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讓你失望了嗎?

我讓你失望了嗎?

狂風呼號寒雪下落,視線之內一片白茫,就連身邊這個看不清面容的人亦是如此。可淩涯一眼就認出那是疼了自己十八年的師尊,一襲素白廣袖長袍,是涯山的标志也是師尊的戰袍。

仿佛累極了,淩涯控制不住身體,屈膝跪在那人面前,神情哀恸問了句:

“師尊....我讓你失望了嗎?”

天地間寂靜如斯,只餘這句話在空中來回蕩漾找不到落腳點。身旁之人不答,只伸出右手指向淩涯身後....

淩涯回眸望了一眼,唇角瞬間泛起苦笑。師尊的意思,他再明白不過。于是掙紮起身,脊背挺立猶如一根沖天而上的竹,慢慢越過問心石,朝思過崖和不悔崖走去。

天地之間惟餘那抹孤寂身影,一步一步,從容不迫而去....

淩涯暈倒後被黑曜石衆人急忙帶回房間,陳非只懂普通傷情急救,眼看淩涯失去意識昏迷不醒直接建議送去醫院。可是淩涯情況特殊,不到萬不得已阮瀾燭不會同意去醫院給他救治。

急促交疊的腳步聲吵醒了陸左,得知淩涯身負重傷從門裏出來,當即變了臉色。用力擠到床前,陸左迅速伸出手指摁在淩涯額心,一時間點點綠意帶着磅礴生機迅速鑽進淩涯體內。

變故一瞬即發...察覺生機湧入,淩涯腹內旋轉的金丹竟又加快了旋轉的速度,巨大的痛苦讓他整個人蜷縮成團,下唇被牙齒撕咬的鮮血淋漓。下一秒,身上開始出現道道血痕,鮮血從中一股腦湧出,沒一會兒整個人如同被血浸染。

衆人被這一幕吓壞,齊齊後退一步。阮瀾燭第一次不知所措,看向陸左:

“這是怎麽回事?”

陸左收回手指,露出與5歲不符的成熟表情。順便看向外面黑雲壓城,電閃雷鳴的異象:

“不知道,他的身體拒絕外界幫助。只能.....自己熬了。”

說罷直接退回一旁,小臉皺成一團。陸左身上的生機來源于初善村背後的整片山脈,她被人扔進後山,靠着對陸右的思念和村民的恨意從地獄爬回人間。

在人類沒出現之前,山川河流才是大地的主宰。想通這個關竅後陸左勤修鬼道,又汲取山脈河流的生機才得以行走在太陽之下。而如今,此等生機卻無法注入淩涯體內,只能說明淩涯要過的關卡、渡的劫比自己想象得還要艱難。

淩涯确實在渡劫,他最終還是進了不悔崖。不悔崖崖壁陡峭,頂端高聳入雲。恰逢黑雲壓城來勢洶洶,瞬息萬變的灰黑色調中更顯不悔崖神秘與冷峻。

平臺不過半只腳掌寬度,一腳踏入只能踮起腳尖才能維持身體不掉入懸崖。寒風呼嚎而過,在人身上刮出道道血印。進了不悔崖,生死...不過一瞬。

今晚的黑曜石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外面雷聲轟鳴恨不得将天撕出個窟窿,樓上淩涯待在房間內生死不知。只有阮瀾燭一人在照顧,時不時會下來找陳非要傷藥給淩涯敷傷口。但是太慢了,敷藥的速度根本趕不上血口出現的速度,往往是這邊剛抹上,另一側身體又開始淌血。

如此循環往複,陸左看不下去直接握住阮瀾燭手腕:

“這裏的藥,對他不起作用。”

“那要怎麽樣才有用!!眼睜睜看他死嗎??”

阮瀾燭接近崩潰的邊緣,沒有征兆的眼淚在一剎那奪眶而出,滴滴落進淩涯反複炸裂的皮肉之中隐去蹤跡。他似乎痛極了,緊咬下唇顫抖着卻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只能緊緊摟住自己的愛人,任由淩涯的血液迸濺全身,仿佛這樣才能痛對方所痛。

阮瀾燭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全身的血液能有那麽多。新傷源源不斷,舊傷反複崩裂,鮮血橫流。這種折磨不止讓淩涯皮肉痛苦,更是在阮瀾燭心上捅刀子。

明明他們過的是第五扇門,明明難度沒有那麽大,為什麽淩淩要遭受這樣的折磨。而自己,連讓他不那麽痛都做不到。

陸左被問的怔愣,不知不覺放開阮瀾燭的手。眼前快要暴起的男人太熟悉了,曾經自己看到陸右被火燒的時候也是這副癫狂姿态,可有什麽用呢?還不是保護不了陸右,還不是被人殺害後扔在後山。

“別用那種眼神看他,他是淩涯。不、是、陸、右。”

