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賣求助

外賣求助

一個對香菜過敏的人，點外賣為什麽會備注“多放香菜”呢？

趙偉拇指在那幾個字上抹了一下，心裏感覺不太對，昵稱是“香菜過敏”，他又确認了地址和手機號——她的手機號很特別，尾號是1444，不需要特別去記，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沒錯，就是那個對香菜過敏的女生。

送外賣是地方越熟越好跑，趙偉在這一塊跑了快三年，不止地方熟了，常點外賣的人也都有幾分印象。

大多數客戶他也不會過多關注，但是有一個姑娘卻印象很深——這一片有個飛鴻苑，飛鴻苑北苑，20號樓，902室，是一個單身姑娘，她不上班，家裏也不開火，頓頓飯都靠點外賣。

不只是趙偉，常跑這一塊的老騎手，都對她印象很深，除了她經常會打賞以外，主要是因為她搬來一年多，一天點幾次外賣，每一次都會備注：香菜過敏，不放香菜。謝謝！

沒有一次例外。即便點的是奶茶都要加上這一句。

常跑這一帶的老騎手，偶爾私底下也有談論過這個姑娘，他們叫她“香菜過敏”。

這人……不會是想死吧？

等紅綠燈的時候，趙偉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沒有報警。

也不知道香菜怎麽過敏，會不會死人？

南方的夏天，下午一點半，天氣熱的人喘不過氣來，趙偉抹了一把流到眼角的汗，今天中午的高峰期馬上要過去了，他一共也沒跑幾單，趙偉心裏有些煩躁：這些人一天沒事找事，淨他媽給人找麻煩。

手裏一共有三單，趙偉先将其它兩單送了，最後來到飛鴻苑。

擡手敲門：“您好，外賣。”

裏面沒有聲音。

趙偉加重力道敲門，仍然沒有動靜。

打電話，無人接聽，再打……

他又看了一眼外賣單上“多加香菜”幾個字……

敲門改成了拍門，電話也一遍接一遍的打……就在他準備報警的時候，電話被接聽了。

她的聲音很虛弱：“鑰匙在消防栓裏，可以麻煩你進來幫我個忙嗎？”

趙偉回頭牆上嵌着一個消防栓箱，打開箱門，裏面的水帶底下确實有一把鑰匙。

趙偉有點奇怪，什麽人會把自己家裏的鑰匙，放到門外的消防箱裏？一個小姑娘，膽子真夠大的。

還是拿起鑰匙開了門……

趙偉踩在地墊上，低頭鞋櫃周圍找了一圈，沒有鞋套，看一眼地板亮的反光，他沒有往裏走，站在地墊上朝裏面看——屋子裏不僅幹淨，布置也很清新雅致，一看就是女生住的屋子，屋子裏空調很足，十分涼爽，陽臺的落地窗挂了兩層輕薄的窗簾，外面一層淺青色，裏面一層半透明的素白碎花薄窗簾，層層疊疊垂落十分飄逸……它們讓屋子裏的光線也變得陰涼。

“您好？”趙偉出聲詢問。

“我在這裏。”

這聲音很小很虛弱，近在耳邊。

趙偉朝裏走了幾步，繞過左手邊擺放綠植的櫃子，他看到了裏面的情景……

茶幾歪斜着，地板上碎了一個玻璃花瓶，嬌嫩的花朵與碎玻璃一起泡在一灘水裏。

在沙發和茶幾中間，地板上趴着一個姑娘。

她穿一件印着墨色圖案的白色棉質T恤，淺藍色的牛仔短褲，修長的雙腿白嫩的肌膚上，赫然是被毆打出來的傷痕，十分醒目。

趙偉先掏出手機，把自己的賬號下線了，然後蹲在女孩身邊詢問：“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能不能坐電瓶車？”

“可以。”

他可以叫救護車或者打車，卻擔心她等不了，這裏不遠就有一個三甲醫院，他騎電瓶車也就二十分鐘。

趙偉将女生扶起來，再抱起她出了屋子。

女生的身體軟軟地垂着，一開始腦袋靠在趙偉的肩膀上，沒過一會兒也垂了下去。

等兩人坐到電瓶車上，女生整個靠在趙偉身上，趙偉用長袖外套将她綁在自己身上。

到了醫院挂了急診，趙偉辦好了住院手續，墊付了費用，又跑了一趟，幫她回家拿手機還有換洗衣服，洗漱用品。

等他回來的時候，那個姑娘在藥物地作用下已經睡着了……她沒有化妝，素白的臉陷在枕頭裏，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常年不出門曬太陽，臉上是那種病态的白，英挺的眉毛比大部分女生都要重一些，睫毛也是，她很美，是那種看起來有幾分英氣的面相。

趙偉将袋子放在她枕頭邊上，就離開了。

今天耽誤了半天，晚上就多送了幾個小時，大概夜裏十二點多，他的電瓶車停在一個小吃街上等單的時候，微信收到一條驗證消息：您好，我是宋薇，謝謝你送我去醫院。

趙偉點了接受。

宋薇：今天謝謝你幫我。

趙偉：不用客氣。

宋薇将他墊付的醫藥費另外多加了一千塊錢轉賬過來。

宋薇：醫藥費您接收一下。

趙偉收了錢，又将多出來的一千轉了回去。

宋薇：今天耽誤你工作了，這一點補償是應該的，請你一定收下，不然我心裏不安穩。

趙偉當然喜歡錢，他也缺錢，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錢他不想要，可見她都這麽說了，也不好再拒絕。拇指在屏幕上停頓了好一會兒，敲了兩個字上去。

