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女兒過來是想為姐妹們送來年禮, 再加上快要過年了,我這身子也不見好,我不比其他妹妹們遠嫁無機會回京。”
“女兒就在這京城內, 與娘家不過隔了幾條街, 咳...咳...偏因我這身子竟然這麽久未歸家中,當真不孝。”
薛侯連連擺手, 卻也未曾制止薛阮阮滿是孝心的話語。
廳內就他們父女三人,薛伯聽着止不住地輕咳聲, 過了會聽着薛阮阮那裏杯盞碰撞的細碎聲響。
“這話如何說, 你身子柔弱, 賢婿都心疼你, 為父這個做父親的便不心疼?”
“蘭苕在你身邊服侍得如何, 可算盡心?”薛侯視線落在一旁默不作聲,除了行禮之外一直低着頭沒有開口的薛蘭苕。
“八妹妹心思最為細致, 自然照應得很好, 我們姐妹之間談什麽服侍不服侍的。”伸手拉住薛蘭苕的手,被暖爐溫暖過的手一下碰觸到冰涼的掌心, 讓她下意識松開。
倉促笑笑後便沒當回事, 收回手繼續回話:“只是八妹已過及笄之年, 母親本應當為八妹相看二郎了, 總照應在我這個姐姐面前也不像話。”
薛侯聽弦歌知雅意,手上杯盞往桌案上重重一放, 茶湯濡濕亮藍祥華寶鍛。
坐在側方的薛蘭苕抓着衣袖的手又緊了緊, 連薛阮阮都困于父親怒氣,瑟縮一下輕咳了起來。
見薛侯沒有說話, 薛阮阮理了理思緒,湊着笑說道:“原先我聽說母親給八妹妹留意了幾個親娘才俊, 正好因為我這一病給耽擱了,我這有個好事兒,先來跟父親說一說。”
“若是父親這邊應允,我便立刻做主讓婆母過來一趟,成全了這一樁好事。”
薛侯這時候倒是聽不出來薛阮阮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一開始聽着惱怒,原本以為曹國公府連她兩個女兒都嫌棄,正好逢着太子殿下病中,京中風起雲湧,連老曹國公也病重之際想要解除和薛家的同盟。
要知道沈家在宮裏還有一位賢妃,還有一個寄予厚望七皇子。
曹國公府長子可以迎娶薛侯府的小姐,可要是繼位曹國公在迎娶他們家女兒便是低娶,薛家能助力的便少了許多。
更別說若沈家真有野心和關乎東宮的內幕,有心來為年紀尚小的七皇子慕一個錦繡前程的話。
國公、藩王乃至下一任皇帝的外戚舅父,足夠他配得上世家貴女和公主了。
這是還沒過河便要拆橋啊。
想的倒是挺美,真把他們家廢物兒子當什麽香饽饽了。
薛侯聽着直直冷笑,對沈家這個不講信用和薛阮阮這個無能的女兒發脾氣,轉念又聽着薛阮阮說些什麽讓出身京兆鄭家的曹國公夫人過來,這讓他摸不着頭腦,揚眉:“應允什麽?”
