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歇斯底裏
歇斯底裏
在立誓般的發言過後,德朗希便如他所說的那樣,怎麽說也不肯放開維森的手了。
無奈之下,維森幹脆挪了挪身體,妥協地為他騰出了半張床。
“不好好休息的話,骨頭會長歪的。”
留下這句話,維森便沉默地看向窗外,不管他什麽表情,也不管他是否接受這份好意了。
悉悉索索的聲音過後,床鋪晃了一下,被窩裏變得溫暖而擁擠。
雖然看起來很有精神,但德朗希的狀況也說不上好,躺在維森的枕邊後,不一會兒就眼皮沉重,呼吸變得綿長。
平時執行任務期間,他們也經常需要外宿,很少有24小時內就能解決的簡單任務。
德朗希是有點認床的,更何況被任務影響,他們經常連像樣的床鋪都沒有,在荒野支帳篷湊合都算好的。但只要有搭檔在一旁守夜,他就能放寬心立刻入睡。
久而久之,身體就有了慣性,只要是在維森身邊,德朗希的睡眠質量就出奇的好。
甚至睡得再熟,也不影響他保持警惕,此刻要是有人開門進來,或是窗外有什麽響動,德朗希都能立刻醒來。
他對于自己的警惕性向來放心,卻從未意識到因為潛意識的信任,大腦會自動忽略身邊人發出的動靜。
于是在幾分鐘後,維森動了動身體,毫無睡意地坐起身時,德朗希只是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枕邊德朗希的手機屏幕忽然亮起,維森看了過去,默默按下靜音鍵,然後倒扣着放回床頭櫃。
德朗希再次醒來已經是不知幾個小時後,他的手中攥着病號服的袖子,床邊空蕩蕩的一片,摸向被子下方時連餘溫都感覺不到。
“維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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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冷水潑了,德朗希徹底清醒過來,立刻從床鋪彈了起來,大跨步沖到門前。
“你要去哪兒”
熟悉的聲線從身後傳來時,德朗希才連忙止步,後怕地回過頭去。
維森就站在窗邊,依靠着窗臺和一旁的窗簾,原來并沒有離開這裏。
陽光從病房的窗外斜照進來,為整潔空曠的房間染上微紅的暖色,也拉長了兩人的影子。
“我還以為你……”
德朗希整個人都松了口氣,下意識露出笑意,走回床邊, “維森,還好你還在。”
“是嗎”
逆光之下,維森的神情隐匿在昏暗中,變得模糊不清,他微微低垂着頭,手中把玩着一個小小的,閃着銀光的刀片。
刀片鋒利無比,猶如蝴蝶一般在指尖翻飛着,不一會兒就将掌心一枚小號的蘋果削淨了皮。
他将完整的蘋果提着梗放在盤子裏,外皮脫落成無數個碎片,蘋果果肉也分為了四瓣。
德朗希看得心驚膽戰,直覺維森現在的狀态很不對勁,他盯着那個在夕陽下閃閃發亮的刀片,故作輕松地扯了下嘴角, “怎麽忽然想起來玩這個了”
這算是維森的一個絕活,在聖誕節上被衆人起哄時玩過一次,後來他便再沒見過了。
對此,維森只是不在意地笑着解釋,單手用刀片削平果而已,兩個手都能用的時候也用不到,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時候,當務之急肯定也不是蘋果。
見他好奇,維森緩緩呼出一口氣, “其實,我最初練這個,是為了對付再生蛇,你應該不記得了。”
“……什麽”
德朗希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但仔細想想,也有了印象, “你是說兩年前基金會回收的那東西”
提到這個,他就不禁皺眉。
再生蛇說是蛇,其實是一種非常難纏的超自然器物,狀似細長的蛇,可變長變短,自動修複,還擁有一定的智能,一旦纏住了什麽東西,就很難擺脫。
