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常盼在醫院又煎熬了好幾個月, 最後刑滿釋放,可以回家待着了。

她恨不得把自己穿過的病號服都給燒了,瞧一眼就渾身晦氣,額頭上的大口子縫的是美容針, 但破過的地方修複得再好, 總還是有點痕跡的, 更別說這又短了回去的頭發,她雖然對自己的臉蛋自信無比, 但這種元氣大傷的情況下,也不會美到哪裏去。

斷了的腿還沒完全好,得養着,走路還是非常的不雅,她對自己的羽毛愛惜的很,閉門不出,沒事就琢磨着她那點技術性的工作,周學姐對她的飛來橫禍表達了高度的重視,還非常直白的表達了對她出車禍前提交作品這種精神的贊賞, 相當看好, 并且大發慈悲的給常盼一個帶薪的半年假, 前提她得憋出點什麽文藝的篇章來,美名其曰傷好了可以上個專訪。

常盼那點重傷過後收到長假通知的喜悅頓時跌入谷底, 恨不得抄起拐棍怒打一頓她的老板, 可惜她倆語音通話保持安全不知多少倍的距離,常大傷患最後只能憤恨地摔個枕頭以示自己當下崩潰的內心。

這種絕望恰好被路過的方游瞧見了,她走進來, 緊張的問道:“怎麽了?腿疼?”

常盼從癫狂的狀态火速回頭,露出了一個還并不算太難看的笑容, “腿不疼,不過……頭有點疼。”

方游彎下腰,一臉凝重的摸了摸她的額頭,“着涼了?暖氣挺足的啊……”

她的喃喃自語伴随着愈發嚴肅的面容,常盼拉下還貼着自己額頭的手,轉身抱住了方游,“歇會吧,你都忙了一上午了,你手都快把我腦子凍傻了。”

卧室門開着,還可以聞到誘人的高湯味兒,這個躁郁症患者像是一踏進她家門就會下意識的克制她那點症狀,睡眠時間逐日減少,成天忙活來忙活去那點食譜,恨不得考個幾星級出來,等哪天還可以改個行開個菜館。

“诶,這麽涼?”

方游有點驚訝,她被常盼雙手圈住了脖子,手被對方按着,這麽一個片刻,她也反應過來。

常盼嘆了口氣,那點熱氣飄到方游的耳後,倒是暈出了單薄的紅,她不由得圈的更緊了,“姐。”

“嗯?”

“能不能陪我躺會兒?”

那場飛來橫禍已經過去好久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常夏最後的舉動太過癫狂,亦或是許涵的死刺激到了她可以去忽略的曾經,和記憶裏的血色纏繞在一起,結成夢裏怎麽都消散不去的密網,裹的她渾身難受,像是下一刻就會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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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常盼松了手,方游抱住了她的腰,倒在床上,上頭鋪着的一大堆雜志被常盼一瞬間踢下了床,哀嚎地掉在地上,噼裏啪啦地無人關心,最後只能幹巴巴地露出某一頁來晾晾。

像是上回常盼去看方游那樣,她被方游抱在懷裏,熟悉的味道萦繞的時候,一瞬間都能安心下來,那些恐懼和絕望都在此刻繳械投降,變成了恨不得再親密一點的沖動,最後化成有些發洩似的一咬。

咬在方游的毛衣上,吃了一嘴毛。

方游笑了,“餓了?”

“沒有……”常盼的聲音悶悶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宅在家裏,倒是胖了幾斤,偶爾幾個老熟人開視頻群聊,還因為圓潤了點的臉被取笑了許久,但在方游眼裏倒是沒什麽不好的,因為職業的原因,常盼總是很克制她的體重,吃的比貓還少,有胃口也硬生生的憋成了沒胃口,在這樣一個漫長的“假期”裏,倒是難得能開開胃,把之前缺席的那些吃飯睡覺的光景,一口氣地補回來。

方游像是徹底的把滇城的事兒擱置了,那點手工作坊的固定課程交給了沒打算生二胎的茍太太,小院子鎖上了,一心一意地來照顧常盼。

“怎麽了,看你又不高興了……”