薛阮阮過來的時候還有薄霧,現如今薄霧消散,暖閣廳內溫暖如春,手上也十分溫暖,她在自己家裏也如同在曹國公府一樣,把規矩體統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或者說,在曹國公府內她反倒更加自在一些,在家中反倒更加緊t繃,臉色上的蒼白沒有絲毫緩和,神色只看着父親,将他的喜怒全部和自己的行為緊緊聯合在一起。
伴随着外頭北風沖撞窗棂的呼嘯聲,她清了嗓子,手指不自覺地扣起爐套上的圖案:“我婆家那裏有一個兄弟正值壯年,名為今薔,樣貌品行在我這裏看着是極好的。”
“與八妹也算正當年,有我這個長姐在,若是父親有意的話便兩家再結秦晉之好,親上加親。”
有些話不說只能悶在肚子裏困擾自己,有些話說出來之後倒沒有什麽事兒,反倒為難了身邊的人。
薛阮阮從一開始的瑟縮到越說越覺得這是一個絕好的婚事,語氣也越發斬鋼截鐵的流暢,一旁低着頭的薛蘭苕松開衣袖,無意識地掰扯着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指甲。
薛蘭苕知曉,這裏根本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父親會為她選擇一個夫婿。
而後會十分英明體貼的問她究竟可不可以,而即便她心底裏不滿,父親也有千萬種理由讓她“自願”。
這種決定,她做不得,薛阮阮做不得,薛夫人也做不得。
唯有薛侯這個當之無愧的一家之主才能做得了。
“年前先定下來,交換聘約,請媒人過門,等後年開春了正好行個好日子。”
薛阮阮掩袖輕笑,眼波橫看了低頭的薛蘭苕:“天大的好親事,頂好的人兒,若嫁在曹國公府,姐妹們之間也好有個照應,八妹妹就再也不用要強了,有親密不過的姐妹在身邊還能有什麽不舒心的。”
薛侯聽完,停頓了幾下。
視線在兩個女兒面前來回掃視,如同箭镞般銳利的眼神在父親這個身份加持之下更是無往而不利,将兩個女兒的狀态盡收眼底。
而後他冷笑一聲,手裏的茶盞随手拂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指着薛阮阮的小巧的瓊鼻,擰着眉說道:“你可真給薛家人丢人啊。”
“怎麽,我薛家十年前能和曹國府板上釘釘的繼承者聯姻,如今卻只能嫁一個沒出息沒用處,甚至連孝道都沒有畜生了嗎?”
一旁的薛蘭苕喉結滾動,輕輕深吸一口氣,松開了無意識掰扯着的手指甲。
只是圓潤的手指甲難免增加了許多棱角,顯得光禿禿的難看。
她低着頭輕扯了嘴角,心想若是薛阮阮在爹爹面前說沈今薔是個好孩子,不許爹爹這麽說他就好了。
可惜了,薛阮阮在除了沈今川的事情之外還沒有瘋的徹底。
薛阮阮咬唇:“父親,何苦這麽生氣?”
薛蘭苕低頭忍不住撇嘴,她這姐姐還是有幾分聰明的,雖然沒聰明對地方,但足夠趨利避害,讓她得意這麽多年。
“你若是無能,你八妹嫁進別家好歹是一份助力和親眷,嫁給沈家那個畜生有什麽用?”
“你若是有能耐,便拿出你的能耐來,許照顧你許久的妹妹一個錦繡前程,一個诰命夫人。”
他說着,沒有把長女蒼白的臉色放在眼裏,更沒有把長女命不久矣的身體放在眼裏。
“你現在這樣,是故意惡心為父?”
“爛泥扶不上牆,和你娘一模一樣!”
薛阮阮周身一凜,眼前昏暗了一瞬,手指用力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不讓自己倒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着:“我沒有故意惡心父親,更并非爛泥。”
“八妹不行。”
“不是還有九妹嗎?”
“讓她嫁進曹國公府,來伺候我夫君。”
她說着,脖頸間的青筋格外醒目,如同大獲全勝的将士展示着他手中敵寇的頭顱一般。
薛阮阮也在酣暢淋漓地向她的父親展示着獨屬于她沒有人能夠代替的軍功章——
“我死後,九妹可以嫁進沈家。”
一旁的薛蘭苕自她進門開始頭一次擡起頭,眼裏的思緒複雜得讓人看不清,當然也沒人在意,她行了個禮在薛侯出聲讓她離開之前主動告退。
她的離開沒有任何波瀾,如同一滴雨水落在樹梢上,落了就落了,無暇分清。
但連這個跟在薛阮阮身邊的人也要感嘆真是瘋子,怎麽會有人如此雀躍的面對自己的死亡。
薛阮阮以為這樣才能讓父親稍稍展顏,未曾想到本應該最寵愛梅姨娘,最疼愛九妹的父親聽了這話久久未曾開口,分辨不出喜怒。
良久,他坐下,看了一眼因為等待他的反應而焦慮咬唇的薛阮阮,撫慰了讓他被薛聞氣出來的煩躁,讓他心平氣和地同薛阮阮對話。
“你之前說的要把小八嫁給沈家那位公子又是什麽意思?”