維森輕聲說道, “那東西一度纏在你的手上,我試着把它割斷,但切開的裂口很快就會被修複,因為用力不夠徹底,哪怕是藕斷絲連着,它也能再次修複,重新長好,可如果切割得太徹底了……就會傷到你。”
“我……記得。”
德朗希站在床邊,低頭沉思, “我記得後來是你把它均勻切成了三段,才趁機将再生蛇封存起來,過程還……”
“還挺順利的。”
維森笑了一下, “它的智能不高不低,恰好能進行簡單的交流,也就能挑釁,所以我和它打了個賭——賭我能單手切斷它,還不傷到自己,靠着這個游戲,才說服它主動爬到了我的手上。”
“我竟然不知道你是這樣讓它聽話的。”
德朗希皺眉道, “這樣太危險了,它的力量很難以琢磨,如果你輸了,可能會被它不斷收緊,直到勒斷你的手骨。”
“我知道。但是我贏了。”
維森沉沉地說着, “依靠異能,一次次地嘗試,練習,提升手指對刀片的掌控力,我才終于做到了。”
“我最後戴上了手套,遮住了前面每一次回溯時因為失敗而留下的傷口。”
他說,
“德朗希,我一直在作弊,我騙了你。”
“……”
德朗希想起來了。
好像就是從那一次開始,維森多了個随身攜帶手套的習慣,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經常是全身都遮得嚴嚴實實,幾乎除了臉之外沒有其他皮膚會暴露在外。
他原本因為那天的手套而起的疑心,也逐漸被放下了,只當這是搭檔的個人喜好。
那竟然不是什麽喜好或者習慣……白色的手套嚴絲合縫,柔軟輕薄,德朗希甚至覺得那很适合維森,從未想過在手套之下,竟然是細細密密的傷口。
他竟然沒有察覺。
他向來不放過任何一點違和感,卻竟然沒有發現這麽明顯,這樣近在咫尺的事。
懊悔與憤怒交織着,雜亂的棉線一般勒緊了德朗希的心髒,他張了張嘴,心底的情緒想要找到一個出口。
然而當他擡頭,他瞧見了維森被窗邊的夕陽勾勒出的剪影。
像是有些落寞。
于是一切燒灼着他心髒的火焰懂事的熄滅了,聲音到了舌尖滾了一滾,卸掉棱角。
他說, “沒關系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放在兩年前——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冒險解決,德朗希絕對不會承認這個計劃很好,而是考慮阻止他,換個更加妥善的法子,或者由他來分擔一部分風險。
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他的記憶裏只有維森冷靜從容地拿出刀片,瞄準了再生蛇的七寸,眨眼間就将難纏的東西收服,當再生蛇斷成兩截時,刀片劃過之處,連衣服的布料都沒有留下多餘劃痕。
維森總是那麽可靠,遇事沉着,所有人有目共睹,以至于在他出手的瞬間,哪怕沒有人記得維森什麽時候練過用刀,沒有人見過他對刀的控制如何,也依然沒有人懷疑他是否會成功。
每當維森用了異能回溯時間,人們都只會記住塵埃落定的最後一次,記住他做得最好的那次。
只有維森自己知道……他并非永遠都有十成把握,他其實無數次失手過,他也會緊張,會慌亂,會崩潰。
他始終小心翼翼地藏着。
“不,這不好,”
維森手中的刀片玩着硬幣的把戲,依次從三個指縫翻飛而過,從食指到小拇指,再從小拇指回到食指,被大拇指與食指捏住,飛射而出,打在窗框上,而後叮當一聲掉落在地。
一絲血線出現在他的手指側面,很淺,很短,并沒有太多刺痛。維森垂下手,用袖口遮住右手,目光落在墜落的刀片上,自嘲地笑笑。
他像是自言自語,用微微發啞的嗓音說, “我不好,我做錯了,大錯特錯。”
德朗希一步步繞過病床,走到維森面前,想要伸手為他處理傷口,壓抑着懊悔道, “等等,你的手在流血,你……”
維森将手藏在了背後,不讓他看。
他調整着神情,揚起一個客氣溫和的微笑道, “說真的,知道真相以後,你依然覺得我很厲害,把這個任務完成得很好嗎”
任務之中,風險總是會有的,這只是個沒有上報的,無傷大雅的細節。
