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薛夫人就在家裏, 起身時候便晚了,知曉女兒下了拜帖已經歸家,等着女兒來這裏話家常。

心情好, 便沒有t折騰新來請安的妾室。

早早地便讓回去了, 因為被道了幾句心善,連聲感謝。

她高高坐在上方, 在暖閣裏抱着貍奴,金鼠毛抹額玄金鶴氅簇擁着她的雍容華貴, 被連聲恭維的她心情極好, 轉念又想着怎麽今日誇自己心善, 往日就不善了?

但轉念女兒都歸家, 維持着心情關切了幾句在族學裏的幾個兒子課業。

雖說不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 也沒差。

若真有朝一日官運亨通,冊封親母之時也不能忘了她這個嫡母。

沒想到直只過了一個時辰, 還沒有收到女兒過來問安的消息, 差遣婆子過去詢問,回話說是大姑娘因為婆家有事, 送回八姑娘後已經離開了。

薛夫人這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無非就是薛蘭苕無用, 擡舉都擡舉不起來。

薛蘭苕在她面前乖乖應着, 等她罵完緊接着用從未有過起伏的嗓音安撫着,細細描述了一下沈今川更喜歡薛聞和大姐姐的相似, 而非喜歡她的事兒。

果不其然, 罵她的話變成了陰陽怪氣梅姨娘的話。

“賤人,生下來一個小雜種還要沾染我女兒的光。”

“真是臉皮比逞強還要厚, 打匈奴的時候怎麽不讓這個賤人去給防禦牆添磚加瓦?”

薛蘭苕站在堂下,身影清秀, 孑然獨立,冬日後她便沒有簪花,今日歸家更是低調到塵埃裏。

她在薛侯面前低着頭等待命運宣判,在薛夫人面前巧舌如簧,都是她在家裏如魚得水的本領,聽了這話,她忙迎上一句,道:“娘,隔牆有耳,爹爹聽了會生氣。”

薛夫人臉色一瞬間不自然,緊接着看了看暖房就她和薛蘭苕二人,外頭還有她的親信陪嫁看守着,薛侯哪裏會知道。

況且幾句話而已,薛侯也不會明面上給她沒臉。

他娶的是京兆鄭家的女兒,若他自己都不捧着,那娶她就沒用了。

“這有什麽要緊的。”

“那個梅娘長了一張孱弱的臉,生下來的女兒也沒有福氣。”

她撇了撇塗着豔麗胭脂的嘴唇,世家培養出來的容貌也難免夾雜着刻薄,破壞了整體的雍容:“你放心,小九她啊已經許久連門都出不來,沒準會直接病死。”

“你沒福氣,賢婿看不上你,但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會虧待你。”

冷眼看了一眼,嘴角帶着得意。

薛夫人坐着,薛蘭苕站着,視線上一高一低,但真正的地位看的從來不是這些。

聽了這話薛蘭苕低着的頭在看不見的位置這才露出了笑意,配合着薛夫人喜歡的方式,跪在柔軟的大紅猩猩氈毯上朝她叩頭,虔誠地拜謝母親。

“多謝娘對女兒用心良苦,女兒一定結草銜環報答,必不忘娘您今日提拔。”

娓娓道來說着感激涕零的話語,她們樂于做這樣的戲,一個享受她的尊敬,一個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等出了門,陽光晴好,落在白雪覆蓋的琉璃瓦上有着別樣的刺眼。

她伸出手擋在面頰上,陽光又從指縫中流淌進來,灼得她眼睛都濕潤起來。

失望嗎?

失望。

正常嗎?

正常。

反正得不到想要的,那就選能有的裏最好的。

已經是她這十五年來最習慣不過的事。

只是...不甘心啊。

可連她自己都不知曉她心底殘存着的不甘究竟是因為什麽。

“回川,等過兩日你去問問查查情形究竟怎麽樣了,我去看看啊聞。”

“她那裏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

等出了院門,薛蘭苕已經看不見任何情緒在她身上流淌而過,只溫潤的嗓音叮囑着侍女。

那些好的不好的,如同屋檐上細雪一般去得極快,又挂上屬于獨她一份的文雅風趣。

-

被薛蘭苕惦記的薛聞這時候正在看着他們清雪。

雪下得很大,河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不論貧寒人家究竟有多讨厭冬天,但冬天來就是來了,從不因為任何人的期待而轉圜。

