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清理一下
清理一下
他們将一切歸結于幻覺的作用。
因為是幻覺,所以可以做任何事,不必承擔後果。
因為是幻覺,所以做着乘虛而入的事,也不會輕易被發現。
搭檔的默契在這一刻表現出空前的一致性。
他們緊緊相擁,猶如拉滿,繃緊的弓弦,德朗希用力掐着他的手腕,得益于手上的鐐铐,可以盡情用出全力而不必擔心弄斷對方的骨頭,維森被逼得悶聲啜泣,從邀請到求饒前後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被無師自通,天然有着身體記憶的德朗希精準拿捏住每一處最脆弱的死穴。
他們心若擂鼓,他們潰不成軍,卻不約而同地将【幻覺】當做了最大的倚仗,默契地在心底深處想着,還好只是幻覺,還好有幻覺。
貪婪不已,又偷偷摸摸,所以更加地瘋狂,生怕不會再有下次,畏懼清醒那一刻的到來。
一次結束,便迫不及待投入下一次的沉淪。
維森掙紮着似乎是想要逃離,可當德朗希瞧見他身上的點點泛紅的痕跡,瞧見他被折騰得力竭的模樣,心軟道歉,想要退出去時……他卻反而慌了。
幻影有多麽自由,多麽甜美誘人,就同樣有多麽容易消失不見。
他連忙拉住德朗希的手臂,主動貼近他的懷抱,不顧酸脹的不适,無所謂身體是否已經疲憊不堪,比先前更加主動,迫切地拼命留住眼前的人影。
無論做什麽都好……哪怕是雙腿顫顫,直不起腰的狀态,他也堅持要繼續下去。
“別走……”
大顆滾燙的淚水倏然墜落,他像是慌亂極了,徹底失了方寸,變得有些慌不擇路,對自己毫不憐惜地主動迎合,甚至說讨好引誘都不為過地挽留着德朗希。
德朗希幾乎被他吓着了,感官的刺激有多激烈,瞧見他臉上的不安與悲傷時,心疼的感覺就同樣來得有多鋪天蓋地。
Advertisement
在最初的驚喜與沖動過後,哪怕是行動快于思考的德朗希,也有些理智回籠,變得手足無措起來,他抱着被幻覺奪去全部心神的搭檔,想要再溫柔些,想要再緩和些慢些,卻被誤解成了推拒。
他竟然這麽莽撞,第一次就弄哭了最珍視的維森。
自責,心疼,後悔……最終又被新的刺激所沖刷攪亂,他的理智從未如此纖細脆弱搖搖欲墜,仿佛狂風中的蛛絲。
德朗希不禁模模糊糊地,有些犯傻地想,他們不愧是世界上最有默契,最契合彼此的搭檔,就算是在這方面,也是天生就适合彼此,他不必思考便天然解維森的身體,正如維森解他的每一處。
哪怕他不知道維森到底在怕什麽,但他也無需知道,既然維森想要,他便會給,只要他的搭檔不松手,他便能做到寸步不離,予給予求。
正如過往的每一次行動中,他無需知道維森的全盤計劃,全部信息,便能将最深的信任交付出去,心甘情願化作維森手中的一步棋,一把最鋒銳奪目的劍,也絕不會為此感到屈辱,反而甘之如饴。
他們是密不可分的,過去是,現在也是。
德朗希醉了似的在他身上俯首,恍惚間對上維森朦胧的視線,像是柳絮觸及火焰。
維森根本不敢再輕易和他對視了,這家夥像是瘋了,或是開啓了什麽多餘的開關,成了一旦對視就會湊過來親的模樣,将他的一切聲音都壓回喉嚨深處。
德朗希輕輕咬他,還要問他, “維森,你在怕什麽”
維森沒有說話,他便再次追問, “我不會走的……為什麽你覺得我會離開”
德朗希捏着他的後頸,鎖着他的軀幹,一聲聲追問他,試探他,捕捉他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句低喃中的蛛絲馬跡。
他總是這樣追根究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德朗希總是這樣。
哪怕頭腦已經混亂,現實與幻覺的界限變得模糊,維森依然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他的搭檔真是個天生的探員,有這樣的勁頭,就該全都拿去查案,而不是沒完沒了地用在他身上。
他當然畏懼,也因為太過畏懼,連面對一個幻影時,都不敢将自己看到的畫面訴之于口。
他只是太想留下眼前的這個幻影罷了……
只要留下這一個,他就不會看到下一個。
他就不會再次瞧見德朗希如何受傷流血,如何倒在他的面前,一遍遍對他說出臨終的囑托,然後緩緩咽氣,他就不會聽到那顆心髒一點點停止跳動,身體變得冰冷。
他不想再看到了。
