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近日有些忙碌,勞煩八妹照料嬌嬌了。”
“姐夫放心,應該的。”
再正常又客套不過的話語,連薛蘭苕都說不出這話有什麽深意。
只覺得這姐夫确實很貼心,連這種小事都記得,還會關切只在沈家待了一日的阿聞。
但卻又覺得夫妻之間與其說是感情深厚,倒不如說她長姐愛于展示。
而懂沈今川的薛阮阮,将一切盡收眼底,那雙暗淡的眼珠子一轉:“夫君這些時日在忙些什麽?外頭的人可伺候得力?”
忙些什麽,忙的當然是太子一事。
曹國公府擁有有着沈家血脈的皇子,自然不願意涉足太子和南王的争鬥之中。
即便沈今川重生而來,也沒有辦法将曹國公府這個大船綁在南王身上,更何況即便他願意,南王也不會相信他的無事獻殷勤。
他只不過,在經歷往後皇子被屠殺,世家被迫和寒門分庭抗禮後對那位皇太子不滿而和南王同一個目的罷了。
別讓他回到京城。
就已經足夠。
但這事不可能說給旁人聽,于是他只略略回了幾句,然後安撫地拍了拍懷中身側嬌嬌的脊背,誘哄說道:“派人去你最愛的那家店準備豬肘了,你要多用些飯食。”
薛阮阮一撮哄便入了他的圈套,心裏甜蜜得無以複加,更想起他的貼心都是來源于自己,哪裏會計較他往日的冷淡和目的,更不會想起她吃一口便會全部吐出來,心滿意足地依靠在他身側。
兩人站着相擁,夫妻和睦,外人都看在眼裏。
唯有沈今川覺得鼻尖有着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或許是他多心,畢竟鵝梨香的香氣十分濃郁,足以掩蓋所有罪惡。
人總是不相信慣會說謊的孩子,所以在了解所有事情真相後的沈今川嗅聞着價值千金的香料,卻依然覺得惡心,惦記着那在暗夜中裙擺如同蝶翼飛舞的女孩。
阿聞,再等等。
這一次,我會好好對你。
所有傷害你的人,我全部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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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所有人關注的太子殿下,成功地失去蹤跡。
一場大風後六只信鴿從并州銀曹府發往京城,一只在風雪中迷失方向,未曾識途,一只被冷風凍結墜落在山間霧霭中。
京城等待太子消息之人總算收到了一點來自太子的音訊。
沒人想到綁的是太子,更沒人在找的時候大張旗鼓地尋找。
拍花子從古至今就未曾斷絕過,更何況交通不便,命令傳達一層又一層之下,層層篩檢變成了所有人都不認識的模樣。
三名歹徒成為十數年前殺人放火搶劫案裏的元兇,被并州官員護衛慧眼如炬直接扣押,判處斬首。
這一切都和平平無奇的蔡大娘飯館還有裏面的幾個少年沒有幹系,查查憑借着交友能力還有她們聘請的大娘們傳輸着那日她們也差一點被盜了,這才讓官爺前來。
甚至因為功勞被搶奪,原先蔡大娘在府衙裏的熟知三五日宴請,就差明擺着送錢,讓他們捂好這個嘴。
薛聞不用說,別說捂好,她連人都不敢出門了。
或許是從來沒有受過在明面上明晃晃的傷,她的脖頸一開始還是紅豔豔的手掌印,後來等着官差來了變成了青紫瘀痕。
随着時間的流逝,第二日起身,上藥後也未曾變淡反而顏色更加濃郁。
十分慘不忍睹。
修長的脖頸纖細的仿佛一掐就斷,而懂那道瘀痕來由的讓秦昭明想起絕世美玉、冬日眉梢第一捧新雪。
可惜,白玉有瑕。
讓皇太子也在心底裏升起了許多愧疚,雖說這愧疚不值一提。
但這種愧疚在薛聞那雙介于知世故和不知世故的眉眼中,完全靜谧下來,只想要引起她的情緒,只想惹惹她,讓她有些別的情緒。
他不明白薛聞,想要讓她有些旁的情緒,卻只能收獲一頓又一頓的飯食。
後來他發現薛聞喂啥都這麽喂,一定要吃得飽飽的她才安心,只不過他特別在可以晚上吃。
秦昭明這麽多年,頭一次知道他的優點在于吃得多。
但他又好奇,又不想真吃白飯的,還真讓他找到活計。
力氣這麽大,沒見過吧?
秦昭明要臉有臉,能不要臉也能不要臉,能讓他放下身段來交際下就沒有不成的,成功和周圍人都能聊來幾句,摸清了薛聞什麽時候起身。
——他要在這個時候砍柴。
這下薛聞便不能無視他的魅力了。
但薛聞看見是真看見了,晴天豔陽天,皮膚一到外頭就跟浸在冷水裏一般寒冷。
她被吵醒本氣勢洶洶地起身,一開門視野便被一張俊美的面孔占據。
上衫被解開一半後半裸着的脊背,如同山川溝壑般蜿蜒壯麗的身軀直直沖着她的眼睛來,身上夾雜着傷疤層層疊疊,讓她分不清是什麽傷痕。
烏黑的長發因綁紮之人的不娴熟而流落幾縷在胸前肌膚上,半遮半掩地遮擋住薛聞不該看的東西。
薛聞一下氣沒喘上來,不t僅怒氣偃旗息鼓,咳得臉都紅了,別開眼睛好半天撐着牆緩過來這一陣:“年輕真好。”
使不完的牛勁。
怪不得都誇他誇得不行,有這麽大力氣誰看着不喜歡。
秦昭明今日鍛煉完畢,終于達成自己目的,放下斧頭拿起拐棍才讓人想起他是個病人。
他是個病人。
薛聞又繼續欲言又止。
看上看下就是不正眼看秦昭明,生怕看到一點不該看的,十分有自覺。
但秦昭明顯然不知道自覺二字怎麽寫,他還晃悠着直接到薛聞身邊,問:“你有話不妨直說。”
薛聞差一點被怼了一臉,暗想自己活了兩輩子了什麽沒見過......
