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八點多的時候方游打了個電話過來, 常盼正坐在沙發上陪外婆看電視,看老太太看電視看得一臉認真幹脆去陽臺接電話了,方游的車停在樓下,晚上有點冷,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長風衣, 站在路燈下沖她揮手。

“能讓我上來嗎?”

她的聲音含着笑, 常盼咳了一聲,“我有不讓你上來嗎?”

“你沒有嗎?”

她還委屈起來了。

“那你上來呗。”

常盼挂了電話, 轉身進了屋,方游也不生氣,看着樓上的背影消失,把手機放進兜,進樓了。

“誰啊,還要出去接……”老太太耳朵倒是靈的很,也不知道是裝不知道還是真不知道,剛才一臉“我認真看電視”的表情翻得倍兒快。

“我姐啊,”常盼走過去, 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摟住老太太在對方臉上親了口, “外婆您就別裝了, 明明知道的。”

她一臉坦然,臉上挂着自在的笑意, 像是完全不知道方游跟外婆做過什麽交談, 以往提起的別扭也消失的幹幹淨淨,像是她從小到大的生活裏一直存在着這個人。

“埋汰我呢,臭丫頭!”

老太太拍了拍外孫女的背, 有點無奈,電視裏正在放綜藝, 音樂也特逗,老太太盯着電視,“要走啦?”

“要不是還得回去換個藥,我才不回去呢,就待着了。”

“你這張臭嘴最近怎麽開始甜起來了?”

常盼雖然跟老太太比較親,但她性格一向扭捏,那點親近也難得表現出來,今個兒倒是反常,好聽的話層出不窮跟刷了層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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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這樣啊。”

她外孫女一臉無辜,圓了點的臉依舊是年輕女孩的豔麗,即便她從來沒有父母雙全,倒依舊可以恣意生長。

有人敲門。

常盼正想蹦起來去開門,突然想起她那還沒完全好的腿,只能做了個非常不雅的起身動作,慢悠悠的去開門了。

方游一只手手插在長風衣的口袋裏,另一只手不知道提着什麽,門開的一瞬間就沖常盼笑了笑。

常盼也笑。

方游進了門就沖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老太太打了聲招呼,她在別人眼裏一向穩重,面對上回進行過一場對話的老太太依舊是那副淡了吧唧的模樣,笑得有點恭敬,但人情味含在裏頭,不會讓人覺得有距離。

常盼站在一邊,眼神都不帶拐彎的。

老人嘆了口氣,問道:“來接盼盼吶?”

“嗯,”方游把提着的農産品放在一邊,“這是我朋友老家的香梨,挺甜的,你可以嘗嘗。”

常盼啧了一聲,覺得她姐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有規矩。

大概是方游這幅滴水不漏的态度讓老太太覺得沒辦法說點別的,她最後唉了一聲,“你倆早點回去吧,也不早了。”

“我送送你們。”

說完就站了起來,在方游伸手去扶她的時候頓了頓,也沒推開。

方游看老太太似乎是跟常盼有話說,還是松了手,看了眼常盼,知趣地先下樓了。

樓道裏很安靜,外婆站在門前,目光落在自己看着長大的外孫女身上,突兀的問了句:“這樣好嗎?”

常盼愣了片刻,笑了,她抱住一臉擔憂的老太太,“很好啊。”

“我也不想瞞着您,她對我太好了,我哪裏會有不好的地方啊,”常盼像外婆小時候哄她那樣拍了拍對方的背,輕輕的,像是一種溫順的說服,“您不是說她不容易嗎?我也很心疼的,也想對她好。”

“兩個人都想對對方好,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她和方游之前的感情跟別人不太一樣,別人起于愛慕,終于責任,而她們起于責任,終于愛慕,之前在一起生活的過往磨合出的默契,滴在接下來漫長的一生中,只會越發綿長。

老人身上的味道這些年都沒變,她的長大見證了她的衰老,人這一生,似乎都是在這此消彼長中走向終點的。

“那就好。”