趙偉：謝了。

宋薇：是我要謝謝你，真的很感激。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把地址發給我，我送個禮物給你。

趙偉：真的不用了。

宋薇：那好吧！

手機提示音響起，系統給他派單了。

趙偉沒有理會。

他對着手機猶豫半天，終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你報警了嗎？”

……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複。

宋薇：沒有。

趙偉：為什麽不報警呢？

又是好一會兒的沉默。

宋薇：不至于的。

宋薇：［笑臉］我沒事，你忙吧！

趙偉終是不好再說什麽。

……

跑了這一單，趙偉就收工了。

回到出租屋裏，将窗戶電扇都打開，趙偉沖了一個冷水澡出來，煮了一大碗面條，從冰箱裏端出一鍋紅燒肉，一頭蒜，吃了一頓飯。

吃完飯又是一腦袋汗，洗把臉躺在床上，熱的翻來覆去睡不着，下床把冰箱裏最後兩根雪糕一口氣吃了，才感覺好了一點。

靜下來以後還是睡不着，拿起手機點開了宋薇的朋友圈——空的。不知道是自己被她屏蔽了，還是她就從來沒有發過？

放下手機，趙偉忍不住又想起白天的事，想起那個姑娘被打的滿身傷痕的樣子；想起她修長圓潤的腿；想起她軟軟地靠在他懷裏……她為什麽不報警呢？如果是陌生人闖進她家把她打了，她沒有理由不報警；難道是她老公或者男朋友幹的？應該就是吧，要不然她怎麽會說不至于呢？可是……她不是一直一個人住嗎？而且……也說不上是因為什麽，雖然他們并沒有什麽接觸，甚至完全不熟悉，但是就是覺得這個姑娘完全不是一個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的性格……

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報不報警，挨不挨打和我也沒有什麽關系！

打開手機的聽書軟件，播放一個他聽了一大半的小說，設置好30分鐘後自動關閉，就準備睡覺了……卻越聽越精神！

今天真是見了鬼了！

趙偉看一眼時間，已經快淩晨三點了，有些煩躁。

再次打開聽書軟件，将小說換成了《時間簡史》，他睡不着的時候就聽這本書，設置播完兩集後自動關閉，每一次都從頭開始聽，聽了好幾年，烏龜塔後面還都是新的。

可是這一次，它也失靈了。

心不在焉地過了兩天，兩天後的一個下午，大概下午三點多，趙偉在一家小飯館吃蓋澆飯的時候，看到騎手群裏有人在讨論“香菜過敏”。

趙偉往前翻，翻到頭，看到起因是一個騎手在群裏問，他送外賣聽到屋子裏面都是打砸的聲音，沒完沒了的，這情況用不用報警？

騎手甲：聲音特別大，我在屋子裏聽得清清楚楚，“乒乒乓乓”的，還有東西摔碎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要是情侶打架，摔點東西出氣，報警也不合适，可不報警的話，萬一出點啥事怎麽弄？

底下有騎手問：有人聲沒有？有人呼救就報警，沒有人哭喊的話，我覺得沒有必要。

騎手甲：沒有人喊，除了一個男的讓把外賣放門口外，再沒有人聲……不過這家好像就是“香菜過敏”她家，但不是她的賬號點的外賣，也沒有備注“香菜過敏”，而且裏面是個男的說話。

騎手乙：香菜過敏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住，你不是看錯了吧？

騎手甲：應該沒有，我記得她們家門口的地墊特別好看，圖案還有那個色彩，像小孩子看的那種畫本一樣，我在別處沒見過。

騎手丙：要是小偷闖空門，或者入室搶劫的話，不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我覺得吧，要麽是“香菜過敏”搬走了，要麽是她家裏來了什麽人，男朋友，老公什麽的？

騎手甲：不能是她正在裏面挨打吧？

騎手丙：要是家暴的話，外人也沒法管，你報警，回頭那邊打得更狠，而且這種事，只要沒把人打死，警察也都只是勸幾句，最多拘留幾天也出來了，到時候他一肚子氣還不是要找回來。

騎手丁：少管閑事吧！你這裏報了警，回頭警察來了，人兩口子和好了說啥事沒有，罵你幾句不算，再給你個差評，說不定還要投訴你呢！

……

這個時間段沒有什麽單，大家都閑着，在群裏的讨論越來越熱烈，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

趙偉打開微信，給宋薇發了一條消息：你還好嗎？出院了嗎？

等了一會兒，宋薇回複：挺好的，醫生說再有一周，應該就能出院了。

趙偉不知道再說什麽了，想了半天，敲了兩個字：加油！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如果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不用客氣，只管說。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

宋薇：好，謝謝你！

趙偉再打開騎手群，大家還在讨論，只是話題已經偏到了家暴和夫妻相處上了，他往前翻了翻聊天記錄，忽然看到一段話“她現在跟她男朋友一起住，半個月前有一次我接到她的單，看到她在備注上寫‘多放香菜’結果撞見她男朋友正在打她，打的挺狠的，要不是我覺得不對，一直敲門的話，她還不知道被打成什麽樣呢！”

宋薇經常性的會給騎手打賞，一次二三十，三五十都是家常便飯，而且她對騎手的态度很客氣，所以這一帶的騎手對她印象都很好，聽了她被家暴的事，有人說：這個姑娘人挺不錯的，聽她口音不是本地人，估計是一個人在這邊，所以被打的時候，才會備注“多放香菜”，向咱們求助。也挺可憐的，要我說以後咱們都留意着點，要是看到她再備注“多放香菜”就別把外賣放下就走，她這就是求助的意思了，咱們能幫點是點。

又有人說：是這回事，就算出不上什麽力至少幫着報個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