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常盼原本低落的心情蹭蹭蹭的往上跳, 那點傷腿似乎也不會跟顏面挂鈎了,第二天就要去看外婆。

還兇巴巴地對一臉擔心的方游說:“你就別來了,在家躺着休息一天!”

她那點犬齒故意露出來顯然也沒有達到“超兇”的地步,更像是恃寵而驕, 強硬地貼在她那張故作兇态的臉上, 讓人特想笑。

方某人盯着素面朝天好幾個月終于開始花枝招展的常盼, 低頭瞧了瞧自己的居家服,目光又落在對方的腿上, 嘆了口氣,“那能給我一個送你去的機會嗎?”

“常老佛爺”趾高氣揚的嗯了一聲,就差沒伸出手讓“小游子”攙着了。

方游去換了件衣服,連常盼走的快一點都得膽戰心驚的。

大概是覺得常盼真的悶壞了,方游把常盼送到外婆小區單元樓電梯口就知趣地走了,走之前還千叮咛萬囑咐道:“回來的話給我打個電話。”

照顧傷患的這些日子她那點老媽子的功力愈發深厚,對常盼來說這種甜蜜的苦惱還轉了個彎,認真的考慮了方游到了更年期的可能性。

電梯門一關上,她倒是松了口氣, 昨天晚上趁方游去超市的功夫她把之前去祿縣聽到的事以及拖人查到的東西都整理了一下, 剛才趁方游先去取車的功夫, 把文件放在了桌上,她現在回去, 一定能看到的。

她其實還有點忐忑, 不敢去想象方游看到的神情,說到底她還是擅自去做了這件事,即便出發點是為了解開對方的心結, 但始終還是惴惴不安。

外婆這段時間在常盼面前一直和顏悅色的,昨個兒聽方游說了之後, 常盼一瞬間都不敢去見老太太,但馬上又想通了,方游已經給了她足夠的時間的,而剩下需要坦白的事兒,她必須自己去說清楚。

她敲了敲門,開門的葉阿姨,中年女人瞧見的常盼的一瞬間有點驚訝,還有點微妙。

“葉姨,我外婆呢?”

常盼察覺到了那點不同尋常,但也沒多想,她側身看了眼,女人身材有點圓潤,擋住了她大部分視線。

“嗯……盼盼,那個……常先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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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說話斷斷續續的,顯然是有些尴尬,這戶人家那些事情做保姆的也知道,前陣子發生了那樣的事兒,好不容易等老太太稍微平複了點心情,女婿倒是上門了。這女婿看上去就薄情寡義不像個好人,但提着禮品上門恭敬得可怕,那挺拔的身軀還對坐在陽臺躺椅上曬太陽的老太太鞠了個躬,畢恭畢敬的,也許是他太過一絲不茍,看上去昂貴的西裝因為身體的彎曲有些痕跡,讓人覺得這禮數過于繁複,難免會覺得沉重。

常盼猛得擡頭,“他怎麽來了?”

從出事到現在也過了很長的日子了,她倒是沒見過常金文一面,估計許涵的死給了他這位前任父親一個巨大的打擊,不用說常盼都能想到常金文面無表情的哀戚了。

這對夫妻的感情倒是好得過分,在常家待的十多年,目睹過無數次常金文對許涵的親昵寵愛,這種愛過于深厚,以至于有些旁若無人,老夫老妻的恩愛不啻于新婚夫婦,還能一個公主抱從樓上走下來,她那仙女似的前任媽一臉嬌羞的依偎在她那一向不茍言笑的前爹懷裏,羞澀無處安放,變成了環抱的嬌嗔。

但對于經常目睹的常盼來說,這種自成一圈的愛看着讓人肉麻無比,雞皮疙瘩瞬間出來,抖都抖不掉。

按理說常金文相貌周正,也有氣度,家財萬貫不說,身上也沒有普通中年人的油膩感,應該是有無數女人青睐的,一樣年紀的,包括楊迎雪那彌勒佛似的爹,還在外頭瞎搞,徹夜不歸也是常有的事兒,唯獨常金文,一下班就往家裏跑,加個班或者出個差還會提前把要出門的時間先補一點,多點跟自己老婆相處的機會。

