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面具

面具

夜晚，百鬼夜行。

懷鄉裏充斥着妖精、鬼怪，甚至還有冷冷背手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道士、除妖師。

唯獨沒有普通人。

懷鄉裏的普通人大概也已經被趕盡殺絕了，或者躲在陰暗的地道裏，茍延殘喘，被十娘的陣法困住，不敢露頭，也永遠走不出去。

只是偶爾想見天光時，偷偷掀開一角棺材蓋。

宋黎大概是這裏唯一一個普通人了。

只有鬼怪的集市，稱得上是鬼市，擺放出來的東西，也千奇百怪。

很多東西，她認不出來，于是便靠着那些東西頭頂上的泡泡，來判斷價值。

走到一處小攤前，擺攤的是個帶着狐貍面具的男人，面前放着一盆水，水裏丢下幾條小魚，他合上眼皮，閉目垂釣。

但魚鈎上，沒有餌。

宋黎垂眸，掃了一遍攤上的東西，看起來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只是角落裏放着三個木盒子，旁邊寫上幾個字——價高者得。

木盒裹得嚴嚴實實的，裏面放着什麽，除了攤主本人，沒人知道。

但就是這一份未知，引得一群人依依不舍，遲疑不定。

想要，又怕虧。

以至于沒人上前問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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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把戲，之前才在聚寶閣見過。

如今層出不窮，看來真的很賺。

宋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去隔壁攤主那裏買了一個面具，入鄉随俗。

将身後好奇的目光甩下，她轉了一圈，換了一副面具，又回到了那個小攤面前。

這次零零散散有幾個人叫價，用的貨幣是靈珠。

宋黎沒有這東西，本來還想湊個熱鬧，卻發現自己成了窮光蛋，一下子就歇了心思了。

這時，有人搖着折扇，跨步而來，先是看了一眼幾個稀稀拉拉的出價的人，又瞧了一眼攤主，忍不住撇嘴，有些鄙夷。

“老頭，你這光放個盒子，就讓人出錢，裏面有沒有東西還不知道呢，別不是要空手套白狼吧。”

其他人聞言，也回過了神，出價的聲音都小了。

攤主悄無聲息睜開雙眼，定定地看着那人，倏忽間又閉上雙目。

宋黎正覺得莫名其妙，那個質疑的人冷不丁就倒在了她面前，七竅流血。

叫價聲戛然而止，攤位前，所有人噤若寒蟬。

直到一道陰郁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回蕩，“這幾個盒子，我都要了，老人家，你開個價吧。”

這聲音，化成灰她都認識。

林珩之。

上次才對着他心窩子戳了一刀，沒過兩天，又出來活蹦亂跳了。

真是打不死的小強！

攤主聲音毫無起伏，“價高者得。”

真是不識好歹！林珩之心裏暗罵，面上卻從容，“一千靈珠，我全要了。”

人群嘩然，三個不明底細的盒子，居然能賣出那麽高的價格。

連攤主都不免動容，釣魚的手都抖了一下，頭頂上的氣泡油然而生，畫面裏小人将路邊随手摘的野花分別丢進三個盒子裏，他自己都認不出這些到底是什麽玩意，現在卻賣出了天價。

果然是，願者上鈎。

也怪不得攤主要帶面具，原來是為了防止尋仇。

“如果沒有人再出價，這幾個盒子，就歸我了。”

林珩之眉眼陰郁，掃視攤主時，嘴角微微扯開，眼神勢在必得。

攤主碰到了冤大頭，內心狂喜，表面卻不動聲色，他知道沒有價格的東西通常都是待價而沽，太心急反而刻意。

他搓了搓手指，慢吞吞道：“既然沒人出價，那這寶物，就歸這位公子——”

“一千零一枚靈珠。”

這聲音粗啞難聽，林珩之被打斷了買賣，本就惱怒，聽了這聲音，更是殺氣騰騰。

他恨恨背過身，發現是一女子，一襲月白色長裙，衣袍不合時宜的寬大，偶有大風吹過，衣袍翻滾，不顯肥大，反倒勾勒出一截好身段，夜色下，顯得楚楚動人。

細腰，長腿。

至于臉蛋，藏在一張狐貍面具之下，神秘莫測，可能美豔，也可能粗鄙。

但到了床上，其實都一樣。也不知道夠不夠資格做他的爐鼎。

就是可惜，聲音太難聽了。

林珩之想到這，又覺得不是問題，堵住嘴巴就好了。

宋黎感覺到他下流的目光，覺得有些惡心，只能側過身，避開他的視線。

攤主此時已經放下魚鈎，唇角微不可見地上揚，“一千零一枚靈珠，還有人出價嗎？”

林珩之轉身，冷冷道：“一千一百枚靈珠！”

宋黎又慢悠悠道：“一千一百零一枚靈珠。”

攤主瞥向林珩之，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世外高人模樣，“公子，你看？”

林珩之轉而看向宋黎，“你都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東西，你就敢和我搶，不怕虧？”

宋黎望着他，似笑非笑，“公子出手闊綽，看來是清楚裏面有好東西。那我當然要搶一槍了。何況，這東西，價高者得。你若是買不起，那我只能笑納了。”

