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章

第 103 章

餘嘉鴻先跟酒店的車去葉公館取車, 他讓葉永昌給家裏打了電話。

今天鴻安的司機換了一個老師傅,餘嘉鴻上了副駕駛,唐筠英和那位女尼坐後邊。

雪後的上海灘, 在一片雪白的覆蓋下, 美得讓人屏住呼吸,可這樣的美, 是以多少人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為代價的?

車子上路,餘嘉鴻發現老師傅一直在看他,他側頭, 老師傅不好意思:“姑爺,我們應瀾小姐長大了應該很漂亮吧?”

他問這個問題很突兀, 好在老師傅很快就解釋了:“我一直是大少奶奶的司機,大少奶奶沒了,應瀾小姐要回星洲, 老爺把我安排進酒店,一晃十年了。記得那時候小姐長得跟洋囡囡似的。”

原來是這樣?餘嘉鴻笑着說:“她很漂亮,很漂亮。”

“我和老太婆都很想她。那時候我給她們母女倆開車,老太婆做飯。我們家小姐, 喜歡吃老太婆做的面結面, 還有黃魚馄饨。老太婆一直說不曉得小姐回了星洲可有得吃?”老師傅話很多,卻也聽得出來是真心想念葉應瀾。

“有得吃,她還是喜歡面結面。黃魚馄饨沒有,南洋的海魚跟這裏有些區別吧?不過芳姐給她做蝦仁馄饨也好吃的, 還有苔條年糕, 我出來前她還做給我吃呢!”餘嘉鴻說。

老師傅有些尴尬:“也是哦!老爺和太太都是寧波人, 應瀾小姐怎麽會吃不慣呢?”

車子到一個路口,印度巡捕看守着紅綠燈, 老師傅停下車,餘嘉鴻拿出錢夾給老師傅看:“這是應瀾,漂亮吧?”

“哦呦,小姑娘真的漂亮得來!很像大少奶奶。”

餘嘉鴻收了照片:“我也回去跟她說您和阿姨很想她。”

“你跟她說是福根叔和阿妹娘姨,她就知道了。”老師傅說。

“好呀!現在她很忙,沒空過來。有機會一起過來看您和阿妹娘姨?”餘嘉鴻說。

“做大家少奶奶肯定很忙的,我們知道她過得好,就好了。”福根叔笑着說,“兵荒馬亂的,只要知道大家都好好的,就放心了。”

餘嘉鴻想着剛才唐均豪說的話,大家族的女孩子總有各種萬不得已,不像男子那樣自在,唐海生重利,大概率是逼着女兒來接近自己,以求取利益,自己借機會試着點醒她?剛好也跟福根叔說一下應瀾的境況。

“她忙着做事呢?她現在是車行的老板,原本有三家車行,馬上兩家又要開了,大約有兩百來號人跟着她吃飯。”

“真的啊!這麽厲害?”

“确實厲害。她跟在爺爺身邊長大的嗎?見識廣博,又有商業頭腦。”餘嘉鴻說的時候不自覺帶着溫柔的笑意。

“那太好了。”老師傅笑得很開心,“昨天我徒弟就說,姑爺很厲害,還教他雪地裏開車,我就在想,為什麽不是我在呢?能見見姑爺也好。今天真巧就見到了。姑爺和小姐可真登對。”

鴻安百貨在英美公共租界,葉公館在法租界,到了門口,大門已經開了,葉永昌已經打了電話回來,餘嘉鴻拿到鑰匙上了車,唐筠英拉開副駕駛門,坐了上來。

餘嘉鴻跟在福根叔的車後頭去蘇家宅。

“小餘先生。”

“嗯?”

“你太太還開車行?”唐筠英剛才沒能看到餘嘉鴻給那個司機看的照片,但是他和司機的對話她可是全聽見了,原來這個葉家大小姐還出去做事?

“她的車行在當地銷售非常好,最近在香港也和人合股開了車行。”餘嘉鴻說,“她是葉家大少奶奶唯一的女兒,她爺爺待她與其他孫子孫女自是不同,從小耳濡目染,加上天分。”

唐筠英想着繼母說那個葉應瀾小家子氣,如果能開車行,還是帶在葉老爺身邊的,怎麽可能小家子氣呢?

“聽到她開車行,我還是挺驚訝的。我之前聽說南洋那裏現在規矩還很大,女孩兒還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呢?沒想到你太太已經經營車行了。”她故作閑聊地說。

“時代在變,去其糟粕,留其精華嗎?我兩個妹妹過完年就去美國了。像給女子裹小腳,不允許女子外出這種規t矩就要抛棄,但是一些好的傳統也需要保持。不能一概而論通通說不要。”

“小餘先生認為包辦婚姻也要保留嗎?”唐筠英問,“上海的年輕男女非常讨厭包辦婚姻,現在跟老家包辦婚姻的妻子離婚的特別多。”

“包辦婚姻當然不應該保留。”餘嘉鴻說道。

“可我聽說你和太太是包辦婚姻。”

這句話很冒昧,不過餘嘉鴻并不介意,這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與其去指責她癡心妄想,不如借着機會勸她回頭。

他很有耐心地說:“那你說說看,為什麽我不支持包辦婚姻,卻又接受自己是包辦婚姻?”

唐筠英問:“為什麽?”