好男人是好男人,就是好得過分了。

但自個兒戀愛之後的常盼倒是沒之前那麽懷疑了,如果她上班,方游呆家裏,那她肯定一下班就回來,能膩多久膩多久。

“這我不知道,”保姆拉開了門,常盼走了進去,陽臺的移門關着,但陽臺上的兩個人顯然看到了她,看了這邊一眼,又轉頭繼續說話了。

“要不盼盼你先坐會?”

葉姨兢兢業業,迅速給常盼倒了杯熱乎乎的甜湯又進廚房了。

生怕聽到什麽不該聽的。

常盼盯着手裏甜湯,吹了吹熱氣,忽的想到常夏的話——

“我才不是常金文的親生女兒呢!”

她依舊不太敢回憶那個生死輪轉的片段,常夏有些凄厲的喊聲,眼裏都是絕望的淚,帶着抹不掉的孤注一擲和巨大的怨恨,想要結束一車三個人的性命。

那她……是誰的女兒?

常金文跟許涵這麽恩愛,怎麽會允許許涵跟別的男人生孩子?

但上次去常家遇到的情形又擁了上來,被常金文打了一巴掌的常夏,對常金文有些畏懼的常夏,站在卧室門口态度奇怪的常夏。

她當時還暗爽這個親生女兒的待遇跟自己這個鸠占鵲巢的沒什麽區別,但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這都是事出有因,估計連許涵都被瞞着,繼續做她少女味十足的愛情夢。

子嗣對于她,只不過是跟所愛之人走下去必須要擁有的一個東西,而不是跟她息息相關的命,但天意難測,她疼愛了那麽多年的“東西”,還是斷送了她的命,在最後一刻,給了她沒必要思考的重錘,伴随着恐懼和不敢相信,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上一輩的故事有些久遠,況且那也不再是她的上一輩,常盼沒想到自己被趕出來那麽多年,居然藕斷絲連,還差點搭上自己的命。

她的那點不忿輕而易舉地爬了出來,恨不得搞清楚這複雜的情況,得到一個還算牢靠的答案。

沒過多久,陽臺門開了,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依舊是常盼記憶裏堅不可摧的模樣,但他還是老了,原本烏黑的頭發染上了星白,和純黑的西裝對比讓人看了覺得有點可憐,喪妻的痛埋在這張一如既往冷酷的臉上,舉手投足似乎都散發着拒人千裏的意味。

常盼低着頭,喝了口湯。

吹了那麽久,還是有點兒燙。

就當他以為常金文就會這麽走掉的時候,對方停住了腳步,“哪天要是有時間,我們談談。”

常盼猛地擡頭,有點訝異。

猝不及防地對上男人的眼眸,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常金文用這種委婉的口氣同她說話,以往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命令,沒有辦法商量,也沒辦法忤逆。而此刻,對方眼底曾經不會遮掩的輕蔑也消失了,纏繞着疲倦。

常盼想:“這個人,真的老了啊……”

喊他父親的日子也過去好久了,時隔多年,他們的見面居然沒了同居一室的劍拔弩張。

“哦……”

她垂下眼,“再說吧。”

“嗯。”

男人應了一聲就走了。

室內突然安靜的過分,忽的常盼聽到坐在陽臺的外婆在喊她——

“盼盼來了就過來陪外婆說說話吧……”

常盼走過去的時候瞄了一圈四周,發現一向喜歡趴在花草間或者躺在外婆懷裏的死肥肥不見了,她問了句:“朵朵呢?”

“朵朵老啦,先走啦……”

外婆坐在躺椅上,躺椅搖晃着,沒有焦距的凝望遠方,身上籠罩着深深的哀戚。

“什麽時候沒的?”

