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方游發現常盼拖拉的毛病其實一點也沒改, 反而随着年齡的增長而變本加厲了。
九點上班,她非得拖到快八點才起,洗臉刷牙倒是挺快的,化完妝換衣服就開始琢磨起來了, 等到快八點四十點了, 開始瘋狂的往包裏塞東西, 邊走邊穿鞋往外趕,每當她一邊把包往上提一邊把腳擠進鞋準備起跑的時候通常還會因為等電梯再耽誤幾秒, 好在她所在的工作室不是很遠,不然不知道得開多少碼才能踩點到。
方游過來的這幾天,頭兩天目睹這種争分奪秒的人間慘劇還能對着自己買的早飯發會兒呆,在常小姐跑的沒影兒的時候她那聲“慢點兒”才慢吞吞地冒出頭,加上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終結在早晨的熱豆漿裏。
又過了一天,她覺得常盼成天這樣也不是很好,最後幹脆自己醒了就去叫常盼了。
也沒人規定睡覺的嘴臉一定得完美無瑕,即便不勾着唇笑着也得是面無表情, 可常盼天生負面情緒比較多, 還得在睡覺的時候散在面容上抵消掉一兩分, 以至于睡覺的面容并不安詳,反而一臉苦相, 活像做夢都在跟人争皮鬥臉似的。常盼高中那會強硬地跟方游擠一塊睡的時候方游就發現了, 但以為只是偶然,而現在這麽觀察了好幾天,連那張夢裏估計都在怼人的嘴臉也變得可愛起來, 還能多看好幾眼。
這樣夢外的凝視其實有點毛骨悚然,雖然困得不行, 常盼還是有點知覺,她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瞧見的就是方游支着腦袋看她的模樣,這人其實近視沒多深,又沒到看誰都是模糊的地步,平常非得架個讓她“穩上加穩”的眼鏡,再稍微不和善點,估計能引得人退避三舍。
前兩天常盼下班之後硬拽着方游去配了一副隐形,本來以為得一哭二鬧三上吊對方才肯戴上,沒想到方游倒是沒有半點抗拒,換上之後還沖她笑了笑。
沒法抵抗。
現在也是。
常盼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蓋住了頭,唉了一聲,最後又放下,撓了撓她那一頭毛躁躁的頭發,坐了起來, “非得這樣麽?”
方游笑了笑,“也就這幾天能管管你了。”
常盼無可奈何,只得乖乖從命。
屋裏空調早就被“老管家”給關了,窗戶開了點,還有點風。
常盼掀開空調被正準備下床洗漱,被方游拉了回去,嘴唇非常随意的碰了碰她的額頭。
“姐你能讓我洗把臉再親嗎?”常盼嗷了一聲,“這樣我就可以不洗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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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特別随意,方游邊疊被子邊回:“得了吧你有本事別化妝。”
常盼:“我沒本事。”
說完就拖着拖鞋去洗臉了。
這樣的生活實在有點久違,常盼這兩天起床都恍惚得不行,如果天花板不是那種帶着裂縫的髒灰色,她還以為自己還在那個破舊的筒子樓裏。她上學的時候有一兩次迷糊的把鬧鈴給關了,方游恰好在就會跑過來叫她,不過那時候她叫人起床非常簡單粗暴,被子一掀,拍了拍她的臉,她自己也得醒了,幾乎是這麽醒來的一瞬間,方游就會轉身走。
現在不會了。
真好。
打理的差不多出來的時候方游已經熬了粥,還閑的去後面那條街買了一籠蟹粉小籠包,常盼其實蠻愛吃的,不過她每天早晨都趕的跟條狗死的,到工作室就得挑挑揀揀幹活,熬一熬大中午囫囵吃點,就結束了,更別提有耐心去買個小籠包,晚上人家也出攤。
“慢慢吃,等會我送你。”
方游看着常盼,她一星期都待在這兒,倒是閑的很,常盼去上班的時候她去買個菜,下午打掃打掃衛生,準備晚飯的時候常盼就下班回來了,吃完飯再去散散步。有時候按部就班其實也挺好的,恰好她倆都是命裏太缺這四個字,以至于做起來還挺新鮮。
“你送我?”常盼啊了一聲,“可我今天得去出個外景。”
她化完妝的臉把平日裏綴在眉間的不近人情擴大了無數倍,但眼神倒是濕軟的,像是知道自己說的有點晚,聲音還有點低,“嗯……晚上估計也得晚點了。”
方游倒是沒什麽表示,對常盼的職業她顯然不大懂,但也沒多幹涉,在她眼裏,常盼這樣漂亮的出個名也是應該的,在分開的那些年裏,也多虧對方的這點出名,才能讓她隔了千山萬水也能瞧見對方的臉。
“那……我不送你?”