他變稱呼更變得很快又很明顯,在薛阮阮聽來好似鼓舞一般:“若九妹妹嫁給夫君,八妹妹不如正好嫁給婆家弟弟,這樣姐妹嫁兄弟,也不算八妹妹吃虧,也好對她這些時日照顧我做補償。”
“為何是小九?”薛侯擰眉。
“當日急着要攆小九回來之時可不是這麽說的,将小九攆回來接着把小八接走,當日之事意思在我面前表達得清清楚楚。”
薛阮阮開口:“當日九妹之事全是母親之過,她不喜歡九妹,更喜歡八妹。”
“但...我夫君說......”她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弧度,臉色紅潤起來,病中孱弱的薛阮阮想起沈今川那些情話依舊如同二八少女一般:“我夫君說,八妹妹不安分,恐怕我的一雙兒女在她膝下會吃虧。”
“但他覺得,九妹妹脾性正好,與我年少時最為相似。”
“所以,八妹不好,只有九妹妹,只有九妹妹能夠配得上我夫君。”
薛侯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在桌案上,一旁的梅花枝子在月白茶空通瓶內搖曳生姿:“只能是小九?”
“小八雖說心思不安分,但她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眷戀名聲和榮華富貴,這樣的人才好掌握。”
反之,一個看似沒有要求,實際上直接掀桌子不肯談判,對于名聲地位、榮華富貴都不在意的人才不好掌握。
因為她不在意,也就意味着她沒有任何軟肋可以被威脅。
甚至在薛聞離開之後,薛侯派人審問在梅娘身邊服侍之人,确切地問出了本應該最關心親娘的薛聞在臨走前并沒有歸家,甚至沒有探望過梅娘一眼。
“可......可我夫君,真的只要九妹。”
“爹,為什麽九妹不行,她的病不應該只是一個借口,一個由頭嗎?怎麽真的重病在身不成?”
薛阮阮急得站起身來,身形開始搖晃,如同玉山将傾搖搖欲墜,眼中含淚泫然欲泣。
她好似已經想到自己夫君在她離開後“淚濕枕邊”“兩處茫茫皆不見”“從此躊躇不能去”,連一個相似她的慰藉都沒有,該要有多麽寂寥。
更何況,若是別家女子,豈不要将她和夫君的美好過往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
那她這些時日做的所有,不都成了為旁人作嫁衣裳?
“父親,讓我看看九妹吧,不管如何我都想要看看她,看看她究竟怎麽樣了,不會……不可能她病得比我還要重吧?”
被她相中做繼室之人,壽數還活不過她,老天爺能這般無常惹人苦笑嗎?
薛侯嗤笑一聲,看着這個女兒說道:
“小九現在在并州,莫說是嫁給沈今川,便是我這個父親她都不想認。”
“你若是能将她請回來,那便是你的本事。”
“否則,只能是小八。”
“你記住,我無所謂是哪一個女兒加入曹國公府,但不論哪一個女兒,都必須保證這個姻親不能為他人坐享其成。”
薛侯說的意思現在薛阮阮并不能完全明白。
畢竟她不論如何也想不到真有人能夠和家裏割舍開,這可是家裏啊。
但能從話中意思體會到竟然父親不願意直接同意,而要讓她去說服薛聞?
父親怎麽能夠如此偏心?!
她想說的話在口中來回吞吐,不明白為何父親會如此關愛薛聞,分明薛聞什麽都沒有為家中做過。
可控訴的委屈在對上父親不容反駁的面色時她還是低下頭,方才為自己解釋并非“爛泥”成了她唯一辯駁的,後殷切開口:“父親說的對,咱們家的東西誰都搶不走。”
滿身病容搖搖欲墜的女兒對上正值壯年英姿勃發的父親宣誓着她的效忠,好用自己有用來換得家中溫柔。
“父親放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您從小便教給女兒的。”
她說着亢奮起來:“女兒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