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似乎眼前還是一片血紅,常盼蒼白着一張臉,打開門跑了出去。

外頭和裏頭像是兩個世界,低矮的廳堂亮如白晝。

光下一桌桌的宴席,坐滿了人,一大家子還安然的坐在桌前吃飯,歡聲笑語和菜香彌漫在廳堂中,常盼跑出來的時候甚至是茫然的。

她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鼻尖充斥着依舊是刺鼻的血腥味。

“這孩子怎麽了……”

“怎麽滿臉的血……”

有人拉住了常盼,常盼的目光落在這個人身上,然後猛的拽住對方的手,把他往屋裏拖。

這樣的反常打斷了原本的其樂融融,整個廳堂驟然安靜下來。

接下來是腳步聲、談話聲、驚叫聲、哭聲、吶喊聲……

常盼站在原地,隔了許久才感覺到痛意,摸了摸臉,混着血和不知道什麽時候流的淚,好痛好痛。

一個女人來到她面前,拉起了她,聲音有些焦急,“快快快,她受傷了。”

“小盼?小盼?”

常盼擡頭,看到的是和宋香萍有三分相似的阿姨的臉,她下意識別開了臉。

對方喊了她丈夫,男人背起常盼去衛生所。

對方即将邁出廳堂門的時候,常盼伸手拉住了門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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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都被帶到一邊去了,火鍋還在燒着,冒着缭繞不覺的熱氣。

碗筷散落在桌上,有幾根筷子還掉在了地上,藍色的塑料凳也有些翻了,所有的人都圍在那個小房間外。

有人踱步在打電話,也有人接了一臉盆的水,還有人扶着昏過去的親外婆。

常盼看不到方游。

她現在怎麽樣了?

手指攀在門框上用盡全力的感覺像是失去了所有依仗。

也不知道有誰進了屋,人群開了一條縫,常盼死死的盯着那道縫。

她看到了方游跪在地上的身影。

背着她的人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出了大門。

外頭是盡黑的天色,仿佛是永遠不會有黎明的永夜。

常盼坐在摩托車上,回頭看去。

房子依舊是昏黃的,人影晃動着,呼呼的風聲中還伴随着風聲犬吠,還有呼嘯而來擦肩而過的警笛聲。

大概所有人都不會新一年的第一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衛生所在村子的另一頭,正月只有一兩個人值班。

常盼被送進來的時候值班的醫生吓了一跳。

小姑娘半張臉都是血看上去吓人得很,眼淚還沖出了一條水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鬼。

姨夫站在一邊焦急踱步,好幾次想抽煙,但都忍住了,最後盯着衛生所的電視機發呆。

常盼眼皮有個傷口,手上也有口子,但問題不大。

她不知道臉上的血是什麽時候沾上的,也分不親是親爹的血還是方游的血或者是宋香萍的血。

這一切荒唐得像是一場午夜的噩夢。

值班的醫生知道出了不算小的事兒,他也沒問,處理完傷口就讓常盼休息一會兒。

大起大落間,常盼甚至有點困頓。

她的耳機上也有血漬,她問那個值班醫生要了點紙擦了擦,但血嵌進了耳機零件拼接的縫隙中,她越看越覺得惡心,索性扔了。

姨夫先走了,說是等會再來接她。

大概是顧慮到她親眼目睹了那樣的事情,說話都很輕,好像怕常盼吓到似的。

一夜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了。

之後的幾天常盼渾渾噩噩的。

家裏窗戶大開,那三只貓探頭探腦了片刻終于還是跳了進來。

看常盼毫無反應,蹭了蹭常盼的手,見常盼還是沒有反應,還喵了好幾聲。

常盼撚住了髒白貓的耳朵,大概是察覺到備胎鏟屎的心情不大好,髒貓居然也沒有撓她,反而乖順地趴了下來。

常盼沉默着看着貓吃飯。

她的眼睛上還貼着紗布,手也沒好,寬大的衛衣穿在身上也不會因為太緊而壓到傷口。廚房砧板上是常盼早晨切好的菜,這麽多天過去了,她切菜的水平倒是漸長,沒像最初那樣差點把自己的手給切了。

常盼在油煙機的轟轟聲中炒菜,過了幾分鐘,她端着青菜出來,盛了碗飯坐在桌前準備吃。

但她實在算不上有廚藝,自己都難以下咽。

常盼閉着眼填飽了肚子,幾分鐘後她把青菜倒在了飯盒裏,加上昨天晚上劉奶奶給的鹵肉,打算給方游送過去。

樓道和往常沒什麽區別,只不過碰到人的時候別人都會下意識的看她一眼。

因為宋香萍,她家在這棟筒子樓裏成了上過新聞的知名人物。

畢竟“前妻正月初一捅死上門前夫”這個标題已經夠吸引眼球了,更別提還是一刀插喉當場死亡的結果,足夠過一整個年的談資了。

走樓梯的人都上去了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常盼。

沒想回頭就發現小姑娘正轉身盯着她。

那人三十幾歲,覺得被小姑娘吓到有點沒有尊嚴,啐了一句:“小姑娘年紀輕輕可別像你媽那樣。”

“要你管多管閑事?”

