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二

第72章 番外二

“你快點行不行, 還磨蹭老半天。”

楊迎雪沖慢吞吞走出家門的常盼喊,她坐在自己家車後頭,一個頭探出來,氣急敗壞的沖面不改色的人喊着, 配上那一頭卷毛, 活像個鑽出狗洞的狗頭。

“你消停消停行不行, ”常盼眼底青黑,一看就是沒睡好, 雖然收拾得挺整齊,但依舊沒什麽精神,她拉開車門,把楊迎雪往裏踹了一腳,“謝謝啊。”

“缺你這聲謝啊。”

楊迎雪倒是完全沒有被感謝的受寵若驚,反倒是催開車的司機快點,然後轉頭沖常盼說:“你差不多幾點結束啊?”

“上午肯定結束了,”常盼結果楊迎雪遞給她的面包,毫不客氣地啃了兩口, “唧唧歪歪的, 還非得都去。”

“得了吧你就去拿個畢業證還這麽煩躁, 我今天還上一整天課呢。”

楊迎雪想起讀書就一臉菜色,大概是小時候被她媽塞進全封閉的學校過, 以至于聽到“學校”兩個字就覺得兩眼發昏。

常盼沒搭理她, 安安靜靜地把那點面包啃完,就眯着眼了。

天還早,以往這個時候常盼也差不多該去學校了, 這會中考結束,倒是閑下來好一陣子, 成績出了之後還得去拿個畢業證。

她前幾天窩在房間裏看電影打游戲,天昏地暗的,飯也不怎麽想吃,總覺得特煩。

這段時間常金文許涵早出晚歸,到底在忙什麽,她也知道,無非是為了那點親生女兒的事兒,她那喝露水長大的仙女媽似乎像是三魂歸位,稍微正常了點,把平常神經症的間接性冷淡發揮到了極致,到她這裏成了冰封千裏,不想搭理似乎都變成高高在上。

常盼倒是無所謂,态度倒是擺在這裏,可她心裏也清楚,等那位真正的“常家女兒”回來,她大概是要卷鋪蓋走人了。

那種緊迫感其實一直都在,壓得她搖搖欲墜,頭昏腦漲,以至于食欲全無,看起來活像被關禁閉不給吃喝的人一樣。

她靠着窗,眼睛眯着,也不知道有沒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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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迎雪就這麽光明正大地看她,常盼本來就白,睡不好很容易能看出來,半長不短地頭發削得倒是相當鋒利,硬生生地把她豔麗的五官削出了點鋒芒來,連眯着眼的時候都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但睫毛一顫一顫,又有點楚楚可憐。

她在擔心什麽楊迎雪心知肚明。

可她也沒提。

常盼這人,也有點心高氣傲,他們兩家認識很多年了,偶爾有些場合得帶着常盼出門,一家三口站在一起,長得都不錯,也不違和,說不是親生的,其實不說也沒人在意。

常盼從小到大冷着一張臉,看人總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這點跟她爸倒是蠻像的。

男人西裝革履,細框眼鏡下眉目也盡是冷漠,兩個人站在一起,神情都是如出一轍。

人前看上去和氣,但常盼對常金文的厭惡又從來不會遮掩,她讨厭參加這種奇怪的大人聚會,總是喜歡待在角落裏,偶爾對許涵跟旁人的聊天嗤之以鼻,站的遠遠的,以一種憎恨又複雜的眼神望着。

這種眼神在她稍顯稚嫩的臉上過于沉重,所以跟同齡人也玩不太來。

楊迎雪天生一張笑唇,跟那過于争氣的媽學得挺好,把皮笑肉不笑進化成了看起來親近無比的笑,游走在中年人中,格外讨人喜歡。

偏偏到了常盼這裏,臭丫頭眯着眼,張嘴就一句:“你不會笑抽筋嗎?”