阮瀾燭這話如同魔鬼的震懾,陸左擡起眼睛怔愣愣的看着被阮瀾燭抱在懷裏滿身鮮血的男人。第一次清晰的感知,他不是她的陸右,他叫淩涯,是阮瀾燭的淩涯。

這句話不僅說給陸左,阮瀾燭同樣說給自己聽。他記得臨出門時嚴萋萋那句話令人迷惑的話,她說自己的意中人是心懷天下與蒼生的蓋世英雄,不是眼前這個搖尾乞憐的淩涯。

如今想來仍是疑惑非常,顧羨一定和淩涯有某種聯系。阮瀾燭抱緊懷中人,用自己額頭抵住他額間的溫熱,徐徐道:

“你不是阿輝、陸右、林一、顧羨,你只是淩涯,我認識你時你就是淩涯。別迷失自己,想你所想做你所做。”

淩涯正踮着腳尖在不悔崖深受寒風和黑雲的雙重考驗,突然耳旁傳來阮瀾燭熟悉的聲音,接着這句話順着耳畔鑽進他的心,一抹溫熱自心房而起,本就堅定的眼眸此刻再次如銅牆鐵壁般堅硬起來。

對,他本就是淩涯,涯山淩涯。任誰,都不能輕易撼動他苦苦堅守的信念。

漫天黑雲壓了一晚,直到将将天明才不甘不願的散去,臨走時閃電還打着尾璇兒好似沒玩盡興。黑曜石衆人在沙發上睡的七零八落,淩涯睜眼時正好看到阮瀾燭堅毅的下颌線,他正睡着,眼底青黑一片想來昨晚守了他一夜。

順利渡過問心石的考驗,淩涯全身經脈猶如重塑,靈力在寬廣筆直的脈絡中汩汩流動生機勃勃。昨晚的遍體鱗傷此刻早已恢複如初,那場慘烈好似一場荒唐夢境,就連被長生劍打碎的腕骨此刻也更加靈活有力。

慢慢下樓時衆人亂七八糟的睡姿讓淩涯忍俊不禁,只好再次回到二樓從房間裏拿出薄毯給他們一一蓋上。

“你沒事了?”

陸左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察覺身上覆上薄毯立馬睜眼。假寐是她的習慣性動作,目光在淩涯身上浏覽個遍,看他雖然面色仍舊蒼白不過對比剛回來時的慘白已然好太多,這才放下心。

淩涯不答,舉着被阮瀾燭層層包裹的手腕給陸左看,專門逗她玩。

“活該!早簽了那婚書不就好了。瞧把你能的,非要長生劍打斷你雙手的腕骨才肯罷休。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劍修,一雙手有多重要!”

說起此事,陸左就恨鐵不成鋼。她的觀點同阮瀾燭一樣,先簽了那婚書,後續慢慢想辦法解除婚契就好。能狠到驅使長生劍直接打碎自己左右手腕骨,這種行為太過愚蠢不可取。

淩涯垂眸緩慢而堅定的輕輕搖頭,陸左氣不打一處來,擡起小手忍不住戳向淩涯額頭,想把這個傻子戳醒。

指尖剛觸碰上就被人用力握住,陸左氣哄哄擡眼,阮瀾燭一臉凝重映入眼簾,也不知他站在一旁聽了多久。

“好啦,知道你心疼他,不說就是了。”

陸左擡腿回屋睡回籠覺,想到這個傻子有人護着,她感覺異常欣慰。如果陸右有人護着,那走的時候一定不怕。

阮瀾燭守了淩涯一晚,直到天明才受不住昏沉睡去。哪想到就眯了不到一刻鐘,再睜眼淩涯就不見了。阮瀾燭慌了心神,下樓才看到陸左正要戳他,想起淩涯身體還沒好,阮瀾燭箭步如飛上前制止。

“餓了嗎?我給你做點吃的。”

阮瀾燭熟門熟路摸上淩涯軟軟的耳垂,直到蹂躏出耳根泛紅,淩涯臉頰浮起健康的紅暈才放過他走向廚房。

一碗泡面中規中矩,淩涯假裝無法使用雙手阮瀾燭就一口一口的喂他。能讓黑曜石大佬如此照顧別人那可真是千載難逢,淩涯是第一個也只會是最後一個。

半碗面下肚,腹中饑腸辘辘得到緩解,直到淩涯搖頭表示拒絕阮瀾燭才停手,就着那雙筷子把剩下的面吃個幹淨。

客廳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阮瀾燭扶着他去往二樓露臺區。

“抱歉,吓到你們了。”

淩涯嗓音沙啞,好似剛死裏逃生回來。畢竟,這次劫難尤其厲害。修士基本不會走下下策,于是百年來對于手動強制金丹旋轉的歷程,可參考的文獻資料太少了。

走這一遭,修為倒是其次,心境穩固才是最大的收獲。

“淩淩,其他的我不問,顧羨和嚴萋萋都是過往問了也沒用。只一點,下回再遇上這種事能不能不要固執己見,先妥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阮瀾燭真是怕了,懼怕淩涯的堅持會讓他直面死亡的威脅。

淩涯蒼白的臉色還沒徹底好轉,他聽得懂阮瀾燭的暗示,但是想想後還是堅決搖頭:

“瀾燭,你不知道婚書的含義。”

“婚書比一拜天地更加重要,一旦簽署姓名便是昭告天地、神明和九幽:我同此人在此時此刻締結婚契,此後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何謂永不分離?就是: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世世彼此糾纏,無論身體或者魂魄,永遠擺脫不開。”

那是極為重要的儀式,他不喜歡嚴萋萋,自然不願意同她簽署婚契。

阮瀾燭聽完解釋這才知道婚書的重要性,怪不得嚴萋萋不看重前面的三拜,誓死也要淩涯簽署婚書,原來最後這一步才是決定二人綁在一起的關鍵因素。

“她明明對顧羨如此渴望,為什麽最後卻輕飄飄放過我們?”