方游一下一下的拍了常盼的背,屋內的暖氣很足,常盼穿的睡衣沒有多厚,她一向怕熱,大冬天也不愛多穿。掌下的軀體溫熱無比,撫摸的時候還能感受到那鮮活的生命力,每天注視着這樣一個人,方游都慶幸無比,那聽起來殘忍無比的事故中,活下來的,還清醒着的,是她的常盼。

“我哪裏有又……”常盼嘟囔了一聲,她到耳側的頭發軟茸茸的,手感極好,在方游的胸口蹭着,方游穿着的毛衣很薄,摩挲的感覺很強烈。

“是我工作室的老板,說等我養好了,得做個采訪,還得寫什麽文藝點的文章……想想就要吐了。”

常盼的脾氣一向很臭,但到底是什麽臭法,又沒辦法精準的概括,偶爾還有點耿直過頭的感覺,對常盼幹了這行,方游一開始有點驚訝,她一向很少看這類雜志,最初還是蘇雁青扔給她的,內封裏靓麗的女孩,眉眼裏透漏着的疏離跟桀骜讓她的靈動別具一格,一眼就足夠印象深刻。

方游的古板其實應該是适應力很差,她一向不怎麽擅長用那些社交軟件,再看到雜志後,蘇雁青還強烈要求她查一查常盼的資料,搜索之後洋洋灑灑的頁面,主頁上不算很多的照片,贊美居多,畢竟也不是特有名,在某一領域算得上是紅人。

原本就被思念砸的全身冰冷人在那時像是恰逢良藥,殺了一點焦躁,工作之餘的心思幾乎都放在那幾個主頁上,她失去了陪伴的資格,只能跟那粉絲列表的數字一起去窺探思念之人生活的環境,對方某個時刻的心情。

可惜她妹妹那點伶牙俐齒都應該算是尖牙利齒,奉獻給了她看不順眼的人,剩下的都可以概括為不善言辭,高冷的像是天生如此,發照片也不愛配字,只能讓等得心焦的人反複翻看她的作品。

那些取材地點大同小異,但呈現在鏡頭都是些細小的東西。

肮髒的街道,昏暗的巷子,深夜裏坑窪的小路,爬滿污垢的燈泡,牆皮剝落的樓道……

這些都似曾相識。

這些都是底層的肮髒和生活的污垢,潛藏在日複一日的瑣碎中,爬滿了卑微的塵埃,漂浮在壓抑無比的空景裏,似乎嵌進了人生某個階段的掙紮,爬出點不甘心地嘶吼,最後一卷膠片,公諸于衆,但旁人沒法理解,每個人的共鳴都不太一樣,醜到極致孕出的美,開在歲月無盡的奔波裏,翻來覆去都是溫柔的刀痕。

她們總是在無聲地窺探對方的想法,似乎是被過往給予的疼痛刺得不敢向前,只能瑟瑟地探出個頭張望一番,每次扯出稍微貼近內心的東西,自欺欺人的當做滿載而歸。

“小盼,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方游突然問道,她的手還撫着常盼的背。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常盼那條傷腿動是能動,就是走的難看,她此刻用另一條養的險些浮腫的腿壓在方游的腿上,“挺喜歡的。”

“就是不大喜歡自己在靠臉生活,很想讓別人看我的作品不是因為我前面挂着的某種頭銜,或者是我長得好不好看……”

窗簾沒拉,窗外是冬日的藍天,藍得過于澄淨。

“但我得吃飯啊,一時半會不能反抗,只能慢慢來了。”

她像是達成了某一階段的自我安慰,把理由歸結地随意無比,末了頗有心機地添了句,“姐,我現在能賺錢了,還算多,你能歇會了吧?”

“我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你給外婆的嗎?”

常盼猛的擡頭,像是想起了住院的某天外婆叫方游出去的光景,問道:“對了,那天外婆跟你說了什麽啊,她回來跟我說話都特敷衍。”

“嗯……哪天?”

方游想了想,很自然的答:“她問我跟你是什麽關系。”

“啊?!那你怎麽說的?”

