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們都不是你
第96章 他們都不是你
這場雪一口氣下了三周,沛誠是南方長大的小孩,還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雪,次日清晨他從窗戶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興奮得立刻沖下樓玩了二十分鐘雪,直到雙手凍得通紅才意猶未盡地回去。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帶的冬天衣服根本不夠用,即使穿了很多層還是抵擋不住寒風嗖嗖往裏鑽。除此之外,他的鞋子也不夠防滑,每天上學放學路上固定摔一跤,摔得人都麻木了。更別提在雪裏深一腳淺一腳的實在不方便,仿佛被上了減速debuff,回到宿舍裏襪子每每都是濕的……這些實際的困難沖淡了他對雪的新鮮勁兒,于是他每日除了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之外,行動範圍大大受限,連自行車的輪子都被雪埋了半圈,直到網購的羽絨服和雪地靴到貨,沛誠這才避免屁股變成兩瓣的悲慘命運。
他和森澤航雖然達成了共識,談戀愛的事不用公之于衆,但無奈那天晚上食堂圍觀群衆太多,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一早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就全通知到了。這事兒沛誠怪不了任何人,只因為他喊的那一嗓子實在太大聲、太有穿透力,即使語言不通造成了短暫的信息差,可放眼全世界哪裏沒幾個會說中文的人?
不過正如他先前所預料的那樣,他倆真的交往之後,議論的聲音和關注的目光反而少了很多,這也得益于森澤航不在每天捧着一束花在校園裏溜達。
畢竟真的在一起了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在外人看來其實也沒有太大改變,周圍的同學适應得很快。事情發生的第二天,Amber就頭一個發來賀電,班上的同學也開玩笑般恭喜森澤航,他一臉欠揍地全盤接受。态度之大方,反而有種亦真亦假的感覺。
在其他只有兩人獨處的場景下,沛誠也很難說他的生活發生了劇烈的改變。他們每天放學很早,一般下午四點半所有課就結束了,兩人有時候會去校外閑逛一圈,或者去護院河邊看劍橋大學的學生們撐船載着游客講解。森澤航還專門去問了能不能讓他也試試,可惜考核還要等抽簽,只能暫時作罷。
晚上他們一般而言會窩在其中一人的宿舍裏——部分時間其實也只是安靜地呆着,默契地沉默着,花一到兩小時做完今天的功課以及準備明天的預習。沛誠發現森澤航學習的習慣很好,也很自律,跟着他一起完全不會有拖沓或者懶散的情況,精神集中之後效率高,不至于呆坐在電腦面前一晚上都三心二意,更不會發生到小測前臨時抱佛腳的情況,連帶着自己的學習進度都加快了不少。
然後,他們會選一部電影來看。有時候是懸疑片,有時候是浪漫喜劇,有時候是六十年代的老電影,題材不限,除非劇情實在太弱智才會中途放棄,幾乎是一天一部。兩人偶爾白天就能想起來今晚想看哪部片子,大部分時間還是臨時選到什麽看什麽,每當要開始觀影會時,森澤航就會去倒飲料弄零食,用微波爐轉個爆米花或者拆一袋薯片之類的,而沛誠則負責把床上擺滿墊子,圍成一個大沙發,方便二人舒舒服服地窩在裏面。
這是沛誠眼下最喜歡做的事,也是他一天裏面最期待的時光。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也會中斷觀影,那就是他們莫名其妙又親到一起的時候。
在“互相學習、互相進步”的實踐下,沛誠已經不會出現喘不上氣的窘況——森澤航接吻的時候非常溫柔,總是一手摟着他得腰或者撐在他背上,另一手搭在他臉上,輕輕揉搓他的耳朵或者頭發,每當這種時候,沛誠能夠非常清晰感受到來自對方強烈的喜愛,連帶着自己的內心也被喜悅和幸福所充滿。這種頻繁的肢體接觸和親密關系沛誠此前從未體驗過,只覺得實在舒服得沒法形容。
一切進展得如此順利,反倒讓沛誠有些不太放心。但森澤航一直安慰他說順利是正常的,因為……
因為他運氣向來很好。
兩人此刻走在小鎮街上,他們今日穿得很像,都是在同一家店買的同系列外套,以及同款圍巾。沛誠被森澤航影響,衣櫃裏從原來的張揚潮服轉變為黑白灰三色系,如今又添了些淺色、暖色的衣物,兩人走在一起,身高、年齡相仿,乍一看好像兄弟倆,但細看五官的走向又完全不同。
“不要下雪了呀,我已經看膩了。”沛誠小心躲避着被踩實成為薄冰的地方,小聲抱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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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剛下雪的那幾天,每天都要在外面玩,還要躺在雪裏玩什麽雪天使,現在又膩了?”森澤航說,“以前叫人家小甜甜,如今叫人家牛夫人。”
沛誠笑起來,他們剛才把大話西游幾部電影刷完,搞得森澤航接連好幾天都在念叨“月光寶盒”。
昨日沒有新雪,積雪被踩得髒兮兮的堆在路旁,宛如一團團黑棉花,到處都是凍冰陷阱,又難看又難走,“連印尼的同學都覺得膩了,這雪也該差不多了吧。”
“你可慶幸我們沒有在冬天輪換去加拿大校區吧,”森澤航伸出手來,問,“牽着嗎?”
