成信息量爆炸的一行行簡要文字,雖然全無他的實際參與,但仍然叫他呼吸急促,背後冒汗。

直到這樣一條與科技板不太相關的內容躍上屏幕。

“強強聯手!森久科技聯合創始人森澤航與未來集團繼承人姜遠聲舉辦訂婚宴,女方攜2.1億嫁妝,現場多方大佬雲集……”

沛誠飛速滾動鼠标的手指僵住了,接下來是一系列所謂“世紀婚宴”的圖透和八卦。

他心中五味雜陳,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心情,翻看了一會兒之後,忽然想到什麽,又在搜索欄裏敲下“岳望錫”這三個字。

殊不知,這頭的新聞更加令他震驚。

起初的新聞還算正常,除開沛誠已經知道的內容,以及什麽“有望在新一任CEO岳望錫手中攀上新的高峰”之類的公關稿,都是一些正常的商業動向和産品新聞。但到了七年前的某一天,岳氏資金鏈斷裂、高層貪腐、管理層決裂、僞造財務數據的新聞一夜之間爆發出來,醜聞層出不窮。這時大家才發現,原來這個金玉其外的集團早已是一座空殼,裏面是一團敗絮。

彼時被針對、被竊取數據的森久科技現今如日中天,而當時仿佛勝券在握、先人一步的岳氏卻已被宣告破産,沛誠不知道自己看到這一切是否真的驚訝,但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闵效禹”在整件事中,究其根本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他并不能影響歷史的走向,也完全沒有左右任何人的人生。

有了這個認知之後,沛誠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對于自己的普通和渺小感到慶幸。

這時,他隐隐又産生了一個念頭,他忽然開始懷疑兔子系統的動機和目的——系統固然設立了一系列對于森澤航既不友好且針對性極強的任務,但目的真的是要摧毀、打擊他嗎?

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就在這時,沛誠的手機重新開機,經過片刻的加載後,無數信息鋪天蓋地湧了進來,叮叮當當響個沒完,好險沒又給弄死機。

大概是因為昨夜便關機了,十年的消息全都堵在這一刻才蜂擁而至。沛誠聽着它響了至少有一分鐘,才敢拿起來看一眼。

一部分的消息都是來自同事的——賀躍,徐小舟,一帆……這些人在十年前都發了極為相似的消息,類似不相信他會做這種事,希望有什麽事回來當面解釋清楚。這些消息越來越長,開始掏心掏肺地勸他,直到最後完全消失,留下好幾年的空白。

更多信息居然是來自岳望錫的,原本只是偶爾幾句“在幹嘛”和“你跑哪裏去了”,後來眼見着狀态開始越來越差,似乎急迫地想找人聊一聊。到最後,他發現沛誠永遠不會回複,似乎以為這號碼大概已經被廢棄,幹脆将這裏做成了樹洞。

從岳望錫前言不搭後語的消息中,沛誠拼湊起了十年拼圖的所有角落。

包括他接手岳氏這個爛攤子是如何的內憂外患、無藥可救;包括他有多少次想要放棄、想要一死了之,但又還是怯懦地放棄了;包括他對所有人避之不見後是如何孤獨,卻又在孤獨中找到了一絲平靜;甚至還包括森澤航和姜遠聲決定進行商業聯姻之後,他如何對着這個他以為是空號的人苦中作樂:‘看吧,我猜的沒錯吧’。

而來自森澤航的,十年裏,一共只有四條消息。

“我用了你起的名字,就當是你賠給我的吧。”

“我還沒有原諒你,你別以為躲着不出現就沒事了,你一天不出現,我就永遠不會原諒你。”

“那天你離開公司後,我實在太生氣,摔了個杯子,陶片紮進手心裏,沒有及時消毒去醫院,感染得很嚴重。現在還留着一塊疤,摸着有些硬硬的,可是已經不會痛了。”

“小魚,我明天要結婚了,好好笑,沒想到我真的會為了生意而結婚。原來外人對我的評價都沒錯,看來我不但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我自己。”

這條消息來自兩年零六個月前森澤航結婚的前夜,從此再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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