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章
第 104 章
唐筠英被餘嘉鴻趕下了車, 剛才在車上,又被他話裏話外說她在癡心妄想,這個十七歲的少女怎麽受得住?
看着他開車走了, 唐筠英眼淚婆婆娑娑地落下來, 恨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自取其辱?
唐筠英一腳高低地往外走,積雪正在融化, 雪下是泥地,她的皮鞋踩到了爛泥,褲腿上沾了泥漿水, 她惡心又委屈,好不容易走到馬路上, 她找了一輛黃包車,坐上去回家。
唐家,唐太太正在準備今天晚上的舞會, 看見繼女紅着眼睛,氣沖沖地進來,還踏了剛剛擦得光潔如鏡的地板一地泥。
“筠英,怎麽了?”她關心地問, 又轉頭跟傭人說, “給六小姐拿鞋去。”
傭人奔跑着過來,把鞋放地上,給六小姐換了那雙沾滿爛泥的皮鞋。
唐筠英低頭看着那雙鞋說:“扔了。”
想想剛才她還扶那些髒兮兮的人,惡心透頂。
唐太太看出繼女不高興, 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問:“筠英, 到底怎麽了?”
“我現在想洗澡。”唐筠英只想洗掉那些窮癟三沾到她身上的髒東西。
樓梯上,剛剛睡醒的唐家七小姐, 走了下來,低頭看唐筠英的褲腿,臉上忍不住笑:“六姐,你這是去泥坑裏打滾了?”
“用不着你管。”唐筠英氣鼓鼓地上樓去。
七小姐卻不願意放過她,轉身跟着她上樓:“六姐,那位小餘先生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像小媽說得那樣英俊無比?是整個上海都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你煩不煩?”唐筠英加快了速度,往樓上去,拉開門進去,砰一聲關上了門。
六、七兩位小姐的兩個媽差不多時候懷孕,相差了不過兩個月,兩位姨太太當年都受寵,兩人明争暗鬥了幾年,四姨太命薄,早早走了,五姨太以為是贏家,沒想到最後唐老爺迎進來了裘家的十二小姐,做了正房太太,五姨太這個贏也贏了多大的意思。
更何況新來的小媽,說要照顧親媽早走的六小姐,還時常偏袒六小姐,七小姐心裏也不舒坦。
昨日唐老爺和太太回來,找來兩姊妹說話,兩姊妹大致知道了夫妻倆的想法,唐老爺的意思是讓漂亮而有才情的七小姐去。
姊妹倆長相都不差,但是七小姐琴棋書畫,洋文都精通,才學上都要比唐筠英好,畢竟五姨太太曾經是上海灘有名的女先生,這個女先生可不是學校裏的教書先生。
而是如同秦淮河上畫舫主人一般的角色,老鸨賣了面容姣好的女孩兒,悉心培養,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長大了在裝修豪華的房子裏,陪着客人喝茶聊天,或者陪着客人出去跳舞吃酒的書寓先生。書寓先生說是賣藝不賣身,實際上是價格合适兩樣都可以賣。
所以七小姐在親媽的培養下,才情學識自t然要比六小姐好。
七小姐回去一說,在上海灘看盡冷暖的五姨太,跳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去找老爺太太,老爺她是不敢罵,太太比她年歲還小,她就沖太太發火:“我是個不要臉的書寓先生,才嫁給他做姨太太,好不容易女兒有了小姐名分,你居然想讓我女兒給人做妾?你安的什麽心?”
唐太太說了許多,餘家這個是包辦婚姻,說了餘家豪富,老爺也說了這裏的諸多好處。
五姨太沒本事跟老爺辯駁,只拉着女兒說:“你要是敢給人做妾,我就上吊給你看。”、
七小姐自然就不願意去了,所以才輪到六小姐。
此刻,看着緊閉的門,五姨太扭着腰肢到女兒身邊:“看到了吧?正經人家的公子,哪裏随随便便能貼上?能貼得上的,都不會是什麽好貨。”
唐筠英聽見外頭五姨太陰陽怪氣的話,氣得不行,拉開門:“一個頂着女先生名頭,實則賣身的娼婦,也配說話。”
自己的親母至少是個幹幹淨淨的毛紡廠女工。
“就因為我當年在書寓裏頂着談詩論賦之名,行着男盜女娼之事,我為了脫離這個身份才嫁給你爸爸,嫁給你爸爸做妾,至少比高級妓女更高級,而我的女兒,不管怎麽樣,都是唐家的小姐。我自然希望她比我更強些。做媽的都心疼自己的女兒,你媽要是在,你問問她,她希望你做妾嗎?”五姨太看着六小姐說。
唐太太在樓梯上聽見這話,她走過來,拉住唐筠英:“五姐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五姐認為我會害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五姨太冷笑一聲:“你不怕四姐晚上夢裏找你就好。”
“我問心無愧。”唐太太正色道,“你跟四姐是什麽情況,誰不知道?難不成你還會為她的女兒考慮?”
五姨太翻白眼:“沒良心的人,上哪兒問去?”
