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不知不覺，正對窗口的樹梢上落了一只身軀肥碩的鳥，肥鳥将樹杈壓低，落進窗裏的路燈光線就更充盈一些。
陳蒙的眼睛被光線照得很亮，大抵夜晚也有所偏愛，只點亮它認為漂亮的眼睛。
“不管別人怎麽說！”陳蒙又在自己的話裏加了個沉甸甸的條件，代表無條件地相信，相信雲璞是個特別好的人。
雲璞看了他一陣，微微挑眉，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咳，”他的聲音不大安穩，“為什麽，覺得我好？”
陳蒙望着窗外，那只肥鳥一下子騰起，樹枝晃呀晃。他的臉上重疊着枝葉的光影，影影綽綽，很是漂亮，“你就是好，沒有為什麽。”
這話說起來輕飄飄的，背後的含義卻太沉重了，那是一個少年忐忐忑忑的真心。
雲璞認真起來，甚至正襟危坐，他對鏡頭的恐懼還沒克服，眼下又出現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陳蒙喜歡他。
不是粉絲對偶像的那種喜歡，而是另一維度的喜歡，關乎愛情與真心。
陳蒙在把他當成一個“男人”來喜歡。
“對不起……”這次又是陳蒙先打破沉默。
“嗯？”
“對不起，給你帶來困擾了吧？”陳蒙反而笑了，不是苦笑，而是抱歉的那種笑，他的笑容像燭火一樣虛晃晃的，“我其實早就猜到了，不會得到我想要的結果。反正也不會讓我如願，不如就拿來成就你……我是這麽想的，所以才答應參加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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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喜歡你，這件事不用假裝。”陳蒙說。
此刻，雲璞很狼狽地半張着嘴，他實在是太驚訝了。
眼前小小的一個男孩，是真的在認認真真地喜歡他啊！
突然上演的悲傷告白，一方啞然驚訝，只能由另一方繼續推動劇情。
陳蒙鼓起勇氣，擡頭正視雲璞，搖搖頭道：“你不用覺得抱歉，也不要有負擔，我從來沒把這件事往深了想。你就還是當和粉絲上了檔綜藝，當在發放粉絲福利了，節目結束了，該咋樣還咋樣，我肯定不纏着你。”
“我……”
“我真的沒關系，”陳蒙打斷他，兀自笑了一下，“人家都說，讓粉絲和偶像保持距離，否則濾鏡會碎一地。但是這幾天的接觸沒能讓我對你失望，我也挺遺憾的。”
“我喝酒啦，上樓之前，沒看出來吧？我就怕你要找我聊這個，提前準備一下。”他的笑容變得有些憨，直冒傻氣，“其實酒也挺好的，好多想說又不敢說的話，喝了酒就都能說出來了。”
“陳蒙……”雲璞神色晦暗，腦子裏千頭萬緒，理不出個究竟，“對不、”
“我說了，你不用道歉。能幫上你我真特別開心。我沒有那麽多錢給你做應援，也不認識什麽娛樂圈裏厲害的人，所以只能這麽幫你。”
陳蒙輕輕松松地起身，看着雲璞笑，“你很好，如果我能讓你變得更好，那我會覺得我也很好。”
頭頂的燈泡接觸不良，落下的光線細微閃爍，雲璞在這種光線裏端詳着陳蒙的表情，終于在他的眉眼間咂出一分遺憾。
是的，遺憾。盡管答案顯而易見，還是會妄想愛神的一次僥幸，每個暗戀的人都是無可救藥的樂天派。
既然不需要道歉，雲璞也跟着站起來，将人送到門口，對他說：“謝謝你。因為我參加節目，給我送吃的，還有一直相信我，這些都是很值得感恩的事情，謝謝你。”
“不客氣。”陳蒙說。
他比雲璞矮小許多，瘦弱而蒼白，整個人都罩在他的陰影裏，顯得格外脆弱。