僅僅是回憶起那過分真實的畫面,維森的身體便像是覆上了寒冰,眼淚也無法承載的超負荷的驚恐與絕望幾乎奪走他的呼吸,他像是淹溺的人抓住唯一的浮萍,死死地,指節泛白地攥住德朗希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語起來,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去的,德朗希……不會有事的,我們……我們已經活下來了,對嗎是的,已經沒事了,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僅僅恢複了些許光彩的眼瞳再度變得渙散,他像是在望着德朗希,又像是獨自停留在另一個不屬于這裏的時空,喃喃自語疑神疑鬼,一邊發抖一邊強迫自己分清現實和虛幻,強迫自己恢複冷靜,一遍遍将真正的現實告訴自己。
他死死抓着德朗希,試圖用觸覺,用聲音,用全身心的力量将【德朗希還好好活着】的現實刻入腦海深處,不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哪怕腦海的深處與餘光的幻覺中,都殘酷地充斥着大量的鮮血與死亡回放,哪怕理智已經瀕臨崩潰。
“對不起……德朗希,對不起……你明明沒有事的,我們明明成功了,我應該……應該高高興興地拉上你一起慶祝的……”
他低垂着頭顱,試圖用發絲隐藏自己不堪的神情,為自己此時此刻的情緒感到羞恥,自罰似的,更加賣力放縱地貼過去,将一切交付出去,直到滾燙的體溫幾乎将兩人灼傷。
直到此刻,他依然下意識死死守着那件不合身的襯衫,亂了,扣子崩斷了,布料爛了也好,生怕被誰瞧見似的,一次次将領口合攏,一次次将前襟捏在一起,擋住那些縱橫的痕跡。
“維森……”
他的搭檔已經徹底失控,卻還在擔心被他瞧見什麽,還在堅持……
事已至此,德朗希終于隐約察覺到真相,明白是什麽幾乎逼瘋了他親愛的搭檔,他唯一的摯友。
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維森不肯停下,不肯放手,只是将他當做了逃避可怕幻覺的護盾,錯以為他也是一份幻覺,只要讓這份越界的,倒錯的親密關系繼續下去,只要不停地做下去,就能像維持一份幻覺一樣将他留下。
燥熱疼痛的折磨從德朗希的心底翻湧而出,他抓住維森的手臂,張了張口,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該說什麽
道歉嗎後悔嗎
保證下次不會再因為任務一次次毅然赴死,還是為沒發現搭檔的痛楚,反而自顧自地享受放縱自己而表示後悔
望着那雙銀灰色的,濕潤朦胧的眼眸,他只是又呼喚了一聲維森的名字,什麽也說不出來。
德朗希沮喪地低頭,維持着一個姿勢用力擁抱着維森,懊惱地發現無論哪一個他都做不到。
若是再來一次……若是還有下次,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再犯。
于是他貼在維森顫栗的頸側真誠忏悔, “抱歉……我……維森,我恐怕會成為你生命裏最糟糕的家夥。”
他做不到。
僅僅是空想一下,僅僅只有今天,一覺醒來後他們又要成為尋常的搭檔,普通的摯友,不能擁抱,不能親吻,要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他便感覺五髒六腑都跟着灼燒。
他同樣無法保證,若是有下一個危急關頭,自己就能知難而退,能變得謹慎行事,心安理得地先求自保,而不是去堵上一切做到最完美。
可是……
“德……朗希……”
他感覺到懷裏的人似乎已經筋疲力盡,繃緊的身軀忽然化作一團綿軟。
德朗希連忙一把撈住,将人平放在枕頭上, “維森……維森”
維森閉着雙眼,眉心微微蹙着,毫無反應。
像是……累暈了。
“……”
德朗希深吸一口氣,這才回過神來,看清維森現在的慘狀。
他狠狠地在心底唾棄自己——簡直是畜生行徑!他怎麽能做到這種程度!他瘋了嗎!
他是來救人的,不是來害人的!
見人沒了意識,德朗希連忙開始補救。
隔離室裏原本是沒有浴室的,更別提淋浴設施。
但原本沒有,不代表不可以有,基金會裏超自然的東西多了去,實現一個小小的願望根本不成問題。
德朗希小心将人捧起,放進熱乎的浴缸裏時,還有些手忙腳亂的。
只是,他剛剛幫忙放好水,維森像是又醒了。
“德朗希……”
他像是神智還沒恢複,只是短暫地暈了一下,又因為正在被清理着醒來,剛一開口,又溢出一聲沙啞的輕哼。
維森眨了眨眼睛, “你是真的……真的德朗希嗎還是……”
“我……”
德朗希頓時緊張起來,腦袋瞬間就空白一片。
但很快,維森的視線向下一掃,已經自己找到了答案, “這樣啊……”
這麽積極激動,還一副精神十足的樣子,應該是假的,真正的德朗希這時候應該在療傷呢,哪來的這些心思。
維森放心地向後躺在浴缸裏,大方地敞開身體泡澡,片刻又翻了個身,幹脆扶着牆壁在缸裏跪好,方便繼續清理。
他的額頭靠在自己的手背上,呼吸低沉微亂, “快點……好難受……”