常盼眨着眼,顯然特別期待,但下一刻又覺得沒什麽好期待的,癟了癟嘴。

“你覺得我要怎麽說?”

“你肯定說外婆多想了呗,然後說咱倆姐妹情深之類的……”常盼想也沒想,把方游手腕上的镯子給捂熱了,然後非常嚣張地摘了下來,戴到自己手上,還擡手欣賞了片刻。

方游握住常盼的手腕,另一只手從常盼腦後穿過去,讓對方靠着自己,一起欣賞對方的美手。

“我說就是她想的那種關系。”

方游捏住常盼的手指,“我說我喜歡你,不僅僅是姐姐對妹妹的喜歡。”

“別騙我了,”常盼笑了出來,她別過臉,不理會方游捏着自己指尖的酥麻感,“你才不會這麽肉麻。”

“況且,你都說了你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什麽是……”

愛字還沒說出口,方游就強硬的把她的頭轉了過來,猝不及防的,常盼對上一雙難得情緒浮動的眼,方游有點無奈,大概是覺得她自己作繭自縛,在這樣的時刻,常盼第一個反應竟然是不相信。

難過都是自找的。

“我知道。”

“守着你的那幾天我就覺得……嗯應該是我早該明白了,只是不敢挑出來,不敢說出口。”

這個人總是這樣,明明是她的錯也能坦蕩的像是沒錯,磨磨唧唧的,看上去挺穩重,其實膽兒倍小,活像身上有殼兒,你戳她一下,就能把她逼的往後退一步。

非得把她扯出來一大截,讓她怎麽也退不回殼兒了,才會說點好聽的。

“小盼,我愛你。”

但常盼此刻發現,這句話實在有點俗,俗不可耐。

俗得她眼淚瞬間跟開閘似的嘩嘩的,沒出息的有點過分,還有點臊得慌,沒敢看方游的臉。

她人生這段摻雜着依戀、慣性、熱愛與疼痛的感情,讓她狼狽無比的同時孜孜不倦地去靠近讓她産生這種複雜情感的人,看上去兩敗俱傷過的歷程裏,其實一直是方游在主導,她就是那跟線,無論放的多長,扔的躲遠,線頭永遠被方游抓着。

別人戀愛裏稀疏平常的愛說出口都困難無比,索求得來的都是一句無望又冰涼的我不知道。

她原本打算跟這個她沒辦法去放開的人互相折磨個一輩子,沒想到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性命之憂,倒是成全了她的一腔渴求,也解開了她們中間纏繞的最後一個死結。

愛對她們兩個都太難了。

其實常盼也不太理解這個意義廣泛的詞,她索性把自己那點百味雜陳扣在這個字眼上,也捆綁在方游上,是她讓她得到的,那麽她自己也希望從對方身上聽到。

“我……”

她盯着頭頂的天花板,任由眼淚從兩邊滑下去,在方游哭笑不得的坐起來準備去拿紙巾給她擦擦眼淚時,磕磕絆絆的說:“我、我也愛你。”

方游僵了片刻,轉過身,狠狠的抱住她。

常盼吓了一跳,鼻子都差點吹出鼻涕泡,羞惱之餘裝腔作勢的哎喲一聲,“疼死啦!”

方游急忙去看她的腿,結果反倒被這個哭唧唧的傷患按在了床上。

常盼一條腿曲着,一條腿直着,姿勢想想就令人發笑,她此刻也顧不上羞恥了,趴在方游的身上迫不及待的想跟對方接個吻。

那些還沒解決的事情在此刻都應該被丢在腦後,唇齒開合間溢出的聲音在房間裏清晰可聞,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顯然伴随着常某人眼淚水的鹹味兒,一吻過後,方游避開又拱上來的常盼,一點點的去舔掉對方的淚痕。

常盼閉着眼,明明是她壓着對方,卻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她挂着淚珠的睫毛顫抖着,下一刻濕濡的觸感來臨,慢慢的下移,印上了她的嘴唇。

此刻她的想法有點怪——

我自個兒眼淚的鹹味怎麽還有點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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