“那我先走了，如果你想到什麽改進的方法，你就發信息告訴我，”陳蒙晃了晃手裏的手機，“我什麽都可以配合。”
想不出更體面的回答，雲璞只能讷讷點頭，“好的。”
“那，晚安。”陳蒙走到門外。
“晚安。”雲璞站在門裏。
樓道裏的感應燈跟随陳蒙的步伐亮起然後熄滅，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于樓道，雲璞才把家門合上，又走到窗前。
白桦樹葉片的間隙，他看着小吃車車頭的燈光亮起，橘紅色的車身穿過明明暗暗的街道，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雲璞閉了閉眼，揣摩此刻陳蒙的心情，又覺得無論自己怎麽體會都很膚淺，承受不住那份真心的千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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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雲璞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他穿越回邢飚新戲殺青宴那天，觥籌交錯之間，邢飚摟着他的肩膀，叫他“我的男主角”，然後和他碰杯。
“诶，刑導這次怎麽會重用一個新人演員呢？”同桌的一個資深記者問。
邢飚笑着，移開搭在他肩上的那條手臂。雲璞看到那只手激動地在空中揮舞，邢飚的嘴唇移動，說出了一系列至今都讓他氣血上湧、無法忍耐的話。
桌席下，他壓抑着怒火，緊緊攥着的手不住顫抖。
這一次，還要做一樣的選擇嗎？
還要向他揮拳，和他割裂嗎？
還要親手斷送自己的夢想和事業嗎？
作為飽嘗兩年苦楚的“過來人”，雲璞不禁猶豫，他還要重蹈覆轍嗎？
“你真的很好。”
“你特別好。”
耳邊響起一道平穩篤定的聲音。
“你就是好，沒有為什麽。”
那道聲音繼續響起，雲璞望向邢飚，看他大腹便便，看他小人得志地蠢笑。
雲璞轉向邢飚，毫不猶豫地舉拳相向。
相機攝像機蜂擁而至，閃光燈在他臉上閃呀閃。
那一拳，讓雲璞迎來了職業生涯裏最受關注的一天；不過兩年後，這個記錄就被一場只有一位粉絲到場的生日會給打破了。
夢境到這裏戛然而止，雲璞啼笑皆非地醒來，身體被棉被裹出一層汗。
他起床洗澡，喝速溶黑咖，換好運動裝備，準時下樓跑步。
路過小吃車，陳蒙依舊在裏面忙活。間隙裏，他擡起頭，他們倆隔着一條馬路默契地對上了視線。
陳蒙跟雲璞揮了揮手，不确定他能不能看到。
雲璞看到了，也友好地笑笑，簡單做了幾下拉伸，跑出了陳蒙的視線。
“小老板，陳老板？”穿着襯衣的上班族提醒他，“我的煎餅，你到底給不給我啊？”
“哦哦！”陳蒙回神，連忙放松手指，熱乎乎的煎餅隔着包裝被上班族接下，“不好意思啊。”
“這有什麽的，”上班族笑笑，“我看了你們的節目，挺有意思的，你要是碰到其他明星可以幫我要個簽名嗎？”
雲璞已經變成了道路遠處移動的小點，陳蒙看向上班族，“好，如果能碰到的話。”
“肯定能的啦！小老板，加油！”上班族付好了錢，快步離去。
半小時後，小吃車正式迎來早高峰。
陳蒙在車裏忙得分身乏術，一會兒去查看炸串，一會兒補涮串，還要不停歇地煎煎餅……
突然升溫，風扇還沒搬出來，小吃車裏的大竈小爐不停運作，烘得陳蒙口幹舌燥，狼狽地不停舔着嘴唇，好在有口罩遮着。
出于衛生考量，工作時他會用一次性浴帽将所有頭發裹起來，再在額頭系上一塊三角巾，戴衛生手套，整個身體全副武裝到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如今，這些被裹着的地方都浸泡在汗液裏，陳蒙每次舔嘴都能嘗到汗水的鹹——早高峰再不過去，他就要暈倒了。