老太太擡頭,摸了摸常盼的臉,當年從女婿那裏得知他再抱來一個孩子的時候她起初很生氣,哪有孩子丢了立馬再抱一個回來的道理,可眼緣這種東西說不清楚,看一眼就覺得投緣,慢慢養着,都這麽大了。

親女兒的感情起于離家出走的一次伸手相助,這短短的一輩子,落下一個比較荒唐的結局,小輩的情愛都太過沉痛,阻礙也阻礙不出什麽東西來,只能讓血親心生隔閡,到死都沒有說明白的時候。

“快下去吧,別讓小游等太久。”

老太太推了推常盼,轉身回了屋。

常盼下了樓,發現方游站在單元樓下,她身材修長,穿深色的衣服總是有一種疏冷的氣質,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就那麽發着呆,有點空落落的。

她的頭發長了不少,及肩披着。

常盼的腳步都沒能打斷她的思緒,幹脆趁這個空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對方來。

方游身上總有點模糊性別的美,大概是高出普通女性一大截的堅韌抵消了那點柔美,以至于冷凝沖淡掉大部分的柔美,剩下的一種截然不同的英氣,橫亘在她的眉眼,舉手投足都是飒爽。

而此刻寒風凜冽,枯葉滿地,她站在有些掉皮的單元門邊,及肩的發上零落着幾絲路燈的微弱光芒,明滅中,她側臉的曲線呈現出一種和自身氣質完全相悖的柔弱,連帶着以往被壓制的女人味也傾巢而出,讓人憐愛之餘又恨不得去擁抱她。

常盼拖着“殘腿”猝不及防地沖了上去,抱住了方游。

方游一個趔趄,差點倒在一邊停着的自行車,好在常盼拉了一把,沒造成連鎖翻車。

“要被你吓死了……”

方游回報住竄上來的常盼,“腿不疼啊,跟小鋼炮似的。”

還摸了摸在自己身上東聞西嗅的某人的腦袋。

“你在想什麽啊……我站了好久了。”

“嗯,你手上怎麽拿着煙?”

方游指尖夾着一根煙,但沒有點,“不點?”

“不能點。”

方游嘆了口氣,“上車吧,外頭冷。”

“那你還站這麽久,”常盼嘀咕了一聲,邊走邊問,“你要抽煙就抽呗,這樣多難受。”

“不行啊……”方游打開車門,一邊說:“我得治病,況且這習慣也不太好。”

常盼咦了一聲,“治病?”

然後突然沉默了許久,“你……看那個了沒?”

這句話她問的小心翼翼的,讓方游有點想笑,“怎麽了,怕我哭出來?”

方游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她,“有什麽想問的直接問,我們什麽關系,沒必要這樣的……”

常盼擡頭,湊了過去,“那你得親我一口。”

她沒想到方游居然毫不扭捏,直接碰了碰她的嘴唇。常盼興奮的不行,倒是直接抱住對方的脖子要深入下去了。她的舌對方游窮追不舍的,但顯然有些作繭自縛,差點喘不過氣來。

方游有些無奈,她看了眼氣喘籲籲的常小姐,“還回不回去了?”

常盼瞪她,“不回,我要在這裏來一次!”

方游:“……”

她沒想到常盼倒是這麽有“雅興”,她伸手給對方理了理有些偏了的衣領,“別鬧。”

“我就鬧了!”

常盼哼了一聲,吐口氣都帶着顯而易見的欲求不滿,她倒是特希望方游別這麽克制,每次一副溫柔的不行的樣子,實在惡劣至極,撩得她渾身火氣不說,求的都快自己動手了,還被扣着手不能動彈。

一場下來爽是爽到了,可方某人從來沒有半點評價,還顧忌她那點傷,下床都小心無比,早晨起床穿衣都沒什麽動靜,常盼偶爾醒的有點早,只能幹巴巴地看着方游坐在床邊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光裸的背上都是抓痕,和那些陳年舊傷交織在一起人,一早晨就有些口幹舌燥,偏偏被看的人毫無知覺,連睡衣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頭一顆,不知道給卧病在床的人一丁點福利。