常盼衛衣外頭披着大件的棉襖,襯得她的臉更小了。

常盼之前扔菜刀的行為在筒子樓裏早就傳遍了。

大家都對五樓旮旯角這戶人家的小女兒沒什麽好印象,小小年紀就喪心病狂,指不定跟她那瘋子媽一樣。

男人現在又覺得不能跟小姑娘一般見識,灰溜溜的走了。

常盼下了樓等公交車去了。

方游這段時間很忙,這件事鬧得很大,關乎人命,總是沒那麽好解決的,更別提她這邊還一窮二白,什麽也拿不出來了。

常盼坐在公交車上,捧着盒飯。

方游每天都在外頭,晚上才回來眯一會,她傷得很重,但事态根本不容許她去休養,焦頭爛額已經成了常态,跑東跑西的時候甚至都顧不上吃飯。

常盼有種很深的無力感,她開始痛恨一點用都沒有的自己。

方游的形容消瘦在她眼裏非常刺眼,但常盼沒有幫得上忙的時候,只能每天給方游送點吃的,或者在對方晚上回來的時候能墊墊肚子。

可惜廚藝也不是一夕練成的,她自己都覺得難以下咽,也難為方游願意接受了。

方游剛從律師那出來,裴文淑正在和方游說話。

她當天就知道了這件事,也是直接放下手頭的事情趕過來的。

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命案,沒人覺得會落到自己身上。

方游也沒料到宋香萍會失控成這樣。

常盼曾經問過她什麽不把宋香萍送去治療,可關于精神方面的治療費用實在高昂,況且宋香萍本人非常的抗拒,這種也是一個刺激。很多時候病而不治不是鐵石心腸,而是無能為力。

裴文淑看到站在遠處的身影,“你妹妹來了。”

方游也看到了,她嗯了一聲,看着裴文淑說了聲謝謝。

裴文淑嘆了口氣,“謝什麽啊,你也別想太多,有些事情我能幫你擔着就盡量擔着,怎麽說我也是看着你長大的。”

方游:“謝謝。”

裴文淑路過常盼的時候還打了聲招呼,常盼沖她笑了笑,就轉頭朝方游走去。

方游也朝常盼走過去,“怎麽過來了?”

常盼搖了搖飯盒,“給你送吃的。”

“我自己買點就好了,沒關系的。”方游走在常盼身邊,看着常盼板着的臉,“怎麽了,今天心情不好啊?”

常盼搖搖頭,她抱着飯盒,心裏很是酸澀。

這幾天方游一直跟裴文淑一起,即便知道裴文淑已經結婚了她還是覺得不太舒服,這種不舒服和對自己的痛恨此消彼長,變成了冷冷的面色。

斜對面是一家超市,門口有桌椅。

方游随便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常盼把飯盒遞過去,方游一打開,有點驚訝,“還有肉呢?”

常盼更難過了,她坐在方游旁邊說:“是劉奶奶給的。”

“那你可得謝謝她。”方游看那青菜就知道肯定是常盼過了水的。

她想笑的同時又覺得痛苦,常盼一下子的懂事讓她更加愧疚。

方游曾經設想過常盼循序漸進的成長,但這樣的一蹴而就看起來就讓人心疼。

常盼看着方游吃,從兜裏掏出自己的卡遞了過去。

方游:“這什麽?”

常盼:“裏面大概還有四五萬,你先用着。”

方游這幾天她睡得不太好,半夜還能聽到方游打電話的聲音,“立案”“刑事”“鑒定”這些次頻繁的出現,她能猜到大致的內容。

這個家的情況常盼心知肚明,現在她只想和方游一起面對。

“不用,”方游按回了常盼的手,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足夠讓她發覺到常盼手指上新的創口貼。

也許是創口貼有些長,常盼還剪短了點。

方游低聲說:“小盼你真的不用想太多,我可以解決的。”

常盼不說話了,低着頭,像是在生氣。

方游嘆了口氣,她夾了塊鹵肉到常盼的面前,“別生氣,劉奶奶的鹵肉真的很好吃。”

常盼毫不客氣的湊了過去,咬住了筷子,方游抽不出來,最後摸了摸常盼的腦袋。

“幹嘛呢!”

常盼松了口,別過臉不理她。

方游笑了笑,繼續吃飯,常盼偷偷的轉過頭,看着方游。

對方拿着筷子的手背上都是傷口,更別提肩膀鼓出來的地方,更是嚴重,似乎轉身都疼的不行,但她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依舊到處走動。

“方游!”

常盼喊她,方游擡眼,似乎不太明白常盼為什麽突然喊她名字。

但那雙眼裏含着的感情有些超乎尋常,足以讓方游敏銳地做出反應。

她別過臉,平淡地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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