而且現在根本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德朗希很快放過早已過期的瑕疵,認真地看向維森,毫不吝啬地表達着對搭檔的肯定與贊賞,
“當然,我依然覺得你做得很好。”
“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是我最信任的搭檔,你遇事沉着,頭腦冷靜,思路清晰,從不動搖信念……如果你想讓我說,你的優點我可以寫一個報告出來,和你的這些優點相比,這些都不算什麽。”
是的,不過是一個不好控制的再生蛇,一些超自然現象,不過是隐瞞了一些事而已。
維森是他的搭檔,他只認定這一個人,有什麽比這更重要
“……如果我說,這不是我呢”
夕陽逐漸收攏最後的餘晖,金紅色的光芒如潮水般從病房內褪去。
安全屋內外各處的感應燈到了時間,閃爍了幾下,紛紛亮起,路燈,走廊燈,頂燈的光亮柔和均勻灑滿每個角落,完成日夜的交替。
德朗希終于看清了維森的臉,瞧見了那雙霧色的眸子,像是雲層後的滿月,難以捉摸,不可亵渎……
如今,月色卻對他投以微笑,輕易叫他深陷其中。
他的呼吸輕微地亂了,光是被這樣注視着,腦海裏便一片空白。
維森望着他,走近他,像是能猜中他心中所想似的,用羽毛似的指尖輕觸他的下颌,
“你知道嗎,你真的很不好騙,德朗希,你太敏銳了,但是在另一方面,一旦成功騙過你的眼睛,你就很難再跳出騙局,看清現實。”
“雖然很遺憾……但我必須承認,你看錯人了。”
“恰恰相反,德朗希,我不可信,我說謊成性,怯懦驕躁,舉棋不定,我容易陷入混亂,歇斯底裏,喜歡劍走偏鋒,喜歡賭,我輕易動搖,所以頻繁地回溯一切來确保萬無一失,我總被不安控制,所以一次次冒險,違規,濫用異能——”
他一字一句地說着,斬釘截鐵,肆言如狂,淺色的眼眸深處是滾燙灼熱的逼視,銳利冰冷如尖刀而非明月,當精心經營的一切變得滿盤皆輸,填滿心髒的是仿若毅然赴死的快意而非為愛乞憐的軟弱。
維森的語速越來越快,咬着牙一條條将搭檔的誇獎鼓勵推翻,勢要循着初生的裂縫叫一切都損毀徹底。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眼尾染上痛快又絕望的緋紅,喉嚨哽咽,聲線嘶啞,
“德朗希,現在你看到了,你如願以償瞧見你想要的真實了,你滿意了嗎沒了異能的我有多麽難看,多麽狼狽,足夠滿足你想要的坦誠麽”
“維森,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蔚藍色的,如海水般的眼眸輕輕顫動着,在一聲聲質問般的聲線中染上火焰的溫度,他的瞳孔緊縮,睜大了眼眸,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德朗希并不想爆發什麽争吵,但他再次退後時,他的搭檔步步緊逼,染血的,帶着傷口的手指死死攥住了他的衣領,朝着前方拽去。
滾燙而柔軟的,濕潤而刺痛的觸感吞沒了德朗希全部的聲音與理智,那幾乎算不上親密的人之間應有的互動,更像是報複,發洩,像是充滿攻擊型的挑釁。
他被推坐在了身後的病床上,維森居高臨下地瞪着他,冷白的火焰在眼底燃燒,絕望而瘋狂,像是察覺不到自己如今是什麽模樣,大顆的淚水随着眨眼的動作墜落,嘴角卻揚着笑意,
“還有最後一點,想必你也誤會了……”
他聽到維森輕佻着說道,
“純情,青澀什麽的……向來不在我的詞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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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靜悄悄,一定在發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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