楊迎雪:“不會。”

她回答地很冷靜,但手卻伸到了常盼面前,把自己手裏那杯牛奶摁着常盼喝了下去。

旁人眼裏看起來相當愉快的交往,最後以常盼全身牛奶味楊迎雪滿臉牛奶結束。

梁子是結下了,倒沒結成仇,變成了奇怪的關系。

常盼的學校跟楊迎雪的學校還是有點距離,常盼下車後,楊迎雪想了想,還是安慰地說:“別想太多,指不定找不回來呢。”

可惜常盼完全不領這點安慰,回頭就一句:“就你想得多!”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個點的中學正是上學高峰期,常盼下了車就進了人潮,很快就看不到了。

楊迎雪無語了一陣,最後還是走了。

常盼低着頭,她頭發不是烏黑,像是深棕色,身量不是很高,一下子淹沒在人群裏。

她在學校一向不大說話,即便進了班,已經不是上課的時候,她還是坐在老位子上,一言不發,旁邊三三兩兩閑聊的,雜音很多,似乎一下子解放,有說不完的話。

臺上的三年的班主任還是老樣子,說完了場面話,還得聽廣播,下面一群人完全不在狀态,閑聊狀态還有些唾沫橫飛,常盼坐在角落裏,她生的好看,靜坐的時候像一幅畫,大家對美好總是向往一些,還有人湊上來跟她說話。

“常盼,你高中去哪個學校啊?私立的還是公立的?”

說話的前面位置的女孩,她這一開口,倒是不少人看了過來。

這個學校原本就是私立的,大家條件都不錯,這三年常盼雖然冷淡,但也能看出家境優渥,雖然成績忽高忽低,摸不清底,至少同她說話還會搭理你。

換做平日,常盼肯定會不冷不淡地回答,可這幾天她心情不大好,直截了當地撇頭,沒說話。

這樣明顯的不想搭理讓女孩有點不高興,但礙于常盼那副面容上的不耐煩,最後還是轉了過去。

高中?私立?公立?

常盼在心裏冷笑一聲,覺得自己有沒有念都是個問題,昨天她半夜去廚房那點東西吃,下樓的時候正巧聽見常金文跟許涵在說話,大概是要找到親生女兒了,十分亢奮,說話都比較大聲。

“那什麽時候把常盼送回去?”

“送回去?讓她自己回去就得了。”

……

常金文說話真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常盼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聽了一會,最後也沒有半點胃口了,又沖回房間倒在床上。

她對自己不是親生的這點相當清楚,許涵跟她從小念到大,可常盼真準備離家出走的時候,又會被毫不留情的拽回來,還真是能用一時用一時。

也不是沒對生自己的人想象過,但常金文都說了她是他買回來的,那也沒必要抱有其他僥幸的念頭了,哪有正常人家賣孩子的,不是生太多,那就是家裏一屁股債。

也沒什麽好多想的,估計也是個火坑。

她年紀不大,可心思倒是很多,房間很大,裝潢也很華麗,可惜後來都被她搞得陰沉沉的,窗簾總是拉的嚴嚴實實,推開門像是只有黑夜,投影出來的電影輪播着,地上散落的一堆漫畫,還有被撕碎的紙張,以及牆上亂七八糟的塗鴉。

好在許涵和常金文從來不來她這裏,保姆來打掃,也不過是收拾一下垃圾,根本不會多嘴。

不分晝夜像是不會清醒的夢,她倒是格外喜歡,只不過這樣的日子也沒有幾天了,像是她的路早就被人設了路障,走到一定時候,一定會被遣着回頭。

回到一開始就錯了的地方。

常盼把畢業證揣進兜裏,想着再不濟也是個初中文憑,沒得上學也不知道也怎麽辦,雖然沒什麽熱情,但她還是知道書要讀的。

這場畢業典禮也是草草結束,她頂着一雙困眼在外頭商場溜達了不知道幾圈,最後滿載而歸地回了窩。

晚上的時候楊迎雪翹了課,把她帶出去玩了,楊迎雪的朋友都比常盼大,雖然也沒多大,但還是揣着前輩的架子,對常盼倒是都不錯。

進了老地方之後就開始群魔亂舞,各種鬼哭狼嚎伴随着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倒能讓人暫時忘記先下的煩憂,恨不得跟着嗷上一嗓子。

可常盼難得的放松也沒持續多久,她這會才跟楊迎雪搖了會兒骰子,居然接到了常金文打的電話。

她對常金文倒是一點也不怕,肆無忌憚地接了起來,這邊吵鬧不堪,甚至有點聽不清常金文在說什麽。

她喂了幾聲,幹脆挂了。

常金文找她從來只有一件事,只會問三個字——

“你媽呢?”

