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每次過年殺完豬,我都會幫她們處理豬皮,剃去豬毛的豬皮毛孔裏還殘留着細密的毛根,就像剃過胡須後的下巴。豬皮連帶着鄰近豬皮的油脂都被單獨剔除扔進鍋裏,滿滿的一大鍋豬皮經大火熬制,最終變成一壇白色滑膩的豬油。
切肉的時候,她總會搬來一塊木頭菜板,說是菜板,其實就是一截大樹樁。樹樁經過長年累月的浸潤,肉的油、菜的汁給它鍍上了一層油光铮亮的薄膜,把它的年輪洗得更清晰了。同時,在樹樁的一側,還保留着它最原始的樹皮,樹皮如同老人皺皺巴巴的臉的紋路間擠滿了黑色的油漬,那是它在過去久經煙熏火燎的歲月裏浸透的粘膩。
現在這層油漬被浸潤成淡粉色的了。
豬死了之後,它的血越來越少,那只豬頭還扔在地磚上,血色向四周蔓延,留下看不懂的地圖紋路。曾經年少的我經常在其他人都歡歡喜喜地挑肉的時候獨自一人蹲在豬頭前,手指在半空中沿着血色描摹,仿佛只要找到一個初始的位置,沿着那幅地圖就能找到常人找到不到的寶藏。而那裏的寶藏比所有人心心念念的豬肉更好。
豬的血雖然少,但血還是沿着菜板的紋路緩緩滑下去,像流了淚。
我不喜歡吃新殺的豬,尤其是站在豬頭面前。因為那時總會有一種錯覺,這豬還沒死透,它的肉也沒死透,它在看着我們吃它。
常常因為這種不着邊際的想法惡心到吃不下飯。漸漸地,我也就放棄了吃頭頓豬肉的機會。當然了,就算不放棄這個機會輪到我可以吃的東西也不多。
前面的屋裏大家都在熱熱鬧鬧地享用豬肉,我在後廚機械地重複着割開皮肉的動作。
将大塊的肉分成約一拃寬、兩拃長的肉塊,從邊緣下刀,一寸一寸地割開它的皮。當刀在皮肉間掙開的口子超過一半時,無需繼續用刀,只要用力一扯,皮就下來了。豬皮随手扔進一旁的盆裏,剩餘的肉則順着短面将它切成兩指寬的肉塊,扔進鍋裏。
架在竈中的大火騰騰地燒着,烤得旁邊的人滿頭大汗,我覺得自己的腿都快要被烤熟了,只能換個方向站在菜板前。
沒一會,油脂的香味就傾瀉而出,将前面正在吃飯的人引出來。他們用筷子從鍋裏撿起被烤熟的油脂肉,大快朵頤地吃着,油漬順着他們的嘴角流出,随手抿去油漬,在手上留下葷腥的味道和油膩的一抹光亮。我對這東西沒什麽興趣,我從小就不愛吃這東西,覺得味道怪,一口下去掉了滿嘴的碴子,像是在嚼碎玻璃,還有一種油膩到令人惡心的味道,像發了黴的奶油蛋糕,那紅豔豔的奶油裱花細細密密地爬上了綠毛。
這麽想着,就連聞都受不了。
我幹完了活就出去了。
路過前屋時,看着地上的那只豬頭,發現它閉着眼長得挺喜慶,嘴角跟翹起似的,正對着不遠處的桌子。
不知是誰拎來一袋櫻桃,這幾天反常的熱氣把櫻桃都給蒸熟了,袋子裏傳來陣陣腐爛的味道,我知道它不能吃了,要整袋扔掉。
我要把它扔的遠一些。老太太喜歡節儉,如果被他看到了免不了一頓說教。
再次來到了大樹旁,把櫻桃都倒了進去,淌着紅色汁水的爛泥澆在枯白的樹根上,頃刻間樹洞內就散發出了混合的爛味。
鄰居家養的黑貓野得很,過來嗅嗅,就一臉嫌棄地擺了擺尾巴離開了。
這只黑貓是純黑的貓,沒有一根雜毛,據說可以避邪。老太太很喜歡這只貓,但是鄰居沒有給他。他後來也養了一只貓,是貍花貓,黑的,但不如這只黑。
那只貍花貓已經很老了,平常都安安靜靜地趴在老太太家的炕上,幾乎不怎麽出來,是一只看起來脾氣很好的貓。它吃的很好,所以一身的毛非常光亮。它不愛搭理人,偶爾會用一雙綠眼睛掃視四周,随後便不在意地繼續閉眼睡覺。
鄰居也去吃豬肉了,附近無論誰家殺豬都會邀請四鄰。
今天老太太吃得快,回去的時候看到他正在往家裏走。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就去外面搭吊床,路過老太太家附近的那條深溝時,看到了溝邊馬糞上躺着的一團黑毛。
我走了很遠才找到兩棵适合搭吊床的樹。月亮特別亮,我在外面的吊床上看了一整晚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