但這種場面她真的沒見過。
“我是想說,天氣嚴寒,即便年輕也應該保重身體。”
她猶豫一下,又解釋道:“我不是不直說,是不知該要怎麽說。”
薛聞自己也必須承認,她雖然脾氣看起來溫和,但上輩子也是氣勢如虹地壓過人的,但不知怎麽的,重來一次後她在心底裏打足了草稿說出早就想說出口的話,到了喜歡的地方。
可她卻戰戰兢兢,生怕哪裏做得不好,怕張口結舌,讓旁人說她不好。
即便蔡大娘并未給她過壓力。
可她還是晚上不睡的時候會琢磨白日裏對上這個幫工的要怎麽說話,對上那個攤販要怎麽開口。
這都只需要腹稿。
可秦昭明不同啊,他本身脾氣就從沒猜出來過,關聯她的上一生卻又與她的悲哀毫不相幹。
她想要親近,卻又不知道要怎麽親近。
當然,這是以前。
眼下這情景,太近......了些。
秦昭明聽了心裏總算有個慰藉,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只有能吃飯這一個好處,果不其然,誰都忍耐不住要和他親近。
于是壓着上挑的嘴角,鳳眼上揚,忍着想要戳一下薛聞酒窩的沖動理所當然地說:“你是救命恩人,莫說是直說。”
“就是想讓我以身相許都行。”
“恩人姐姐。”他慵懶地笑起來,用強硬的态度說示弱的話語,獨屬于少年的清澈嗓音也多了幾分缱绻。
“有話需要直說,不然我還以為你嫌棄我,想要趕我走呢。”
“不必以身相許,不必不必。”薛聞趕緊反駁,臉頰微紅。
薛聞只是怕說話讨人嫌,又不傻,自然知道秦昭明顯然和上輩子一樣自己會找樂子,就是以前看別人是樂子,現在看自己是樂子。
“那就是想讓我當牛做馬?”
“姐姐,你好狠的心吶。”
哼。
秦昭明頓時有了扳回一城的成就感。
這種成就感類比的話便和他五歲那年射箭一弓射猛虎雙眼,兩弓射死一只虎,而後帶着虎崽充入他禦獸園差不多。
然後他就聽着人吞吞吐吐:“既然你非要以身相許,那可以又以身相許又做牛做馬。”
低頭一看,正是她含笑的酒窩和狡黠的雙眸。
薛聞被不該看見的又沖了一眼,連忙別開眼。
心裏盤算着對啊,她是救命恩人她怕什麽。
更何況重生前她都二十九歲,按四舍五入她都有而立之年。
雖然她重生才幾月,但她現在都快十五歲,加起來一同活了四十五歲。
再入一下,她都五十了!
再入一下,她都一百長壽老人了,怎麽可能還跟從前一樣被他說的反應不過來,這不,傻了吧。
“咳咳。”
她輕咳一聲,擡起眼眸,手指在衣袖掩藏中不自然的交疊起來,但面上依舊從容不迫的模樣:“那我們認識一下。”
“薛聞,立春生的,她們都叫我春曉,給蔡大娘幫廚,然後還在院子外頭弄了些小買賣。”
秦昭明:......
他還停留在那個又以身相許又當牛作馬當中呢。
這人怎麽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秦昭明清清嗓子,開始和他的救命恩人講述這些年的悲劇人生。
薛聞聽到最後,在腦袋裏回了回鍋,總結起來眼前這人便是:好賭的爹,早死的娘,群狼昏死的兄弟們,還有俊美但破碎的他。
好慘。
竟然這般慘烈。
薛聞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悲劇的,所有人都誤會她,即便人在尊位卻偏偏要受人排擠和冷言冷語,想做的事兒做不成,喜怒都要被裝進框架裏,必須做到無可挑剔、無可指摘才算好。
她永遠比不過一個死人。
她也早就不是薛聞,她成了曹國公夫人,成了沈夫人,成了沈母。
唯獨不是薛聞。
可她來到并州,見到高門绮戶之外另外一種場景。
好多人,他們想的是冷,想的會不會凍死,想的是會不會餓死,可也有人想的是雪景爛漫,是銀裝素裹,是“沐雪便做白頭約”。
同樣的雪,完全不同的心境。
薛聞并沒有因為這而覺得自己的委屈不是委屈,但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想要看的那片廣闊天地下的另一面。
她沒有後悔,只是很唏噓。
想盡自己的力量來改善一些而已。
而她聽着秦昭明的話也并沒有因為查查在先而覺得不過如此,所有的苦難因為苦難本身就已經很苦,為何還要比較。
“別怕,只要你想,你可以在這待很久。”
她看了看外頭壯闊的成果,想起蔡大娘是如何勸解自己好好待着,又補充:“不用做這麽多事兒,養傷要緊。”
上輩子秦昭明究竟如何逃脫她并不知曉,但需要如今好歹免了他進宮之事,十分欣慰地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到最後擡起手來看着他勁壯的肩沒找到下手之地,用手指輕點了下:“還是多件衣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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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叮囑完就走,背過身暗喜自己有進步。
被留在原地的秦昭明不明白薛聞為何會在看自己臍下之地面露同情。
面露同情?
為什麽要同情他這個?
冷風吹來,他輕呼一口氣,拄着拐回屋,趕緊穿上衣衫。
別說 ,她今天起得要比往常早點。
肯定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