常盼拉了張小板凳坐在老太太身邊,她的腿伸着,但也沒什麽事兒。

“前兩天的事兒,”外婆轉頭看着她的外孫女,“腿好點了沒,少走點路……小游呢,她沒來啊?”

說完還朝屋裏看了眼。

“我讓她別來的,”常盼下巴靠在躺椅的扶手上,“我就想一個人來看看您。”

“我們盼盼怎麽這麽好啊……”外婆摸了摸常盼的頭,“等你腿好了天天來都沒關系,就怕你又嫌我又老又啰嗦,不來啰……”

“怎麽會,”常盼擡頭,“朵朵沒了我再給您抱個小貓兒來,你可別把她養太胖了,那樣太醜了。”

“不用啦,小貓太淘了,朵朵小時候就喜歡東抓西撓的,”外婆笑了笑,“也懶得養了,天兒一冷,總覺得睡得不想起來,今天有太陽,就曬曬太陽。”

老人家的語調帶着年邁的困頓,明明上半年還是精神無比的老太太,比年輕人還要新潮,現在倒像個真的老太太了,開始服老。

有點澀澀的,有點想哭,但得忍住。

常盼沖老太太笑了笑,“那就不養貓,我給您買只八哥怎麽樣,挺逗的,熱鬧熱鬧。”

“那東西太吵啦……”

“盼盼能經常來看看外婆就好了,”老人家的手掌依舊溫熱,掌紋在歲月的洪波中越發清晰,像是經歷了太多,滄桑感浮在皮膚上,讓人看一眼都覺得蒼涼。

“我會的。”

“唉,今天你爸爸來了,”外婆剛才也看到了剛才常金文的停頓,“他剛才跟你說什麽呢?”

“他說有空讓我跟他聊聊。”

“聊聊啊……”外婆喃喃道,“也是應該的。”

常盼不明所以,但也沒問。

“你媽啊,就是太傻,太任性了,是我以前太寵她了,後來遇見了你爸,又被寵着,所以才這樣,你說,這人這一輩子太圓滿,也不太好,都說兒女是來讨債的,她來讨我的債,又被她女兒讨了債,現在倒好,讓金文一個人受着,這輩子也沒做件讓人覺得妥當的事兒來……”

今天天很好,但太陽不大。樓外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枝桠光禿禿的,倒讓那點陽光毫無保留的落了進來。

外婆不知道跟常金文說了什麽,像是被觸到了哪裏,自顧自地說起了往事。

“想來想去,大家也都沒錯,你媽想要個孩子,但老天都不讓他倆有,你媽那死腦筋,就難受出病來了,你爸沒辦法,就瞞着她用了別人的,騙她說成功了,這件事我當初是不知道的,你爸跟我說的……”

“我一直不喜歡那小子,年紀輕輕就陰森森的,還吃過牢飯,也不知道涵涵喜歡他那裏,死皮賴臉的要結婚,我跟他爸能怎樣呢,不同意女兒都要去死了……”

老人家沉浸在經年的記憶裏,口氣卻有些沉沉中的跳脫。

“結婚後小兩口恩愛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出了這檔子事我這氣啊沒地兒撒,結果生出來的女兒又丢了,抱過來的你他倆又不養……”

“都是債……也不知道夏夏怎麽知道的,那孩子性格就不大好,老鑽牛角尖,怎麽可以做的這麽絕呢,她媽對她這麽好,怎麽舍得讓她去死呢?”

說着說着老太太眼淚就下來了,她這一生,先是送走早逝的丈夫,再送走親生女兒,伴随着親外孫女的失去意識,終究還是凄怆無比。

常盼聽了一腦子的陳年舊事,替外婆擦了擦眼淚,她抱住老人家枯瘦的身軀,年老的味道撲滿鼻尖,她咬着嘴唇,說:“外婆,您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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