說得特好聽,可誰都知道不是親媽。

慢慢大了之後,常盼也沒怎麽喊許涵媽了,頂多人前裝模作樣一會,人後愛答不理。

可沒過多久,常金文又打過來了。

常盼皺着眉頭盯着玻璃桌面上自己不斷震動的手機,坐在一邊的楊迎雪瞧見了,挑了挑眉,“不接?”

“煩死了。”

常盼舔了舔嘴唇,拿起一邊開了的啤酒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氣,抓着手機就出了門。

楊迎雪盯着常盼的背影,若有所思,一邊的狐朋狗友湊了上來,姑娘濃妝豔抹,跟楊迎雪動手動腳的,沒過多久就開始開黃腔了。

走到外面,常盼看着依舊不斷震動的手機,接起後不耐煩地回:“我不知道許涵在哪。”

那邊沉默了片刻,“沒問你這個。”

“明天你就走吧,車票我會讓人買好的,你自己收拾東西。”

常盼站在走廊,玻璃的,能看到外面的小院子,這酒吧一向不怎麽像個酒吧,花草倒是挺旺。

她也沉默。

半天之後哦了一聲,挂了。

她站在原地站了好一會,突然覺得特沒出息,明知道總有這一天,做了好多年的心理準備,還是會眼角酸澀。

我好虛榮。

她這樣想,另一方面又開始恐懼,未來對她來說總是一團迷霧,看似堅強的活了好多年,其實每長大一歲,她就越沒安全感。

生怕猝不及防地被趕出去,又怕要一輩子面對常金文夫婦。

她很少哭,上次哭是什麽時候已經沒印象了,此刻像是突然開了閘,就有點控制不住,嘩嘩的。

走廊的盡頭是洗手間,她走過去,洗了個臉。

轉頭的時候撞到了一個人,楊迎雪大夏天穿的衣服也都奇怪,短袖胸前位置有銅面獅子,脖子上也挂了個金屬球,這麽一撞,常盼頓時覺得額頭有點疼。

“喲,哭啦?”

楊迎雪和她太熟,說話的強調都沒人前那麽裝模作樣,賤兮兮的。

她低頭看了一眼吸鼻子的常盼,“唉額頭都撞紅了,我這球居然這麽毒,疼嗎?”

常盼:“……”

她覺得有點丢臉,愣是沒擡頭,就這麽兀自走回去了。

包廂內依舊群魔亂舞,常盼和楊迎雪前後腳進來,剛才跟楊迎雪開黃腔的那姑娘喲了一聲,沖楊迎雪說:“你是她姐啊,這麽黏糊?”

今天一起玩的不止是楊迎雪的朋友,還有她朋友的朋友,生面孔挺多,常盼倒是沒注意,自顧自尋了個角落坐着。

“得了吧,我可伺候不起這種妹妹,”楊迎雪嘴上這麽說,又黏了上去。

常盼冷哼一聲,推開楊迎雪,“我還不要這種姐姐呢,沒皮沒臉,哪裏像個人。”

她說話刻薄楊迎雪也不是頭一天知道了,她一點也不生氣,還湊了過去,“我沒皮沒臉?”她摸着自己的臉,“盼盼熊,那我這啥?”

旁邊人笑得不行,“把你給牛的,一身假皮。”

又鬧成一團。

常盼到底也沒跟楊迎雪說,第二天她就提着東西走了。

想得倒是很決絕,走的時候自己是覺得不會難受的,可真正走了,她又覺得不舒服,不是那種倉皇,也不是不甘心,只是覺得自己都這麽大了,居然都不知道別人和父母之間的相處到底要怎麽得到,也不知道被保護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個栖身之所過于冰冷,以至于安全感從未降臨。

抵達的時候大雨滂沱,她望着迷蒙中的破爛縣城,又陡然生出一種凄惶。

這滿天雨絲,傘花朵朵,都又既定的方向,可她卻不知道要往哪裏走。

算了,她想:“總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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