德朗希大氣都不敢喘了,方才熱血上頭不管不顧,此刻反而臉色都跟着漲紅了,有些生澀起來,不敢太重不敢太輕,還要小心詢問, “疼,疼嗎會不會太……太欺負你了……”
他拉着因為他醒來而慌亂心虛的德朗希的手,來到自己夠不着的角度繼續幫忙,随後搖搖頭, “唔……沒事……沒事的,反正都是假的……沒關系的……”
維森配合着背對他,又微微歪頭,朝着他的方向斜睨過來,含着笑意說道, “反正……再等一會兒,一切痕跡都會消失的……沒有人會被影響到,不用擔心。”
“所以,你也不必緊張……想做什麽就做是了,不必考慮後果。”
就這麽一次,天知地知我知,就當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幻覺也好,身體的滞後性帶來的影響也好,身上的痕跡也好,都會消失的,一切都會化作只有他一人知曉的幻夢泡影。
他微微一愣,莫名有些惱,忽然就失了分寸,害得維森忽然驚呼出聲,癱軟在了他的臂彎裏,恍惚了好幾秒,才氣得咬了他一下。
德朗希卻仿佛感覺不到疼似的。
有那麽一瞬,惡劣的,報複性的沖動奪走了他的理智,讓他本能地掐着維森的死穴,想要抹去搭檔這幅試圖掩蓋一切,抹去一切痕跡的無畏神情。
憑什麽沒有關系,憑什麽不用擔心
對維森來說,在幻覺之中經歷了這麽多,與他的幻影做到這種地步,都是可以當做沒發生,可以永遠隐瞞下去的嗎
如果他此刻不是活生生的人,而真的是個幻影,如果他今天沒有強行闖進來确認維森的情況……是不是就這輩子都無從得知這一切了
德朗希心底的不甘與煩悶來得突然,連他自己都有些莫名,找不通确切的邏輯。
可分析邏輯本來就不是他的專長,他只管不滿,只管理直氣壯地想,憑什麽他的幻影做的事,他本人就不能負責了
就算是藥物後遺症,就算是陰錯陽差,那他也有過趁虛而入的想法,動機在,結果在,他本來就應該為此負責。
片刻間,德朗希再一次絲滑而成功地說服了自己,認定了活人為幻夢裏的事負責沒有任何問題。
維森被他弄得又沒了力氣,德朗希緩過勁來,又有些不忍。
當務之急,明明不是計較這些細節的……
他一邊在心底罵自己,一邊快速為搭檔清洗幹淨,将人用白色的浴巾裹好,抱回床上。
眩暈感讓維森一陣難受,險些又睡了過去。
“維森……”
可是德朗希在叫他。
維森艱難睜開眼,茫然地望了過去。
“維森,你知道自己在這次的任務裏,一共回溯了多少次麽”
“……”
維森緩緩咽了下口水,愣是被這問題刺激得恢複了幾分神智。
他微微睜大雙眼,下意識再次拽緊了自己的上衣。
動作顯而易見,不給看,心虛了。
可這種程度的标記,早已是不去仔細查看,也知道數量級早就透支的程度了。
“維森……既然你不肯說,就讓我自己确認看看。”
德朗希抓着他的手,強行掰開他的手指,将衣服布料從拳頭裏拽出, “你這次……不,我們這次都做得太過火了,不确認具體情況的話,是很危險的。”
“別……”
一提到要檢查,要秋後算賬了,方才還仿佛沒有任何人設包袱,說抱就抱,說親就親,推都推不開非要挂在身上的人,忽然變了一副模樣,成了寧死不屈的人,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
這到底是有多心虛!
第一次瞧見維森這樣耍賴,德朗希驚呆了,要知道哪怕一天內用了70次回溯時,維森都不曾這麽掩耳盜鈴過。
他也怕弄傷維森,尤其是維森的神智還被幻覺影響着,随時可能有突發情況,不敢太硬來。
無奈之下,德朗希只好繼續和他說話,輕輕碰他,轉移維森的注意力。
硬着來不行,就來軟的——總之不确認具體情況,決不罷休。
“維森,你知道剛才我們做了什麽嗎”
他輕輕給維森攏着發絲,扣着肩膀将人拉近,誘哄似的問着,趁機握着維森的手,試圖軟化那只拳頭的力道, “記得多少”
維森忽然低下頭去,兩只耳朵都紅透了。
他第一次親過來的時候,耳朵都沒有這麽紅,這麽燙。
瞧着搭檔的模樣,德朗希覺得自己又欠揍了,又要朝着混蛋畜生的方向發展了,腦子裏都是廢料了。
“記得。”
維森的眼眸像是難以聚焦,卻亮亮的,小聲承認了。
德朗希還笑着,以為他會說出記得和搭檔如何如何越界,做了不該做的事。
結果維森卻神色飄忽,很是心虛地先來了一句,
“你……你失控了,在惠鄰街道的廢棄倉庫裏,我被你抓住了……”
德朗希: “……”
德朗希: “……!!!!”
轟的一聲,德朗希感覺自己的腦子在一天之內第二次炸出了煙花。
他難以置信,對這段事毫無記憶,卻很清楚維森提到的地點是哪裏,他确實曾經在那個倉庫醒來過一次……
但是,怎麽可能呢
他抱着最後的希望再次追問, “你說……說的是另一個幻覺嗎,維森”
————————
怎麽也得持續個幾天,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