林珩之最讨厭別人說他買不起！

簡直像是隐射他出身，說他是窮鬼。

他咬着牙，皮笑肉不笑，“誰說我買不起，本公子最不差的就是錢！一千兩百枚靈珠。”

攤主看向宋黎。

宋黎鐵了心要搗亂，“加一枚。”

林珩之氣得要死，“再加一百。”

……

價格擡到兩千枚靈珠。

攤主樂得差點沒繃住表情。

看戲的人裏，不少有閑錢的，何況剛剛攤主小露了一手，可見實力高強，又有宋黎擡價在後，出于好奇和慕強的心裏，一下子，讓很多人對這東西趨之若鹜，紛紛加入争奪戰。

林珩之為了面子，争得面紅耳赤。

宋黎歪着腦袋，慢慢隐在後面，再不參與這場鬧劇。

三個盲盒裏，那幾珠路邊采的野花，是未靈草，能舒緩經脈，穩住根基，稀少，但按照世面上的價格，超出兩千靈珠，就是虧了。

為了查衛時想要的藥草，在書生去找隊友的間隙裏，她上藏書閣翻了很久的典籍，恰好看到了這味藥。

……

“六千靈珠！”

宋黎回神時，就聽到了林珩之咬牙切齒的聲音。

他正在看她。

四目相對時，林珩之看見宋黎譏諷的目光，終于意識到自己被坑了。

他冷靜下來後，一邊罵她賤人，一邊祈禱有人繼續出價。

攤主忍不住破功，聲音顫抖，壓不住的快樂撲面而來，“還有人出價嗎？”

林珩之望向四周，所有人嬉皮笑臉，左顧右盼，齊齊後退，就是沒有開口的打算。

六千靈珠，買什麽不好，買三個盲盒。

看攤主那繃不住咧嘴大笑的模樣，想來不值得争奪。

林珩之僵硬着臉，後悔了。

他不想要了，去暗市裏買，都不用這個價。

他剛要後退，就被攤主一把捉住手腕，“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不會想反悔吧。”

林珩之腦袋上的小人已經冒火了，一刀砍翻了所有人，宋黎也被切成丁，撒進魚缸裏喂魚。

她默默收回目光，假裝那個戴面具的女人不是她。

就在她要後退時，林珩之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滿是戾氣，“你算計我！”

宋黎挑眉，專往他痛處踩，“什麽算計？我出不起價錢自然就不出價了。你呢，出了價，買不起嗎？”

聽到這話，攤主一下黑了臉，看向林珩之時，眼睛帶上了刀子。

其他人也不由鄙夷，原以為是冤大頭，原來只是打腫臉充胖子。

林珩之摸着臉上的人皮面具，幹脆破罐子破摔，目光陰森地盯着宋黎，“我沒錢，但是這個女人有。我可以接受和她攤分，不然你就是殺了我，我也給不起。”

攤主權衡輕重，也看向宋黎，比起一分錢要不到，那不如把她拖下水。

其他人冷眼旁觀，環胸站在一旁看好戲。

“啧啧啧，這兄弟腦子轉得真快，就算吃虧也要拉一個人下水。真是硬氣。”

“這女人也是活該，讓她擡價。”

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似乎都忘記了，擡價時，他們也參與其中。

林珩之不過是見宋黎是一個弱勢女子，柿子挑軟的捏。

攤主也上前逼迫，“三個盒子，你們自己想好怎麽分吧，我只要錢。不然，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林珩之見狀，不免得意地揚起嘴角。

他已經做好打算，等事情結束就把宋黎套麻袋，搶劫一空，再捉回去，大卸八塊。腦袋上的小人也拿起柴刀，表情猙獰，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宋黎回過神，緊緊抿着唇，簡直是被他們的無恥氣笑了。

一個腦子有病，上頭了怪別人，買不起就逼着別人出錢。

這攤主更甚，直接強買強賣。

攤主被她看得心裏一突，這女人，目光未免太淩厲了。

但反應過來，他愈加惱怒，“錢和命，你選一個。”

宋黎勾起唇角，鎮定自若道：“等他交錢了，再來問我吧。”

攤主覺得也是，要是等會林珩之趁亂跑了，他豈不是少賺一半錢。

林珩之好不容易才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此刻又回到自己身上，心裏嘔得要死。

他本來想着偷摸逃跑，然後讓宋黎全部出完錢，他最後再搶回來。

現在全部泡湯了。

他陰着臉，伸手掏出一個錢袋，扔到攤主懷裏，然後轉頭看向宋黎，“我交了，該你了。”

他的态度理直氣壯。

好像宋黎活該幫他付一半錢一樣。

攤主此時也轉過目光，看向宋黎。

林珩之站在一旁看熱鬧，并做好了落井下石的準備。

他是記得的，宋黎喊到一千八百枚靈珠的時候就停止了。恐怕是掏不出三千枚靈珠的。

到那時……

宋黎擡眼，就見到林珩之腦袋上的小人仰頭大笑，畫面裏，小人趁人之危，而她被迫簽上契約，做他的奴隸。

這想法，真惡心。

但她此刻身無分文。

宋黎看向攤主，他臉上依舊帶着面具，而頭頂上的小人，早在喪心病狂地大笑。

這是他做的第七筆買賣，已經是慣犯了。

不巧，宋黎望着他飛速閃過的得意瞬間，發現在場有被他惡心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