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親外婆家是一棟二層的泥土房,二層空着,長滿灰塵不說,還破破爛爛的,跟一樓用水泥翻新過的模樣大相徑庭。

常盼擺脫不了被宋香萍拽着認親戚,一圈轉下來常盼根本沒記住誰是誰,感覺全世界的中年人都長了同一張臉。

更別提這幫人不太标準的普通話,半天聽不懂在說什麽。

方言就更別提了,她端着一張吊喪似的臉,在宋香萍興致勃勃的介紹之後迅速的上了樓。

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二樓有個小臺子,她就坐在窗邊,盯着外面發呆。

從上面往下看,能看到下面打牌的人,吵吵嚷嚷的。

遠處誰家冒出的炊煙,還有大白天裏炸開的煙花,一聽就那種便宜的細管,炸出的花也小小的。

方游上來的時候太陽都快徹底下山了。

她踏着木質的樓梯走到二樓,這一層只有一個房間,也因為無人居住而廢棄了許久。

灰塵随着腳步飛揚着,中間堆着的雜物都散發出一股陳舊的味道,萦繞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去。

女人繞過腳下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木板,對坐在窗臺上的女孩說:“下去吃飯了。”

外面是最後一天最後的昏黃,方游看着常盼光下的剪影,靜谧得和她本人的個性大相徑庭。

常盼戴着耳機,還把外套的帽子蓋在了頭上,手放在曲着的一條腿上,像是睡着了。

小姑娘穿衣服不連拉鏈外頭的風吹進來,看着都冷,方游正準備走過去的時候,常盼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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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拉下帽子,耳機也因為這個動作而挂到了脖子。

她打了個哈欠,然後側頭,看了一眼走過來的人。

樓臺上髒亂髒亂的,腳踩上去都能掀起一陣灰塵。方游站在樓梯口,隔着一堆雜物,在暗下去的天光虛虛晃晃望過來。

離得有點遠,常盼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她抓了抓頭發,跳下臺板向方游走去,一邊問:“你下午去哪兒了?”

方游笑了笑,伸手去拍了拍常盼後背沾上的牆灰,“帶那幫小孩去玩兒了。”

“你不是不喜歡小孩兒嗎?”

常盼點點頭,又盯着對方的臉看,似乎要看出點不耐煩。

“還成吧,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方游拍了拍手上的灰,“下去吃飯吧,別讓別人等着。”

常盼哦了一聲,還沒說點別的,就聽到樓下好大動靜,跟有人打架似的。

她和方游對視了一眼,方游倒是轉身先下去了。

常盼一點也不想多管閑事。

她盯着方游匆匆而走的背影,回味了很久。

她總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對方游好像有點太關注了。

跟挪不開眼一樣,挪開了,一個人待一下午,還是會是不是想到對方。

天黑了,常盼看着樓下的光透過木板的縫隙鑽上來,突然笑了笑。

好像有答案了,這個答案又讓她害怕。

不過沒關系,以後的日子還有很長,總不差這一刻的。

常盼才下樓,就看到方游攙着宋香萍進了房間,然後一個穿黑色皮衣男人也進了去。

圍觀的親戚們轉頭看到常盼,又有點尴尬。

“叫她也進屋說去吧 。”

“你說那個人正月裏來做什麽,十幾年都不來一次,這會兒倒是來了,哎……”

常盼聽的雲裏霧裏,看着一幫人落座吃飯,最後還是她那位親外婆拉住了她。

老人家看上去臉上都是深刻的皺紋,對常盼說:“屋裏吧,你爸來了。”

常盼被推進屋裏後還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靠在門上,看着這個小房間裏的人。

宋香萍坐在床沿,方游站在一邊兒。

她們的對面,坐着那個穿着皮衣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四十出頭,能看出年輕時皮相不錯,一雙狹長的眼,半眯着,嘴角勾起,看着就不太像個好人。

方游看着被推進門的常盼,她也不知道怎麽面對現在這個情況。

陳民的突然造訪,像是平地一聲雷,不僅炸得她頭昏眼花,更別提宋香萍了。

這個宋香萍一輩子記恨無比的男人,走的時候帶走了她的所有,回來的時候拎着大包小包客氣無比。

常盼問:“這誰啊?”