碼頭也必須停止,所有的貨物都開始準備陸運。

因地制宜出的方式不止出現在貨運之中,倒是原先在碼頭勞工影響小些,本就中轉站,陸運水運都一樣,人倒是沒少,也就牽連着小攤販們也沒少,自家掙些零用。

可天氣冷之後連采買的都少了些。

薛聞倒是被她請的幾個大娘們小心翼翼地問過還要不要來幫忙,臉上帶着為難又希冀。

她不是那種幹幾天覺得辛苦和不新鮮就不做了,更何況有人需要她讓她更加堅持。

第二日還沐着雪喝起來的羊糁湯,用骨頭吊高湯慢火熬了一夜,再配上新鮮現切的羊腿肉,配上細碎的小香蔥撒上去。

加上還有姜和其他香料在一起增加味道,熬得渾然天成,還沒湊近就香氣撲鼻。

人都會要個油餅往裏頭蘸着吃,把碗底也給弄幹淨,送過來的時候倒省了洗碗大嬸許多事。

羊湯本就有禦寒的功效,喝完後還能帶上一層薄汗,給這冷飕飕的冬日帶來一瞬溫暖,會記得很久的暖流。

薛聞沒睡好,自從酒醉後半夜半夢半醒間發現自己沒有換衣衫就躺在床榻後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肯定有些事被自己忘了。

尤其是第二日她屋裏就有了比尋常蠟燭長好多截的紅色、雕花蠟燭後,更奇怪了。

那上邊......是喜啊。

分明她是救命恩人,她是阿姐,怎麽一下子就感覺她無端被人捏住小辮子一樣。

連着幾日薛聞一大早就往外頭跑,幫着賣湯。

但向來擅長主動出擊一擊即中的秦昭明沒有給薛聞蒙混過關的機會,他也跟着出去,甚至拿起他早就不用的拐杖別着,做出一副薛聞要怎麽樣,他就也跟着行動的模樣。

“阿聞,你日日都過去,大娘們還以為你不放心她們,或者覺得你容不下這麽多人,要減少,她們也心裏恐慌。”

“你要是非這時候去,那我也跟你去,再帶上查查,再帶上喬老三和算命瞎子,正好讓所有人都能好好過個冬,免得還要幹活。”

薛聞在門口臺階上抿了抿唇。

秦昭明看似給了她兩個選擇,實際上根本沒有給她選擇。

更何況,她也确實意識到她的幫助并不會讓那位雇工覺得減輕負擔,反而會讓她們覺得被盯着抑或者要被趕走。

這與她的本心有悖。

“那,聽你的?”

冬日本就破曉的比夏日晚一些,現在天剛蒙蒙亮,只東方既白,一道模糊的晨光劃破蒼穹。

而秦昭明的手很燙,再碰上薛聞的手顯得更燙了,薛聞聽着他嘟囔一句什麽沒有聽清,就雪地裏踩着松軟的雪,被拉走往秦昭明還沒熄滅暖爐裏的房內,溫暖一下子撲面而來。

一下就知道他從開口時候就十拿九穩。

真是個狐貍精。

“喬老三和算命瞎子已經過來三日了,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麽?”

薛聞仰着頭正在看這條驚豔了她兩輩子的狐貍精,那雙狹長而銳利的鳳眼好似裹挾着整個天地之間的意氣,卻總在她面前垂下眼眸,做足了委屈模樣。

她沒忍住笑出聲。

“你知不知道他們是想請我走的!”

你還笑,你怎麽能笑啊。

“我知曉啊,要不然他們來做什麽?救濟我們啊。”

薛聞回答得理直氣壯。

“那你就不挽留我麽,你就讓他們.....你根本不認識的人帶走我麽?”

有些人說謊的時候謊話信手拈來,眼淚說掉便掉,但真委屈起來的時候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昭明還想了很多借口給薛聞開脫,怎麽這人一下子就承認了。

你騙騙我都不成?

看人臉色越來越怪,薛聞恍然注意到兩人距離有一些過于親密。

親密到秦昭明将她束縛在牆壁之內,他抵着她,兩人的距離能夠交織呼吸,她能夠清晰地看清秦昭明鼻尖那個小痣,好似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滾燙。

她下意識別過頭。

心裏盤算着倒是和八姐姐湊一起抱着睡過,八姐姐小時候還愛親她酒窩,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參考。

在她見識內的兄妹、姐弟,一對八姐和三哥,互相看不上眼,至于旁的兄弟姐妹們,只能算有血緣、同姓的點頭之交。

寧哥兒穎姐兒小時候總吵架,長大了與其說是懂事,倒不如說是有顧慮、好面t子。

連在娘親肚子裏一同待過九個月的姐弟都能形同陌路,他們這麽親近,倒顯得彌足珍貴。

“你是不是早就想攆我走?”

