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确實這話很讓人心動。

尤其對一個很多時候不能吃飽, 一雙眼睛将母親所有的苦難屈辱盡收眼底,所有人都說父親需要有用的子女,所以每一個想要活的認可的人都必須證明自己。

這樣的條件, 在所有背景之下都顯得格外勾人心魄。

在這樣一個身份尊卑都有定數的時代, 進一步是吃穿不愁的榮華富貴,是呼朋喚婢被簇擁着的主家, 永遠不需要為細枝末節來煩惱憂愁。

是一旦應允便是父母眼中驕傲,是他們必須要開始直視你的需求。

薛聞上輩子确實很動心。

尤其在她娘親的教導下, 将婚姻當成治病良藥。

好似她努力這半輩子裏, 受的所有苦難, 只要有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來拯救, 就足以一筆勾銷。

可是她娘沒有告訴過她, 若不是治病良藥,而是慢性毒藥又該如何。

若只需要男人來拯救, 那他究竟要在什麽時候伸出手, 那他又會在什麽時候收回手。

這些,從沒人告訴她要怎麽辦啊。

更何況, 從前薛阮阮讓她進府, 表面上對她很好, 做足了掏心掏肺的長姐模樣。

她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 不明白她究竟錯在了哪裏所以不讨人喜歡,甚至自己都認為長姐白璧無瑕, 若論起賢良她一輩子比不上。

直到這一輩子她才明白, 原先為何沈今川會說她行勾引之舉,為何她上輩子在園中每每都能遇見姐夫。

好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

好一個鞠躬盡瘁的女兒。

好一個...溫婉的姐姐啊。

無事都能被她編造出事端來, 那她這一輩子找來,是不是能夠直接說她同人私奔?

高門大族有什麽腌臜事都要爛在裏頭, 她推心置腹的将她帶回去,然後讓沈今川咬着牙接受她——

亦或者,她還有多的陰謀詭計在等着。

反正,薛阮阮,沈今川的嬌嬌兒,表面光鮮亮麗,實則肚子裏都已經黑出汁兒。

能用性命來讓夫君永遠記得,這是什麽瘋子才能做出來的事。

當然,現在她想瞧瞧,她還有多癫狂。

-

“馬車裏不好敘話。”薛聞拉住要将她帶到馬車裏的薛阮阮,她的力氣比起在病中強撐着的氣力t不知大了多少,更何況還帶着強制的冷靜,一把就将人抓住。

她不僅人長開了,還有的是力氣。

“長姐也知道我性子就這樣,喜歡把什麽事情擺在臺面上。”不符合貴族婉轉的态度,薛阮阮沒忍住撇了撇嘴,暗罵一聲天生做粗活的料子,但有求于人,還是耐着性子聽着。

“那就還請長姐将我究竟要如何做,好好說明白,講清楚,我才好盡職盡責,不越雷池一步。”

薛阮阮見薛聞依舊生硬,本還有些忐忑,轉念聽到這話便将心好好擱在肚子裏。

她雖然不願意在這種空曠低賤之地暴露太多,但在日光底下,在小心翼翼還想望過來的人群中展現夫君對自己的疼愛讓她那顆想要群星環繞全天下人都豔慕的心越發滿足,甚至臉色還升起幾分紅暈,如菡萏凝露。

“這話...”

“夫君最不喜用膳的時候有人在他身邊,不喜書房有人打攪,不喜魚肉有刺,茶要喝三分燙,偏愛明前龍井,喜歡素色,喜歡心思純真之人,偏愛柳宗元和李白的詩詞,最不喜歡陰謀詭計爾虞我詐。”

薛阮阮說着,開始回憶起她還未曾生病時的那個中秋佳節,萬籁俱寂,皓月當空,他們同衆人一同拜月後約在亭中,享受獨屬于兩人之間的寂靜。

——那雙眼眸比蒼穹上的月亮還要皎潔浩瀚。

——他擡頭仰望着星空,而她就在他身邊看着他的身影,看着他們的影子合在一處,如同并蒂之花,用不背離。

——她淺淺喝了幾口酒便已經酒醉,昏昏沉沉,他偏說她眼下新描的眼妝好看,一下一下的親吻着,讓她無力的癱軟在他的懷中。

可回憶再如何美好都已經過去,她還要繼續和這個将來要待在自己夫君身邊的女子交代着:“夫君眼裏容不得沙子,是最清貴景行之人物,卻也是一個知冷知熱,知道你用心良苦之人。”

手好似傳遞着溫暖,又好似将看顧一個男子的責任,随着這雙手的溫度一同傳遞過來一般。

“九妹妹,你對他好,他能夠看的見。”

薛聞低頭看着這雙漂亮的手腕上,薛阮阮的手如若無骨,纖細的手腕只露出衣袖一小截,映襯出她那雙華貴的镯子。

就這樣一雙手,比不上沖出牢籠瘋癫的羊,比不上刀口舔血的強盜......