沛誠看了看他——男孩兒穿着白色的羽絨服,尖尖的下巴藏在毛茸茸的淺駝色圍巾裏,看起來既陽光又溫暖,他耐心地站在原地,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說:“周圍沒什麽人。”
沛誠笑了一下,直接伸出手和他牽在一起,森澤航回身就把兩只手都揣進了自己兜裏,嘴角勾着,心情很好的樣子。
“我如果摔了,會把你也一起拽倒。”沛誠說。
“小樣兒,不會讓你摔了的。”森澤航說,“春假要不要去倫敦玩?或者去愛丁堡?”
“我想去牛津玩。”沛誠說。
“牛津和這差不多,”森澤航失笑,“而且牛津周末走一趟就足夠了,我這周末就陪你去。”
“好吧。”沛誠點頭,“春假你決定,我跟着你混。”
“今晚做什麽呢?項目作業也交了,我們來把魔戒大全套也看了吧。”森澤航說。
“好啊,不過你今天要帶我去哪裏吃飯?”沛誠問。
森澤航說:“我那天無意間發現的,在一個特隐蔽的小巷子裏,味道還不錯。”
沛誠笑着問:“是你之前在做約會攻略的時候找到的嗎?”
“那當然,”森澤航說,“而且我要糾正你一個說法,不是之前,我的約會攻略計劃從未停歇過。”
“我不需要去什麽特別的地方啊,這段時間我都感覺特別開心、特別放松,每天不用特別安排什麽也很高興。”沛誠發自內心地說。
“我知道,但這和我想讓你更開心也不沖突,”森澤航說,“好了,你不要打擾我,接下來我需要仔細回憶當時是怎麽走的。”
沛誠笑而不語,陪他站在一個三岔路口沉思。
“會是這邊嗎?還是這邊?好像不太像……”他每說一句話,就捏一捏兜裏沛誠的手,仿佛那是一個什麽提示器,沛誠好笑得很,反捏了捏他:“有沒有可能是這邊呢?”
“我覺得不像,算了,往前走走看吧。”森澤航無所謂地說。
他原本冰涼的手現在被攥得暖烘烘的,即使在天寒地凍的雪地裏也不嫌冷,兩人來回兜了個圈子,終于在一個狹窄的小巷裏看見一家意大利家庭餐廳。正要開門進去,随着一陣門鈴铛聲,裏面推門出來好幾個大學生。
領頭的那個女生一看見他倆,立刻綻放出笑容:“同學,明天晚上有安排嗎?”沛誠:“?”
森澤航微妙地把沛誠往身後擋了擋,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那姑娘在自己的背包裏摸索了一會兒,“唰”地抽出一張自印海報,說:“沒有安排的話歡迎來看我們的話劇啊,周五晚七點半,在聖約翰學院的小禮堂,憑海報就能入場。”
沛誠低頭看了一眼海報內容,問:“是改編過的嗎?”
“不不不,”女生搖了搖手指,“原汁原味的莎士比亞,在英國就是要體驗純正的莎士比亞嘛!”
“好吧,我們有空的話會去捧場的。”森澤航将海報揣進口袋裏。
“好的,那我們就不見不散啦!”女生揮揮手說,“一定要來啊!”
兩人進得店內落座後,森澤航又把海報拿出來看了看,問:“你想去嗎?”
“可以啊,魔戒三部曲加起來九個小時呢,可以先換個節目。”沛誠說,“搞不好明天臺上的誰十年後就是明星了呢。”
“好。”森澤航點點頭,他看了一會兒菜單,過了一會兒忽然頭也不擡地說:“她肯定是看上你了。”
沛誠愣了一下,問:“誰啊?”