“原先不好意思開口,現在知曉有人接我,表面上開始躲人,心底裏是不是早就巴不得我走了?”

秦昭明見薛聞不說話,還稍稍別過眼去,心底裏簡直涼透了。

虧他還跟喬承東說薛聞舍不得他走,這裏也需要他,所以一切事情要往後延。

結果!

“可你肯定不能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啊。”

薛聞坦然。

秦昭明質問的話一頓,四目相對。

“你有才華有學識有功夫,怎麽可以一直待在這個地方?”

不是說這裏不好,但顯然不适合秦昭明。

薛聞是摒棄所有外在,這裏是她接近自由最大的一步,也是她夢寐以求得來的。

她再也不能夠把生死榮辱寄托在別人身上。

但秦昭明顯然不同,他流落在這裏是意外,他虎落平陽是意外。

雖然他解釋家中因素,薛聞也能夠理解——世家大族更是腌臜多,這不正常,但時長發生。

更不用說,別說這通體氣派,單論這一身功夫和初見時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她脖子的提防心,便知他并非野生野長。

這樣一人,若真要留下才是遺憾。

她避免了他走投無路之下進宮,如何又要束縛他留在身邊?

“怎麽不能?”

聽着薛聞直白的拒絕,秦昭明話趕話越發鑽起牛角尖,神色落寞委屈又要強的質問着,和小孩子诘問父母父母為何不能日日陪伴自己。

就是不能啊。

薛聞抿唇。

她和秦昭明相處這些時日也找到了一些技巧,他最擅長多想,又倔。

得說明白,可偏偏她是最不擅長跟人談心,下意識會回避這種親近的。

思緒回歸之後薛聞不再糾結關于姐弟之間是否太過親近這件事,反倒因為自己理虧隐晦地勾了勾秦昭明的小指。

他的掌心內有一道貫穿這個下臂的傷痕,據目測來看當時深可見骨,她的手指往裏,觸碰到那道傷疤就不再敢動想要抽出手去,結果被緊緊拽着,身形還要緊了幾分。

現在她整個人都被環在秦昭明和牆壁之間,一絲一毫逃離的空間都沒有。

“沒有要你走。”

秦昭明聞言把嘴裏的話硬生生轉了一圈,差點把自己噎死,嘴角壓抑着上揚的弧度,死活不松手:“那你說話。”

“你在這裏大材小用,既然有朋友來找你,那便說明還有人未曾放棄你。”

“與其待在這裏,倒不如跟随他們回去。”

秦昭明無言,看着薛聞冥思苦想,這确實是真的,但他為什麽要鬧?

喬承東還用世家奇貨可居的思維擔憂若獅子大開口不讓離開怎麽辦,可所有的擔憂都被薛聞那雙“只要你好”就行的眼神給融化。

“而且......”

“當今太子英明神武,雖說上一次科舉鬧出舞弊,可太子殿下絕非屈從之輩。”

秦昭明心神一蕩。

“等太子殿下繼位,最晚不過三四年,科舉必定重開。”

明年冬至時分,傳言抱病後不良于行的太子殿下親斬謀逆南王及其黨羽,繼位為帝,次年改年號永昶,稱永昶元年。

永昶三年秋,開恩科,興科舉,朝廷并非世家掌握。

在他的大刀闊斧之下,世家勳貴無人造次,寒門士人不靠門客之名來到朝堂。

即便薛聞生在勳貴之家,嫁的又是國公府中,但在旁人眼裏永昶帝扶持下賤泥巴種來和氏族抗衡屬于過河拆橋,但在薛聞眼裏卻察覺到世家最大的缺點在于只有家族無朝廷與百姓。

永昶帝做的,是青史留名、獨具一格的功德之事。

即便在當時跟着他的名聲,是喜怒無常,是得位不正的暴君,但他壓制世家安撫勳貴,手掌兵權禦駕親征,大破匈奴,足以讓史書上其他英明神武的君主羞愧而死。

窗臺風雪依舊,在懷裏之人說話铿锵有力,眉目深遠。

“更相信以你之才,史書工筆,必有你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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