她側頭看着常盼,果然看到自己妹妹頓時沉下來的臉色,像是能預料到常盼接下來要說什麽似的,她慢條斯理的咬了口小籠包,“你不是不願意嗎?”
她的神色格外放松,也許是沒戴眼鏡的原因,那略微耷拉的眼角頓時把可以表現出來的“有點委屈”上升到“我好無辜”,常盼被這行雲流水的倒打一耙刺激得狠狠喝了一口粥,差點沒把自己給燙死。
還是方游倒了杯涼白開遞到她嘴邊,臉上的戲谑像是要化為實際性的口頭行動,但她還是克制住了欺負欺負常盼的念頭,最後伸手要摸頭安撫一下。
結果被常盼用手拍掉了這個愛的安撫。
她捧着水杯,牙齒咬着杯沿,顯然是有些無可奈何的愠怒,最後化為那雙如含春水眼眸裏的羞惱,瞪了方游一眼。
從她認識到自己喜歡上方游開始,到拒絕的時候,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跟方游以這樣的方式相處。
有些人的某些性格藏得很好,活像個人格分裂,人前端莊穩重可靠又成熟,沒想到真正在用戀人的方式相處,卻給了她非常大的“打擊”。
生動而張揚,隐在如細水般的溫柔裏,磋磨之下竟然甘美的不得了。
雖然這甘美裏加了一兩顆烏梅,但也偏出了另外一種滋味。
沒辦法,真沒辦法。
可惜她水還沒喝兩口,就被一邊的方游奪了去,也許是今天拍外景的主題有點偏青春,她的妝容有點偏向校園劇裏的不良少女,但唇色很深,連嘴唇的肌理一起印在杯沿上,有種異樣的美感。
方游非常有心的沿着那個唇印喝了一口,在常盼羞惱的面容下精準無比的碰了碰對方的嘴唇,一整套動作緩慢無比,偏偏是這種緩慢讓人覺得心率有點過快,甚至太淺嘗辄止,有點不滿足。
可惜這人青春期壓抑的那三分生動此刻有點張牙舞爪,把常盼那點“我不太滿意”收入眼眸後還能一本正經的看看表,字正腔圓的說:“啊,八點半了,快點吃,該走了。”
常盼:“……”
有點氣,但有什麽辦法呢?
她這點不滿意一直持續到了出外景的地兒,方游在對方臨下車的時候像是終于頓悟,俯在常盼耳邊說了句話,在常盼掐了她的腰後還能面不改色的說句回見。
常盼花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剛才某人那句有點暗示的話給擦掉。
但這句話帶來的效果非常好,讓她一天的狀态都好的無可匹敵,但因為笑的有點多,還是被挑剔了。
一天的好心情根本不會因為這個被抹除,但常盼倒是沒想到這麽大好的心情會被常夏給潑了。
自從經歷上次那個不太好讓外人瞧見卻偏偏讓常盼看見的場合後,常盼對常夏雖然沒之前那麽厭煩,但也沒想搭理。人與人之間有天生的搭調,那也有天生的不對盤,她跟常夏這種聽起來就尴尬而奇怪的沒什麽關系更讓兩個人沒法相處,更別提她倆一個尖酸一個刻薄了,湊在一起不吵架也是相當難得的事情。
可偏偏倆個人的關系網裏有好大一個共同圈,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那點聯系方式删了也總有天會再出現,加個微信當個擺設也沒再動彈了,沒想到今天還能有用上的時候。
常夏的頭像是她那P的不太像個人的照片,估計是沒什麽現什麽,非得展現一下哪哪高大上,也得虧了她是半路出家的富二代,在審美上大家也就不批評了,那麽辣眼睛的非主流文字貼在照片上也真是一股清流,跟常盼那奇形怪狀的表情包頭像比,倒還真是殺的難分難舍。
[有空見一面嗎?]