森澤航不答話,他又茫然地在餐廳裏環顧了一圈,困惑道:“你在和我說話?”
“剛才那個女生,”森澤航說,“她擡眼一看見你眼睛就亮了,然後才和你搭話塞傳單的。”
“什麽呀,她明明是和我們倆說話,”沛誠哭笑不得,“而且這種學生劇本來就沒什麽人看吧,她們應該是出來拉觀衆的,吃飯的時候順道遇上也宣傳一波。”
森澤航幼稚地癟起了嘴:“反正我看她居心叵測。”
“哈哈哈哈,你也太誇張了吧,”沛誠笑道,“我還以為我會是那個沒安全感愛吃醋的人,結果你倒是先演上了。”
“跟你說也不懂,你都不知道!”森澤航不悅道。
“我怎麽了?”沛誠好脾氣地問。
“你每天呆呆的,誰喜歡你你也看不出來,人家向你示好你也沒反應,不過也虧得你這麽遲鈍,不然我真的要愁死了。”森澤航說,“所以我當時就決定了,和你告白一定要說得既清楚又明白,不要留下任何烏龍的可能性。”
沛誠簡直像是在聽天書:“你在說什麽呢?”
“Jess喜歡你,我就不贅述了吧,這個應該你自己也能看出來吧?”森澤航開始掰着手指頭數,“以及Flo,你們組那個女生,她不是挺內向的、和組裏誰都說不上話嗎?你上次主要找她聊天,之後她眼睛就一直盯着你瞧,你一和她說話她就很開心的樣子。哦對了,還有那個誰也對你有好感……Tomi,對了,他叫這個,就是Tomi。”
“啊?”沛誠覺得他簡直是異想天開,根本不知如何說起,只能從最熟悉的開始反駁:“都說了Jess沒有喜歡我,她當時邀請我參加舞會只是為了感謝我,你還記着呢!”
“天哪!”森澤航捂住額頭,“我都要替他們可憐了。”
沛誠支棱着脖子,皺着眉瞪着眼,十分不理解他說的一切:“而且Tomi是那個墨西哥的男生嗎?我都沒和他說過幾句話,你是怎麽看出來的,你別被害妄想症了。”
“但我是不會同情他們的,”森澤航忽又擺出一副面癱的模樣,“誰讓他們猶猶豫豫、迂回來迂回去的,不然你以為我每天送花是因為我特別戲劇化、愛出風頭嗎?”
“你不是嗎?”沛誠反問道。
森澤航噎了一下,堅持道:“更重要的原因是要告訴這些有不軌之心的人,趁早打消念頭的好。”
兩人點了一份菲達奶酪沙拉,一份千層面和一份臘香腸薄披薩,沛誠坐着等菜的時候,依然左右想不明白,覺得自己三觀受到了沖擊:“Tomi诶!你讓我以後怎麽面對Tomi?”他不可置信道,“你最好是在瞎說。”
“無所謂,”森澤航聳聳肩,“你不在意他們更好,完全不理他們了最好。”
沛誠十分懷疑地看着他。
與其說森澤航很擅長察言觀色,不如說他很擅長“閱讀人”,他總開玩笑說自己“人見人愛”,其實是因為他能夠很敏感地洞察到別人對他的好感亦或相反的情緒,這些沛誠實知道的。他無數次見過森澤航在社交類的工作場合中利用這一點——無論是利用這份能力還是自己的魅力,讓談判和會議變得更輕松也更舒适,更好更快地達到結果。他能夠讓人很快地對他心生親近和信任之情,在業務拓展方面這個技能可謂是一種罕見的天賦。
“那你呢?有沒有誰喜歡你?”沛誠問。
“有啊,多了去了,該說有誰不喜歡我呢?”森澤航随口道。
“你少來。”沛誠威脅性地用勺子戳了戳他手背。
“我哪裏知道,我只是一條笨狗罷了。”森澤航還是不肯老實。
“我就知道!肯定有!都是誰,是不是……是不是……”沛誠糾結了半天,也念不出一個名字,他印象中森澤航好像大家關系都差不多,但具體誰對他态度不一樣,卻完全想不出來。
因為他一直關注的,只有森澤航而已。
“就算有好了,也沒有什麽意義,”森澤航說,“因為他們都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