可就是這樣一雙手,一雙只要她稍稍用力,仿佛就能折斷的手,在上一輩子将自己按壓進那個深淵中,求救無門,吶喊無聲。

用父親的期待和娘的情愛成為擊垮她的最後一擊。

而“對他好,就能看見”這一句話,成了她在曹國公府每一次經歷沒有來的冷言冷語時候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她的長姐,給她帶來的,是拴在脖頸上的白绫。

而非深淵處可以攀緣的繩索。

薛阮阮,怎麽能夠這麽理直氣壯的算計她啊?

難道在她眼裏,除了沈今川之外,其他的都不入眼嗎?

薛聞已經不是壓抑着自己哭泣,一邊在霧中摸索前路的無助小女孩,她不解,她就直接開口問了:“在你眼裏,除了沈今川之外,旁的就什麽都沒有嗎?”

“什......什麽?”

“我問,在你眼裏,除了沈今川之外,旁的就什麽都沒有嗎?”

“姐妹之情?舐犢之情?”

“都沒有嗎?”

“一絲一毫都沒有嗎?”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薛阮阮聲音大了些,完全沒想到薛聞竟然會是這樣的反應。

聲音驚動了保持着一定距離的侍從們,不遠處的含桃擰擰眉,朝着衆人搖搖頭。

她了解薛阮阮這個被衆人稱贊的少夫人絕對沒有外頭傳言的那般和顏悅色,甚至若是聽到了她來求人,恐怕指不定又該如何磋磨人。

眼下雖說她不知曉這兩個姐妹究竟談的如何,但她知曉若貿然之下打擾,或探聽出不該自己聽到的,那先倒黴的必定是自己。

“我說,你明明最先開始的時候,是要将兩個孩子托付于我,生怕他們繼母不慈。”

“怎麽說着說着,就成了一定要伺候好你谪仙般的夫君?”

“你的孩兒去哪裏了?”

“難道是他們年紀太小,不知道喜惡,所以一點都不需要在意嗎?”

“九...九妹妹,你這是怎麽了?怎麽鑽起了這個牛角尖。”薛阮阮在接連追問下心不由的顫栗一下,一瞬間說話無力,不知該要如何反駁,轉念又調整好自己,責怪薛聞。

顯然,她并沒有覺得對自己夫君有太多情意有任何不對之處。

也并沒有覺得自己有任何不對,反倒她會責怪薛聞不夠聽話。

“長姐,不,薛阮阮,我其實一直有一個疑問。”

薛阮阮這才意識到來者不善,她沾惹的這人好似從來不按常理出牌,薛聞所有的反應她都未曾預料半分。

那個任她打扮的娃娃,有了生命。

她下意識想要掙脫這雙越來越用力,叫她隐隐作痛的手,卻怎麽都掙脫不開,如同被鐵鉗禁锢一般。

幸好,多年對薛聞的不屑和自己的驕傲占據了上風,雖說她微微蹙着眉,眼底裏卻翻湧着諷刺,如同看一個扶不上的爛泥:

“你疑問什麽?”

薛聞将她的用力将雙手朝外撇開,兩個親生姐妹距離從來沒有這般接近過,好似一母同胞待在同一個子宮一般緊緊糾纏。

但薛聞知道,在上輩子,她們是親近過的。

她是真的對這個姐姐沒有任何防備過的。

也正是因為她的順從,讓薛阮阮在她放心離開的時候格外開心。

——薛阮阮上輩子死時,在滿天梨花,白紛紛的花影中穿着一身華服,緊緊握住她的手,氣息奄奄,好似用盡畢生氣力一般:“妹妹,我福薄,無法和夫君白頭到老,連我們的孩兒都無法看顧。”

——“權勢、地位,我什麽都不在乎,都對你雙手奉上。”

——“可一生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如此,求你不論如何多多費心。”

——她那時想的只是安慰瀕死的長姐,不讓長姐留下遺憾,沒有想到這話裏字字句句都是為她專門設下的陷阱。

現如今薛聞察覺到掌心內汗津津的粘膩,意識到薛阮阮也并非她表面平靜,比起上輩子交握時候的感嘆,如今她只覺得掌心觸覺如同沾染了蛇張開嘴吐出來的信子。

透露着惡心。

冬日裏樹木都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枝葉蔓延。

薛聞力氣極大,眼神深邃,也越發迫人,像冬日裏寒風般凜冽。

可她話語輕柔,好似閨中細語呢喃:

“我一直想問你。”

“你既然這般看重你那純潔無暇的情愛,不許任何人玷污。”

“那為什麽不讓沈今川殉情?”

“為什麽不讓他一輩子為你守貞?”

“平白的,要來作踐我的一輩子?”

-

隔了悠久的歲月,哽咽在心裏的話總算能夠說出口。

她并不否認自己是笨拙的。

但她也有自己的喜怒,和她自己的人生。

可薛聞沒想到,她剛講這些控訴的話說出口,眼波流轉的薛阮阮神色大驚,吐出一口鮮血來。

含桃極快的上前将人攙扶,薛聞愣在原地怔愣着,不敢相信自己說的話竟然有這樣的威力。

從口中湧出的鮮血如同紅梅潋滟,薛阮阮嘴唇嗡動說不出半句話來,眼神卻緊緊盯着薛聞,一瞬也未曾轉移。

薛聞頓住差一點跟上的腳。

等等。

她該不會...把薛阮阮氣死了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