常盼此刻剛結束工作,上午主題還是叛逆不良少女,下午又變成了文藝民國風,現在的雜志主題也是層出不窮,她沒辦法,還去接了發,好在是工作室給報銷,不然她還覺得虧了,此刻頂着不屬于她自己的那一大截兒頭發,總覺得渾身都不舒服,連回複都不想回複了。
常夏顯然也是個沒什麽耐心的人,她直截了當的給常盼打了電話。
常盼也不接,她這會兒就等着方游來接她,滿腔柔情蜜意哪裏由得別人來打擾。
可惜這位被“鸠占鵲巢”的“鵲”像是有什麽天大的事兒,常盼都坐上車了還一直打個不停,在方游詢問的眼神下,常盼不得不接了電話,她口氣很不好,喂這一聲要是具象化,估計得是個點了火的炮仗。
方游開着車,也沒心無旁骛,她心裏裝着旁邊這位“鸠”,在意的不得了,瞧見對方那蠻橫的口氣,又有點想笑。
常夏雖然來勢洶洶,但顯然圖謀不軌,被無視消息挂了電話聽到這聲仿佛潑盆似的喂居然也沒勢均力敵的回過來,而是一反常态的說了句——
“下午好啊常盼。”
常盼:“什麽事你直接說吧。”
常盼頂這個一天變長的頭發很是變扭,對着鏡子還豎着眉毛,可惜下午她換了個沒那麽戾氣的妝,連一向咄咄逼人的眉毛也變成了柳葉,再怎麽豎也沒辦法跟天生那點乖戾匹配了,還有點不太違和的可愛。
“你能借我二十萬嗎?”
“不借,我沒錢。”
常盼回絕的非常幹脆,她甚至連想都沒想,她雖然賺的不算少,但積蓄也不是很多,加上當年窮了一陣子生出的那點摳門無處發揮,在此刻倒是傾然卸下,像是終于找到了正确的地兒。
“我會還你的!”
常夏的聲音有點尖利,但常盼也沒注意。
“得了吧你還問我借,我哪裏有你有錢,別逗了。”
她覺得常夏這個人神經兮兮的程度不亞于她親娘許涵女士,簡直是一脈相承了,總是說些不切實際的話,常夏買幾個包都比她要借的多,居然還有反過來問她借的一天,也蠻奇怪的。
“那你借我十萬。”
常盼是真的有點煩了,“說了不借。”
沒等常夏說話她就挂了。
她抓了一把垂在自己肩頭滑膩的長發,煩躁的唉了一聲,方游開着車轉了個彎,問道:“怎麽了?”
常盼拍了拍額頭,“常夏問我借錢。”
“就是那個常家的親生女兒。”
“嗯?你們還很熟呢?”方游對常盼之前的家庭不太了解,也只是偶爾聽常家外婆零碎的提起過一點,但也沒過多關注,畢竟是別人家的事,但一聽到對方跟常盼還有聯系,倒是上心了,她接着問:“那你這些年都還跟他們聯系嗎?”
“誰要跟他們聯系,”常盼雖然在外頭還是一副“雖然脾氣不是很溫和但還是個上進女青年”的形象,但在方游面前也無所謂本性暴露了,“他們巴不得我走的遠遠的呢,我才不想跟他們說話,就你來那天,我陪外婆去了一趟而已。”
其實她自己不知道,提起常家的人,無論是少年時期還是現在,她都是面無表情的,上一秒還是無所謂的模樣,下一秒就變了,眉宇的乖戾和桀骜頓時都像是被遮擋住了,變成了方游熟悉的那種,她曾經經歷過的無悲無喜的籠罩。
這其實不是什麽好現象。
常盼不喜歡提不去接近并不代表她心裏放下了,如果在祿縣經歷過的悲歡離合是她人生中一支躲不開的箭,那常家的一切就像是一根她心裏永遠拔不掉的軟刺。
她越去碰,越疼,越疼,就越下不了手。
反反複複,和懵懂的童年一起并在她被趕出家門的憤恨和不甘裏,成為她性格的一部分,幾乎這一輩子,都難以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