“一見鐘情。我反對包辦婚姻,如果不是真喜歡,那麽一開始就會拒絕包辦婚姻,壓根就不會娶我太太。”餘嘉鴻跟她說,“如果接受了包辦婚姻,但是又以包辦婚姻為理由和妻子離婚。這不過是為自己喜新厭舊,負心薄幸找借口罷了,我很不恥這樣的行為。”

餘嘉鴻跟着福根叔的車子停下,他也跟着停車,推開車門:“走吧!我們下車了。”

一天一夜風雪過後,原本污水橫流的蘇家宅被白雪覆蓋特別幹淨,但是踩過白雪的路變得泥濘。

工作人員一家一戶去叫他們,有十歲以下孩子的家庭,女人可以帶着孩子去哪個區域登記,十歲以上的,可以整個家庭登記。

南市難民區不僅派來了安排轉運的工作人員,甚至安排了收屍人。

大人的屍體被扛上了板車,孩子的屍體,被收屍人拎着腳,像拎一條死魚一樣拎了出來,扔到板車上。

唐筠英吓得躲在餘嘉鴻身後,餘嘉鴻說:“你去車上,我帶人上來。”

唐筠英腿肚子打顫地上了車。

餘嘉鴻這裏,福根叔已經被派到了任務,送兩個病人去醫院,他則是送兩個孩子去難童醫院,安排任務的人還給了他兩張紙,上面有南市難民區的印花,背後寫了蘇家宅,誰家的娃,他看到孩子衣服上也用別針別着這麽一塊牌子。

一個孩子已經十來歲了,一個孩子才五六歲,餘嘉鴻見孩子的臉通紅,他一把抱起小的那個,手裏牽着大的那個說:“跟我走。”

他拉開車門把孩子塞了進去,上駕駛座,問還驚魂未定的唐筠英:“指路難童醫院。”

唐筠英點頭,給餘嘉鴻指方向。

餘嘉鴻到了難童醫院,把大的那個孩子拉了下來,抱起已經燒得迷迷糊糊的小男孩:“唐小姐,你扶着這個孩子。”

唐筠英看着渾身髒兮兮的男孩子,她嫌棄地退後了一步,餘嘉鴻見她如此,也不強求,他跟那個男孩說:“扒住我的胳膊,我們進醫院。”

進了醫院門立刻有南市難民區的工作人員對接,他們會去安排兩個孩子看診,幸虧有何神父那裏的人,否則這個事情還真做不成。

餘嘉鴻回了車上,唐筠英欲言又止地說:“餘先生,我……”

“唐小姐,你是來陪病人看病的,不是來陪我聊天的。你昨晚出現在舞廳,我就猜到令尊什麽想法了,他那是癡心妄想。”餘嘉鴻索性挑明了說,他說:“你哥讓你好好做事,你就好好做事。”

這次回去,唐筠英終于肯攙扶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了。

兩人來回了幾次,餘嘉鴻看着一隊一隊人有條不紊地離開這些破草棚,心裏略略放寬了心。

“這個孩子燒壞了,看看還能不能救,不能救,就扔了吧?”

一個女人抱着包裹着他送的圍巾的孩子過來,餘嘉鴻快步走過去,一看果然是昨日的那個小孩。

孩子兩眼凝視,牙關緊閉,四肢僵硬,全身抽搐,餘嘉鴻連忙接過孩子,工作人員問了名字,那個女人說:“就叫三妹。”

“父母名字?”

“父母被炸死了。”

餘嘉鴻接過工作人員給簡易資料,抱着孩子飛奔出去。

小家夥抽搐一陣之後,好像好了,眼睛有點反應了,餘嘉鴻低頭:“三妹,沒事的,叔叔帶你去醫院。”

餘嘉鴻抱着孩子上車,跟唐筠英說:“你過來抱着她,她驚厥抽搐,必須馬上送去醫院。”

唐筠英到後座一看,小姑娘眼睛發直,臉色慘白,她吓得說:“我不去,我不去。”

餘嘉鴻沒辦法,見福根叔剛剛到:“福根叔,讓跟你的師傅下車,陪我跑一趟車。”

車上的女尼下車來,餘嘉鴻請她上車:“師傅,您抱着這個孩子。”

“知道了。”師傅抱住了這個孩子。

“你下車。”餘嘉鴻跟唐筠英說,他着急送孩子去醫院,口氣不好。

唐筠英紅着眼圈下了車。

餘嘉鴻開車,聽後座的師傅輕聲地吟誦經文,這個聲音讓人平靜且多了一絲溫柔。

車子到難童醫院,他下車,師傅也跟着下車,他伸手接過孩子,跟孩子說:“三妹,我們到醫院了。”

女尼跟着他奔跑進醫院,跟對接的工作人員說:“高燒,四肢僵硬,抽搐,呼之不應。”

一個醫生剛好過來:“快送進去,我去趟廁所就過來。”

這個醫生往前走了兩步,又立刻折返回去,往裏面奔去,看着醫生這樣,餘嘉鴻心裏一寬,眼眶有點發熱。

“先生,我們快回去吧?”師傅催他。

餘嘉鴻立馬上車,他問:“不知師傅法號?”

“貧尼靜慧。”

“謝謝您,靜慧師傅!”餘嘉鴻說。

“餘先生慈悲,貧尼也不過是盡力。”

餘嘉鴻開車回蘇家宅,下車工作人員過來說:“餘先生,唐小姐已經走了,讓靜慧師傅跟您的車吧?”

那是最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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