剛才親外婆的話讓她有點奇怪,現在看清這個人的臉,她倒是不奇怪了。

宋香萍沒吭聲。

一直笑着的男人在聽到常盼的話笑得更開心了。

他打量着這個倚着門的姑娘,越看越覺得跟自己像,如果是個男孩,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是我親閨女,我還能是你誰?”

他說話有種油腔滑調的感覺。

常盼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煩,“我哪來的爹,我可沒這種東西。”

以前常盼想過親爸爸是什麽樣子,反正總不是常金文那種模樣。

時間一長,也沒無所謂了。

常盼說話夾槍帶棍才是常态,現在随意倚着門板,更是輕蔑。

但在陳民眼裏,這種脾氣反而跟年輕的自己重疊了。

他盯着常盼,頭一次渴望起血緣上的親情來。

這個多年前由他自己迂回送走的孩子,在那戶人家的撫養下也長大成人。

他用那筆領養錢拿去還賭債,剩下的錢拿去投資,沒想到走了大運,賺了大錢。

現在陳民即便再婚也沒得個一兒半女的,在別人煩惱孩子如何如何的時候卻膝下無子,倒是品出了一點孤家寡人的滋味來。

得知宋香萍把親生女兒接了回來,陳民趕了過來。

前妻和他年紀相當,卻老态叢生,當年對方一意孤行領回來的孩子已經長成了大人,卻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陳民說:“跟我走,跟你媽日子不好過。”

從常盼進這個屋子開始,他的目光就充滿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慈愛。

說話的時候都是非常人工化的句式,像是在對待一件物品。

常盼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的宋香萍騰地站起來。

剛剛已經鬧過一出而淩亂的發髻晃着,整個人再也沒有早晨剛來的精神,她沖陳民吼道:“你滾!——”

“我的女兒,跟你有什麽關系。”

女人渾身都在發抖,眼淚在眼眶裏含着,卻遲遲沒有落下來,眼裏的恨意卻像是要變成刀子,一刀刀剮對方的皮肉。

陳民對宋香萍這樣的姿态一點兒也不陌生,當年大女兒夭折的時候她就有點不太正常,時好時壞的。

男人嗤笑一聲:“你能給她什麽,跟你一起讨飯?”

方游有些不安,她對陳民說:“你別說了!”

陳民看着常盼,“答不答應,跟我……”

下一刻,宋香萍猛地抓起一邊水果盤上的刀,沖向了還在沖常盼說話的男人。

方游還被宋香萍推了一把。

正好撞在櫃子,上面的東西落下砸到了她的頭,方游卻根本沒顧得上去管,迅速去拉宋香萍。

一瞬間到底是多長,常盼也不知道怎麽去計算。

她愕然地看着剛才還沖自己說話的男人被捅了。

下一刻刀子被她親媽拔出來,血濺了女人一身,也落在她的淩亂的發上。

宋香萍像是在發洩這半輩子的痛苦,無論是戀愛時甜蜜和婚後的苦難。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她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男人的拳打腳踢和咒罵時隔多年浮現在眼前。

包括之前大女兒夭折時冰冷的溫度,還有小女兒被陳民抱走那一刻的痛苦。

方游喊了聲媽,沖過去抱住宋香萍。

但宋香萍已經神志不清了,方游去奪刀的時候反被宋香萍砍到了肩膀。

常盼腦子一片空白,也沖了過去按住宋香萍。

宋香萍的力氣大的驚人,手中的刀子随着麻木重複着的“是我的女兒”揮舞着。

常盼也不知道自己被劃到了哪裏,方游推開常盼,喊道——

“小盼,快出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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