熱到靈魂出竅之際，他迎來了一位意外的救星。
咚咚，咚，咚——
小吃車的車門被人敲響。
雲璞自己拉開門，探進腦袋，問：“需要幫忙嗎？”
“啊、”陳蒙愣住，轉瞬就被涮串鍋沿燙得一激靈，下意識地答應，“行，行。”
雲璞把家裏的老風扇帶下來，放在陳蒙身側，打開循環風檔，帶着些熱的微風隔着口罩拂過陳蒙的臉頰。
舒服。
陳蒙緩緩舒出一口氣，太陽穴終于不再緊繃繃地跳了。
雲璞抓起陳蒙的備用圍裙，穿在身上，又在衣鈎下方的小架子上找到一副袖套和口罩，麻利戴好。
“還有一次性手套嗎？”他問。
“有，在這兒。”陳蒙從煎餅盤下方的小盒子裏抽出兩只手套，遞給雲璞，視線無意間掃到他，噗嗤一聲，開始捧腹大笑。
雲璞第一次看到陳蒙笑得這麽開心，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整個人東倒西歪，身體在幾個冒着熱氣的鍋竈間擺來擺去，看着十分驚險。
“怎麽了啊？”他驚訝地問。其實來的時候他還擔心陳蒙會不知道怎麽面對他，擔心他們的相處不再像以前那樣自然舒服，沒想到告白失敗的陳蒙還能笑得這麽開心。
這讓雲璞着實費解，隐隐的，也有些低落。
“你，看看你，你現在的造型？”陳蒙笑得不行，雲璞茫然四望，發現排在隊伍前面的幾個食客也在笑，還有人拿着手機拍照。
小吃車裏沒有鏡子，陳蒙只好摘下手套，用汗濕的手掏出手機給雲璞拍了張半身照，就截在大腿往上的部分，然後拿給雲璞看。
“你現在長這樣，”笑得缺氧，陳蒙幹脆把口罩也拉下來，露出汗津津的小臉，嘴唇泛白，“哈哈哈哈哈哈。”
“什麽樣啊？”雲璞接過手機看，屏幕裏的自己佝偻着背，小吃車的頂棚太矮，他根本直不起腰。
但這不是重點，最顯眼的還得是他身上那件匆忙套上的藍色格紋圍裙，他的身材将圍裙布料完全撐開，把印在胸口的小黃狗撐得豐腴起來，別別扭扭，捉襟見肘，挂在領口的兩根花邊吊帶更添一分滑稽，好似惡搞版的女裝大佬。
陳蒙笑個不停：“快脫了吧，在旁邊幫我穿串兒就行，小心一點應該不會弄髒衣服的。”
能把陳蒙罩在其中的圍裙，放在雲璞身上就成了一片聊勝于無的布，也就遮了半個胸口。雲璞豁然一笑，“沒事兒，就這樣吧。我幫你看着涮串和收款，抽空穿串兒。”
“不行，你快脫了，別人會拍照的！”陳蒙有點着急了。
托《Wedding Bells》的福，雲璞在網上終于擁有了一些讨論度，雖然負面偏多。下了節目，日常生活裏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認出他們，前兩天還有人專程跑來小吃車前打卡，讓陳蒙給他簽名。
“拍就拍吧！”雲璞說，“我決定直面鏡頭，不再逃了。”
陳蒙愣了一下，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作勢要去扯下雲璞的圍裙，“那也不能這樣被拍啊。”
“真沒事，”雲璞一左一右地握住他的手，推回煎餅盤邊，“你的煎餅要糊了。”
“哦……”陳蒙安靜了下來，重新戴上手套，拉起口罩，将煎壞了的煎餅丢進垃圾桶，規規矩矩地跟人道歉。
然後重新起鍋，刷油……
和雲璞牽手啦！
雖然知道不可以，陳蒙還是有點開心，口罩遮着他的嘴巴，他放心地咧嘴笑了。
另一邊，眼瞅着小老板的笑意從嘴巴蔓延到了眼睛，根本遮不住。
雲璞一邊無可奈何，一邊也被這笑容感染，偷偷微笑。
看到陳蒙就感覺開心。
他可能也有小秘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