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今年的清明天兒挺好, 沒像去年那樣陰沉沉的,常盼起得很早,跟方游去了容城。

外婆昨天晚上打電話說希望常盼能陪她去墓園看看許涵。

常盼沒辦法拒絕,老人家年紀很大了, 丈夫女兒都先她一步, 外孫女一輩子都得待在病房裏, 連眼睛都沒辦法睜開。

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剩下常盼這個沒有血緣的外孫女。

跟常盼還是第一次去看許涵的墓, 得知這個前任媽去世的消息,她當時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加上造成她那樣的,也跟這位有脫不開的關系,直到出院,她也沒提過這茬,外婆也沒讓她去看一眼。

方游倒是來過。

墓園在容城郊外,管理的很好,跟祿縣那個髒亂的墓園相比幹淨得不像話, 因為清明, 來往的人比較多, 許涵的墓位置挺高的,據說是常金文精心挑選的, 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還有旁邊的山巒,秋天滿山楓葉,是許涵最喜歡看的景色。

常盼站在方游跟外婆身後, 她沒有抵觸,也沒什麽旁的情緒, 像是來看一個陌生人。

她已經很少夢到小時候的情景了,像是這些過往終于翻了個篇,讓她可以從那些不太好的回憶裏跳出來,關于許涵的關于常夏的,這麽多年過下來,發現不幸居多,但想起來,又覺得對她自己,老天還是沒下狠手。

起碼她現在活的很不錯。

方游攙着老太太,另一只手還提着東西,常盼走上前想自己拎,結果擡頭瞧見了前頭一個熟悉的身影。

依舊高大,但沒以前看上去那麽有精神氣了,像是有什麽支撐他的東西被驟然的抽開,只剩下一副負隅頑抗的皮囊,在和不知名的東西拉鋸着。

“那……是常先生嗎?”

方游也看見了,她有點猶豫,看了一眼常盼。

常盼嗯了一聲。

Advertisement

出乎方游意料的是,常盼拎着從方游手裏奪過的袋子,走了過去。

“小……”方游想追上去,被外婆拉住了,老太太按着她的手,笑了笑,“你操心什麽,她都多大了,還用得着你時刻盯着?”

沒方游想的那麽糟糕,常盼到底是放下了,她只不過是先上前,把袋子裏的水果擺在墓前,然後對男人說:“你什麽時候來的?”

男人頭發星白,臉看上去老态十足,以往的那些冷酷像是揉進了層出不窮的皺紋裏,反而添了點孤寂的人情味。

“挺久的了。”

常盼哦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沒想到你會來。”

常金文把常盼剛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水果撿了起來,扔進了一邊的垃圾桶。

“髒了就別擺了。”

“我沒想擺。”常盼有些無語,她站起來,把手裏的塑料袋揉了揉扔進垃圾桶,“知道這位仙女不吃。”

剛扶着老太太走過來的方游:“……”

“還有,我陪外婆來的。”

還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

常金文扯了扯嘴角,最後露出了一個笑來,對外婆說:“您來了。”

老太太對這個女婿也算是釋懷了,當初常金文要走的時候還特意上門跟她說了一聲,遷墳的事情她沒答應,但也算是相處了幾十年,對常金文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是有點唏噓的。

方游倒是知趣的站在外圈,看着遠方,常盼聽外婆跟常金文說話也沒意思,索性站到方游身邊,一塊兒看起了風景。

“什麽時候……”常盼起了個頭,半天沒說出後半句來。

“去看看媽?”

方游接了後半句。

“哪個媽?”

常盼撇頭。

“年後去看吧,反正她倆墓地不遠。”

常盼嗯了一聲,看上去倒是怏怏的。

等吃了午飯把外婆送回去之後,方游瞧着坐在副駕駛座上一直打哈欠的常盼,問道:“這麽壓抑啊?”

常盼拍了拍額頭,“也不是,”

“就是不知道說什麽。”

她看着窗外的街道,節假日人來人往,“以前我就不知道對着大人要說什麽,現在也覺得怪怪的,許涵……女士都入土了,我還是沒跟她說句話。”

“那就別說了,你現在也是大人了啊,”方游笑了笑,“想開點,別逼自己,都過去了。”

方游瞧着常盼苦惱的模樣,“要不你先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我不大困。”

常盼唉了一聲,“姐你知道嗎?常夏以前看見我就恨不得撕了我……”

方游沒接話,她任由常盼說着,有些事情常盼還是壓在心底,今天正好不知道戳到了哪個點,來了傾訴欲,也就別打岔了。

“她說我她命不好,爹不疼娘不愛的,還過了那麽多年苦日子,說起來的時候滿眼通紅,跟我欺負了她似的,委屈的不行,她那一幫一塊玩的,勸歸勸,多半還是笑她的。”

“她委屈,我還比她委屈呢……”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常盼突然提高了聲調,“我連名字都是為她取的一樣,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小學要自我介紹,格式就是我的名字叫什麽,為什麽叫這個,別人說的頭頭是道的,我反正什麽也不知道……”

“當時雖然知道自己已經不是親生的了,但還是嘴賤,去問了許涵,”常盼頓了頓,有點自嘲,“結果她說我的名字就是盼望她親女兒回來的意思。”

“常盼常盼,還真是天天想着盼着了。”

方游看了常盼一眼,她家這位正冷笑着,手裏那耳機線都快被扯斷了,顯然是情緒不好。

很心疼。

“那你覺得我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

方游突然問道。

常盼愣了片刻,嘀咕了一句,“反正比我的好聽。”

你媽媽起碼那麽喜歡你。

後面那句她不好意思說,總覺得很小家子氣。

但偏偏方游像是聽出了她有半句沒說,還又問了句:“有嗎?”