阮瀾燭也有複盤這次進門所有不合情理的點,最後嚴萋萋輕描淡寫放過他們是在捉摸不透。

淩涯不在意笑道:“因為我不是顧羨,她覺得沒意思了吧。”

“她等的人沒回來,立在面前的不過是皮囊相似的廢物。就像你丢了一個精致的木偶,哪怕重新再買個一模一樣的,你也會挑出很多的毛病,久而久之你只會愈發想念丢失的那個。”

人嘛都是如此,念念不忘恰好也是人性當中不可或缺的優點。

淩涯正笑着,忽然臉頰被阮瀾燭撫住。擡頭對上那雙墨染的眼眸,聽見他說:

“淩淩,你不是廢物。嚴萋萋眼中的顧羨是心懷天下蒼生的蓋世英雄,我眼中的你也是。別輕易妄自菲薄,在我看來你比顧羨強多了。”

阮瀾燭不認識顧羨,所有對于顧羨的描寫全部來自于嚴萋萋,外人口述中的顧羨猶如神明完美無缺。那不是真實的人,只适合存在于回憶中。淩涯不是,他是如此鮮活出現在自己面前,有血有肉有靈魂。

他是專屬于阮瀾燭的NPC,只這一點就比什麽阿輝、陸右、林一和顧羨強太多了。

這番話被阮瀾燭說的嚴肅鄭重,一字一頓穿透耳膜直達心底。淩涯眼中湧上一層一層的水霧,只覺得心底的堅硬因為阮瀾燭融化成一汪一汪綠色的春水,蕩漾開來滿是春天的氣息。

“瀾燭....你要和我簽婚書嗎?”

阮瀾燭:“”

淩涯不是因為感動和一時興起才提出要簽婚樹,而是許久之前就有這個想法。還要感謝莊如皎,如果不是她無心插柳那一下,恐怕自己還懵懂着。

他對阮白潔一見鐘情,和阮瀾燭是相處中才慢慢動心。被萋萋阿姊強迫簽婚書的時候他是萬般不願,心裏每一秒想的都是阮瀾燭的臉。如果和阮瀾燭簽婚契他願意嗎?

願意的,願意的!他願意!!

所以如今淩涯鼓起勇氣問出最想問的話,仰着頭只等愛人...給他準确答複。

電閃雷鳴再次降臨,只是這次少了天道震怒。一個悶雷将客廳衆人劈醒,二樓房間空蕩他們四處尋找阮瀾燭和淩涯的身影,終于在二樓露臺區看到正在寫字的兩人。一片昏暗中兩人身長玉立神情肅穆背光而立,随着最後一筆完成,眼前婚書每個字都散發着點點金光,齊齊朝天空飛去。

下一秒黑雲逐漸稀薄,陽光從縫隙中穿梭而下打在兩人身上,金光之中一條紅線出現在兩人手腕之上。衆人被這異象驚的目瞪口呆,卻也隐約知道,阮瀾燭和淩涯達成了某種比現在關系更為牢固的契約。

異象結束,面前的婚書金光散去,上首明晃晃寫着:

一紙婚書,上表天庭

下鳴九幽,上奏九霄

諸天祖師見證:

若負佳人,便是欺天

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負卿,有違天意

三界除名,永無輪回

字體遒勁筆勢淩厲灑脫,內容霸道毒辣,一看就不是淩涯寫的。

“這份婚書是哪裏來的?你早就準備好了?”阮瀾燭好奇問出來。

“對啊,我家長輩一早就給我準備了,等我找到老婆的時候直接拿出來簽名就行。”

淩涯一臉理所應當,涯山只聘不嫁,不止他有,師弟師妹們皆人手一份。

阮瀾燭所有話哽在喉嚨,剛知道婚書的重要性,扭頭淩涯就跟搞批發似的掏出一份。這個反差很難不讓他多想,但是多想也沒用,都簽字了。淩涯、阮瀾燭...兩人名字整齊相對看着和結婚證沒什麽區別。

“阮哥!淩淩哥!你們剛才這是在幹嗎?”

阮瀾燭手捧婚書還沒回神就被身後程千裏的聲音吵醒,兩人慢慢扭頭,果然看到整個黑曜石成員站在身後,目光中盡是揶揄打量。

淩涯當即頓在原地,有種被男方家人抓包的錯覺。阮瀾燭倒是适應的快,甩甩手裏的婚書笑道:

“結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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