常盼咬着嘴唇,臉上寫滿了趾高氣揚的不高興,在剛剛熱烈的親吻中臉上還沾了點方游的口紅,暧昧得有些不像話。

看上去正襟危坐的,一只手還按着方游的車鑰匙,像是對方不答應今天也別想走了。

方游低着頭,她一手握着方向盤,沉默不語。

常盼看她半天沒反應,以為她生氣了,頓時又緊張起來,慫不拉叽地看了過來。

正準備低個頭認個錯的時候方游突然伸手過來,解開了她的安全帶,還探身過來,在常盼訝異的目光裏把她的位置放低了她的位置,她俯身看着常盼的臉,手指按在對方的唇上,觸感溫軟,下一刻,沖對方笑了笑,舔了舔那沾了些許口紅的手指。

“那好吧。”

聽上去倒像是妥協了。

接下來常盼完全失去掌控權,她幾乎是被迫地承受着方游帶給她的快感。對方的體貼面面俱到,顧忌常盼傷沒好,溫存中帶着不可違抗的索求,常盼仰着頭,眼裏都泛起了水光。

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方游。

對方的指尖有些燙,人倒是衣衫整齊,如果不是那潤澤的嘴唇和泛紅的耳朵,估計看不出來這人之前幹了什麽。

方游慢條斯理地整理着常盼的衣服,還頗為體貼的把她的衣服重新扣上,親了親常盼的唇角,耳語似地說:“小盼,謝謝你。”

那份打印出來的文件上把她所有想知道卻不敢面對的事情都一一呈現,上一輩那些看起來有點可笑的執着在白紙黑字裏陳述着被時間一點點淹沒的過往。一個女孩子不顧一切的奔忙,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地方,為了有點天真的感情,一個想要的結果,寧可抱着孤注一擲的念頭去等一個她一輩子都等不到的人。

筆記本裏工整的字跡,等待的希冀,還有幼年時聽到的童謠,被撫摸臉頰的溫柔,夜裏串珠子的聲音,打哈欠的聲音,壓抑許久但還是沒辦法按下的咳嗽聲……

有那麽多她以為自己已經忘掉了的聲音,喜歡在夜裏翻湧過來,逼她回憶,逼她去想,逼她去找個真相。

而真相終究擺在她面前。她的來處,生母的來處,生父是誰,來自哪裏,又去了哪裏。

對方終其一生要探尋的到底是什麽,到死也不知道悔恨。

拆開那文件袋的一瞬間,方游其實有點慌,還有點惶,餘下的那點害怕,在一頁頁看完之後,又統統沉寂下來。

變成這幾個小時裏的五味雜陳,四下無人的時候忍不住自言自語。到最後還有沒辦法抑制住的煩躁,斷斷續續地朝她亮出刀刃,要拼個你死我活。

她想:“我得去治病了。”

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自從見過常盼躺在病房裏的模樣,她就覺得自己得早點把這點毛病給治了。有些東西這麽多年裏她本能地去壓抑,但在常盼不在的時候根本沒有辦法完全壓抑。每天都在跟身體裏的另一種力量對抗着,藥物沒辦法殺死,只有常盼能。

她好像真的能。

多少年前的往事都能被詳細的羅列出來,輕而易舉的化成一把鑰匙,不費吹灰之力就打開了纏繞在她心口無數年的結。

那個她不敢去解開卻一直很想解開的結。

來路上她想了很多,要怎麽去跟常盼說,要怎麽告訴她自己的感激,或者怎麽提起這個話題。

她們都過于小心,以至于随意變成了一件有些困難的事。

煙瘾犯了,只能夾在指尖過個瘾,方游沒想到被突如其來的擁抱打亂了所有計劃。

直到常盼說了句那我鬧了。

挺好的,又鮮活又可愛,總比躺着的時候死氣沉沉好。

多年前車站外大雨裏的等待,她一眼就看到了背着包拖着大行李的常盼,格格不入卻引人注目。

在出站的人群中,這個人帶着一股不屬于祿縣鮮活的風輕而易舉地把她包裹。

當時她想:“這個妹妹,肯定性子野。”

不過也挺好的。

我挺滿意。

現在想起來,她自己那句我挺滿意,應該等同于——

我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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