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年意
舒白印和盧青魚到達令川已經是半個月之後。
令川接近邊陲之地,來往有許多異族人士,本是容易生事端的地方,但所幸令川多年來有劍器堂坐鎮,倒是難得的民風淳樸,生活安穩。
盧青魚自幼在這裏長大,一路行來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界,覺得自己應當盡地主之誼,興致勃勃地向舒白印介紹令川的風物習俗。舒白印其實并不是第一次來令川——昔年謝飛茵出嫁的時候,本來鑒于謝飛茵的心思,舒白印本想不來參加她的婚禮和喜宴,但謝飛茵執意要求他送親,于是他才與陸敏一起送的親。但舒白印也并不打斷盧青魚的滔滔不絕,仔細認真地聽着,時不時應和兩聲。
盧青魚也是許久沒有回來了,若不是師娘傳信與他拜托他替自己去長霞山祭拜遇上舒白印,說不定要等到新歲才會回來,因此也頗有些近鄉情怯了,看着劍器堂的牌匾生出了幾分歸鄉游子的嘆息來。剛走到門口,一個嬌小的身影便撲進了盧青魚懷裏,少女嬌俏的聲音甜膩膩地喚道:“師兄,你可算回來啦!”
“蔻蔻,你是個大姑娘了,我說過許多次了,不要這樣沒有規矩,”盧青魚急忙拎開她,轉頭向舒白印介紹,“舒先生,這是我的師妹,師娘的女兒,蘇蔻蔻。”
舒白印看了眼前的少女,正是二八年紀,面龐上尚且還有幾分稚氣,眉目确實與謝飛茵有幾分相似,“這位是舒先生,是師……是我偶然記得結識一位前輩。”舒白印的身份不便向人透露,盧青魚便只能如此托詞。
“舒先生安好。”蘇蔻蔻收斂了幾分,規規矩矩地跟舒白印打招呼,又悄悄打量了一番,雖說師兄交游廣闊,以前也時常帶過朋友回來,但是如舒白印這樣的還是頭次見到——他看起來實在不年輕了,又一副虛弱清瘦的樣子,看着輕飄飄地,叫她疑心他背上的那把劍會不會壓垮他。
“師娘最近身體如何了?”盧青魚帶着舒白印與蘇蔻蔻一道進了劍器堂,一邊詢問起謝飛茵的近況。
蘇蔻蔻天真爛漫的面龐上浮起幾分憂愁:“娘最近愈發不大好了,陳大夫來診看了許多次,近日都不曾出過門了。”
盧青魚先叫了人安排了茶點,“舒先生且先坐坐,我先去拜見師娘,請師娘過來。”
在趕回令川之前,盧青魚已經傳信回劍器堂,言明了遇見舒白印一事,只是不知道師娘對于舒白印的到來究竟有什麽想法。
其實兩人進了令川便已經有人和謝飛茵通報了此事,她纏綿病榻已久,形容憔悴,早晨特意梳洗了一番等着——她如今已經不是當年一心傾慕舒白印的少女了,時過境遷,那些濃烈的戀慕早已在多年的瑣碎生活中消磨,可畢竟是故人相見,總歸須得精神一些。盧青魚來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房中坐了許久。
“你這孩子,這麽久都不回來看看,”盧青魚向她行禮的時候她嘆了口氣,“這次去長霞山可還順利?”
盧青魚怕謝飛茵擔心,沒有告訴她遇上過追殺的事情,便只說到一切順利。
“……他來了嗎?”
盧青魚自然曉得謝飛茵說的誰:“在廳中等着的。”
侍女扶着謝飛茵去往客廳,遠遠地她便看見了立在廊檐下的身影,她不大想的起來:記憶裏他也是這麽瘦嗎?她走近了些,叫了一句:“師兄。”
舒白印擡眼看見謝飛茵,輕微嘆息一聲,喚道:“飛茵。”
有那麽一瞬間,謝飛茵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長霞山。
侍女已靜靜退下,盧青魚知曉自己也應當離開,可還是忍不住沒有走遠。他看見兩人說着話,并聽不清楚說些什麽,過了一會看見師娘捂着臉顫抖起來,能隐約聽見哽咽抽泣。
沒過多久,謝飛茵的侍女便回來了,扶着搖搖欲墜的謝飛茵,盧青魚也急忙上前去,聽見謝飛茵嘆了口氣,聲音尚有些沙啞:“這麽多年,你一點沒變,我不知道我應該高興,還是傷心——你已經執意要去越州了嗎?”
“不必為我憂心,”舒白印看着她憔悴的面容。“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以前長霞山多麽熱鬧啊,可如今,只剩了你我二人,再往後,或許只我一人了。”她聲音低了下去,仿若呓語,直了直身體,她吩咐侍女,“待會給舒先生收拾一間客房,行來令川畢竟舟車勞頓,總該歇息兩日再走。”她喚來另外的侍女,帶舒白印去客房,盧青魚本想跟着一起過去,卻被謝飛茵叫住:“青魚,我有話與你說。”
“青魚,你該回來了。”
盧青魚天性有些散漫,自十五六歲便江湖上游歷去了,雖然從前師傅總愛說些“男兒志在四方”的話,但到底大家都知道,劍器堂遲早要交到他的手上,他聽見師娘緩緩說道:“你師父走了在之後劍器堂便一直我在打理,你也看見了,近來我已經愈加力不從心了,蔻蔻還是孩子心性,劍器堂還是須得你來做主了。”
“師娘……”
“蔻蔻她……你也知道蔻蔻一直都很喜歡你。”
“我只拿蔻蔻當師妹。”盧青魚跪下,“實在不敢耽誤蔻蔻。”
謝飛茵嘆了口氣:“罷了,你與蔻蔻之間便順其自然吧,但明日開始,劍器堂的一應事物你應當熟悉了,我會叫人把所有賬冊跟你交接……”
“師娘,”盧青魚打斷了她的話,“青魚知道應當為劍器堂排憂解難,但是舒先生如今畢竟……希望師娘能允許徒兒與舒先生一道去聞道谷。”
謝飛茵認真地看了盧青魚一會兒,她看不清他低垂的目光裏是什麽樣的情緒,但年輕人懵懂的心思實在太淺顯,她仿若看見年輕時的自己:“我自然也是不放心師兄的,若你能替我送他一程倒也不是壞事。但是,”她話鋒一轉,“我希望你切莫陷在徒然的事物裏。”
盧青魚一言不發。
“去吧……人總歸得經歷一次,”謝飛茵無奈地笑了笑,喃喃自語,“師兄呀,真是無情偏惹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