常盼點點頭。

“還沒你的好聽呢,”方游笑了笑,“我在我媽的摘抄本裏看到過,有句話是\'薄游成遠游\',我啊,大概像她的一個意外。”

她說這話的時候依舊帶着笑意,沒有半分不滿。

“小盼,”方游叫她,“我也成天想着你,想成天看着你。”

“不管這個名字的由來是怎麽樣,至少因為你是常盼,才有機會讓我認識你。”

說這話的時候方游也沒看她,很認真地開着車,清明的天兒還有點涼,再過半月又該是滿城飛絮了。

常盼看着方游,看了好久。

久到方游都覺得有點不自在了,她問:“看這麽久,脖子不疼啊?”

“不疼。”

“回去之後我能看看那本筆記嗎?”

常盼想起那本破爛的筆記本,“我當初還以為你的,上面摘抄密密麻麻的,有些很勵志,有些我看不懂,反正……感覺不太正常。”

時隔多年,她想起自己第一天回去對方游的印象,刻板、嚴肅、沉默而壓抑,和那個狹小的出租屋有種如出一轍的逼仄感,又帶着點潮濕,讓人不敢去觸碰。

那堆她看起來就髒亂的本子,随手拿起翻開的一本,沒想到多年後會觸碰到一段塵封的過往。

“不正常?”方游哎了一聲,“你那時候才不正常吧?”

她這句反問顯然帶着點篤定,輕而易舉的讓常盼發覺到她的嘲笑。

“我哪裏不正常了?”

要不是顧忌方游在開車,她估計得沖上去拽着對方問個清楚了。

“嗯?沒有嗎?”

方游刻意忽略常小姐的表情,一臉認真的說:“你想想你那時候連成天臭着張臉,還搞離家出走,夜不歸宿……”

她倒是頭頭是道的,常盼喂了好幾聲,“夠了夠了啊我哪裏夜不歸宿了?!”

“你沒出去睡過?”

“沒有,”常盼嘀咕了聲:“倒是和你出去睡過。”

方游:“……”

這點互相揭短點到為止,以一種奇怪的氛圍落幕。

到家的時候常盼還沒壓住那點想算賬的心情,奈何回來的路上她還買了一大堆吃的東西,一推開門,前段時間剛由茍先生朋友那裏抱來的小土狗就沖出來了,東聞西嗅的差點沒竄到常盼懷裏去。

常盼懷裏一大袋零嘴,還提着熱乎的棗糕,這會兒沒辦法對付這條傻狗,恨不得擡腿踹它一腳。

可惜這條狗腦子似乎不太好使,這個家裏明明最不待見它的就是常盼,它倒是喜歡的很,像是知道常小姐是把它帶回來的人似的,有事沒事就往常盼那竄,還沒長到跟蘇雁青家那條那麽大,但也不輕。

“邊兒去!”

常盼看了眼方游,示意她把狗帶走。

可惜她家大寶貝相當體貼的拿走了她懷裏的東西,潇灑地進了屋,留這位小寶貝跟外頭的小土狗周旋着。

“方游!!”

方游像是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的關了門。

常盼最後沒辦法了,忍住心痛,丢了塊棗糕給那傻狗,然後迅速的進了屋。

屋裏沙發上,方游背對着她坐着,估計又抱着她的貓了。

“你太狠心了。”

常盼一屁股坐在方游邊上,很自然的把對方懷裏的貓拎起來扔到一邊,自己靠了過去,“居然都不幫我!”

方游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不是喜歡的很嗎,我怎麽能打擾。”

常盼蹭了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麽,你剛剛肯定在廚房看我怎麽逗狗了……”

方游不說話。

常盼哼了一聲,自從那只傻狗來了後,方游最大的樂趣就是看那狗跟她鬧,自個兒站在一邊樂呵地看着。

“不說話了?”

常盼掐了一把方游的腰。

方游嘶了一聲,“有點委屈。”

她低頭看着常盼,那點眼神倒是诠釋了幾分無辜。

常盼嘆了口氣抱住對方的腰,“我才委屈呢,那傻狗還吃了我一塊棗糕。”

“再買就是了。”

“好啊,那你明天別去搞什麽體驗課了,陪我逛街。”

“好。”

方游答應的很快,常盼哇了一聲,把方游撲倒在沙發上,“真的?”

“真的。”

“你太好了。”

“你剛還說我不正常……”

“你能不能忘記這段……”

常盼有點惱,最後堵住了方游那點記仇。

她一向不喜歡太規矩的人,熟點的人大多都是恣意妄為的那種個性,可當年第一眼看到方游,她就沒覺得讨厭。

那把皺巴巴折傘下的人,擡眼的時候其實沒有那麽嚴肅,像是想努力的擺出一個笑來,但沒實現,最後變成一句硬邦邦的自我介紹。

“我是方游,你姐。”

以後那麽多年,兜兜轉轉,到底還是繞不過這個名字,這個稱呼。

外頭是晚風吹叢的聲音,屋裏是呼吸交纏的聲音。

有些過于細膩的感情早在時間的虛隙裏悄無聲息地滋長,終有一個時刻會開出令人滿意的果。

但願接下來的歲月無病無災無難,平淡過完就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