五姨太進房間拿了手包拉着女兒:“走了,媽帶你出去吃飯。”
看着母女倆下樓,唐太太氣得咬牙,唐家她最恨的就是這個女人,偏偏老爺除了自己房裏,就是去她房裏最多,一個自以為讀書識字的娼婦而已。
她過去摟住唐筠英:“你別聽她的,她就是見不得你好。”
“媽媽,我進去洗澡換衣服了,蘇家宅真的太髒了。”唐筠英也不想被唐太太抱。
她也明白,這個所謂的媽媽也不是自己的親娘還真能完全替她考慮,唐筠英關上了門,泡進熱水裏。
餘嘉鴻那些話在她腦子裏盤旋,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個毫無秘密的人,被看穿看透,人家一上來就說自己的太太漂亮,說自己太太能幹,自己還去問那些話。他就挑明了跟自己說,說她爸是癡心妄想,難道不是說她也是?
被他呵斥着下了車,越想越覺得屈辱,真想泡進浴缸,淹死算了。
樓下,唐海生剛剛回到家裏。
在鴻安酒店的時候的,他剛擺脫了記者,又被陸老板堵住,其他幾位老板都在趕來的路上。
他跑南洋,自然要多賺點,但是做高單價貪了五百噸糧食,生意人也都明白如今這個世道,能搞物資進來的,才是有本事的,但是不能太過于貪心。
其他幾位老板也沒別的要求,按照原來商定的規則重新分賬,還有那必須捐出去的三百噸糧食,這麽一來到手的利潤,一大半要吐出來。
唐海生憋了滿肚子火無處發洩,只能回來罵:“拉稀癟三,要他來管閑事?我今天早上被那幾個一個個問過來,讓我吐出來。”
唐太太問:“晚上還請他嗎?”
“請啊!我都花了這麽多錢下去了,他也說了五個人一噸啊!少說也有兩千噸的運力,這次是我自己買糧,自己賺。”唐海生怒發沖冠,卻又不得不忍。
唐太太貼着他的耳朵問:“他倒是膽子挺大的,一個南洋過來的小子,敢在上海灘這麽玩,要不要叫人給你出口氣?”
唐海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問:“侬尋死啊?葉家和餘家是穿一條褲子的,餘家保葉家在南洋無憂,葉老太爺作為寧波幫的人,能讓自己的孫女婿在上海有事?再說了,餘家給國內捐了多少錢,還在重慶昆明辦橡膠廠。上海到香港的船是誰的?喬家從上海全部撤離,跑重慶去,知道跟那邊關系多深厚嗎?現在鋤奸隊在上海,今天殺這個明天殺那個,我要是敢動他一根汗毛,明天橫屍街頭不奇怪。女人真的是頭發長見識短。”
“你曉得我不懂的呀!”唐太太自知說錯。
樓上三姨太下來,大太太死了,二少爺和三少爺結婚後,兄弟倆搬了出去,把親娘二姨太也接了過去。
“三姐下來了,我去叫筠英和均樂、均耀下來吃飯。”唐太太說,
“筠英不是在蘇家宅嗎?她怎麽回來了?”唐海生問。
唐太太嘆了口氣:“唉!哭着回來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唐太太到樓梯口:“三姐,吃飯了。”
“好。”
唐太太上樓去,敲唐筠英的門:“筠英,爸爸回來了,下樓吃飯了。”
唐筠英洗好了澡,坐在房間裏,她是個沒了媽的孩子,能有什麽出路?早晚都是爸爸拿出去聯姻的棋子,一樣要聯姻,她自然要為自己找個好一點的,要是自己不好好争取,最後落得《紅樓夢》裏迎春的下場也未可知。
她哪兒不知道,媽媽到底不是自己的親媽。
聽見敲門聲,她去開門,唐太太說:“下樓了,爸爸等你吃飯呢!”
唐筠英下樓去,唐太太叫了她十四歲和六歲的兩個兒子下樓來。
她的依仗就是這兩個兒子,唐家除了大少爺是出自已故大太太的肚子,就只有她這兩個兒子是正房所出了。
唐海生問:“美如和筠靈呢?”
唐太太給老爺打了一碗湯:“五姐帶着筠靈出去吃飯了。我們吃飯吧?”
唐海生喝了兩口湯,問:“筠英,不是說了,你今天在蘇家宅幫忙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聽見父親問,唐筠英的眼圈紅了:“他早就猜出來我要幹什麽了,而且跟我說,讓您不要癡心妄想。”
唐海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女兒,說:“葉永昌這只赤佬,自己也被他女婿擺了一道,才說餘家老中小三代,每一個都奸詐,我要是知道也不與虎謀皮了。”
唐筠英聽到“葉永昌”三個字,想起她哥說的,如果想要學後媽,那就嫁個死了老婆的有錢男人當正房。而餘嘉鴻也說,他老婆是葉家長女,他們家大哥還是大太太的親子呢?看看後媽嫁進來之後是什麽樣的?葉家正房太太就生了一個女兒。
上海灘,老夫少妻不要太多。家世地位在那裏就好了。葉永昌是葉家的獨子,葉家的家業比唐家可大多了,在唐家,她爸爸還是老二,到時候分財産哪裏能分得過大伯?
想到這裏唐筠英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