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04章 第4章
◎你覺得這是喜歡嗎◎聽到景澄發燒的消息,唐秋雲第一時間趕回了家。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她對景澄的愛,不比對親生兒子少。
景澄溫順聽話,懂事得讓人心疼,比起謝欽言這個處處都要跟你對着幹的“逆子”,簡直就是媽媽心目中理想的神仙兒子。
來到謝欽言房間門口,唐秋雲輕輕敲了幾下。
謝欽言過來給她開了門,唐秋雲往裏探下頭,小聲問:“澄澄睡覺呢?”
“嗯。”謝欽言貼牆站着,雙手抱臂,“你趕緊把人弄走。”
“他睡着覺,我弄哪去?你這當哥哥的,怎麽這樣說話。”
唐秋雲皺下眉頭,接着問:“燒退了嗎?”
“我怎麽知道。”謝欽言嘲弄扯下唇,他又看不見溫度計。
啞然兩秒,唐秋雲走進去,看到景澄出了一頭的汗,頭發都浸濕了,趕緊拿紙巾給他擦了擦。
景澄撐開沉重的眼皮,喊了聲:“唐姨。”
“你這硬撐着不行啊,去醫院看看吧。”唐秋雲摸摸景澄的額頭,“還是很燙,這可怎麽辦。”
她的擔憂溢于言表。
嘴上忍不住念叨:“上了大學要多鍛煉身體,增強免疫力,你總生病,都是小時候營養沒跟上,現在得使勁吃才行。”
一說到這個,唐秋雲就十分懊惱。
Advertisement
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生了孩子不好好養,随随便便就給遺棄了,當初從游樂園門口把景澄帶回家時,他整個人瘦瘦巴巴的,腿還沒有謝欽言的胳膊粗,去醫院體檢,醫生說已經屬于是重度的營養不良,脾胃虛弱不堪,再怎麽補也難以吸收。
就像蓋房子,地基沒打好,往上再牢固,也是徒勞無功。
景澄往謝欽言的方向看了眼。
他站門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盼着人趕緊走。
唐姨都回家了,想來他也睡了有一會兒,他真就放任不管,不再像以前那樣,看他磕破點皮,都能緊張得如臨大敵,立刻找碘伏給他消毒。
失望如海潮無聲無息湧上來,景澄從沙發坐起,不想讓唐秋雲擔心,低聲說:“我去看醫生。”
唐秋雲扶着他,從謝欽言面前經過。
兩人剛踏出一步,那扇門便“嘭”的一聲重重關上。
景澄的身子跟着一震,沒忍住回頭看了眼。
“你別理他。”唐秋雲将景澄的失望看在眼裏,也不知怎麽安慰,“我們下去吧。”-
唐秋雲帶景澄去了附近的一家私人醫院。
這邊的醫生她都很熟,去到以後也不用走流程,直接進了一間辦公室。
檢查結果并無大礙,還是免疫力低下,稍微受點涼免疫系統就撐不住了。
醫生不主張挂水,開了些藥,交代平時注意保暖,不要着涼。
謝欽言出事故後,唐秋雲對待孩子更加謹慎,醫生說沒什麽事兒,她還在問要不要做個抽血檢查。
景澄看得有些難受,謝欽言出車禍那天下了不小的雨,他被唐秋雲安排參加一個晚宴,由于路面濕滑,兩輛車相撞在一起,沖擊十足。
她心裏肯定很自責,要是那天看了天氣預報,要是小心點沒有讓兒子去,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天命難違,事情發生後再怎麽後悔也于事無補。
在那之前的她特別恣意灑脫,從此以後變得如履薄冰,不敢再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從醫生辦公室離開,唐秋雲仍不安握着景澄的手,戰戰兢兢。
“唐姨,等會兒回家我想喝你熬得紅豆粥。”景澄故意轉移她的注意力。
唐秋雲不知在想什麽,猛地回過神,“發燒能喝紅豆粥嗎?”
景澄剛要回答,一個聲音驚喜傳來,“景澄。”
走廊的盡頭,穿着灰白色運動套裝的男生站在那兒,渾身洋溢着青春氣息,沖他的方向揮手。
他的笑容如同夏日陽光般熱烈,照亮了周圍的一切,笑起來時酒窩深陷,眉梢舒展開,璀璨的眸像有亮光流動。
在這兒碰見顧翼州不奇怪,他媽媽就是這家醫院的院長。
兩人高中同窗三年,上了大學後,他們偶遇的次數微乎其微,景澄不止一次明确拒絕過顧翼州,他心裏清楚,倆人沒可能,很有分寸感,不會糾纏景澄。
唐秋雲和顧翼州母親關系不錯,對顧翼州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待人來到跟前後,她解釋說:“景澄發燒,我帶他來看看。”
唐秋雲骨子裏自然是精明能幹的女人,很會洞察人心,以前去給景澄開家長會時,留意到他面對景澄時那股緊張勁兒,就看出來他喜歡景澄了。
她思想是很開放的,不會幹涉孩子之間的感情之事,怎麽發展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兒,她才不管。
可眼下,景澄對謝欽言過于執着,她了解自己兒子有多固執,不想看他受傷,只好出手了。
果然,顧翼州一聽景澄發燒,眼裏不自覺流露出關心。
“難怪臉色這麽差,最近流感頻發,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聽得出,顧翼州十分緊張。
景澄不知要說什麽,只應了聲,說:“謝謝。”
唐秋雲又和顧翼州閑聊幾句,讓他沒事多帶景澄玩,兩個人高中還當過同桌,又考上同一所大學,這份情誼很難得。
說這些話,唐秋雲也不光是想讓景澄和顧翼州有發展,他自幼心思細膩、性格孤僻,成天只知道跟在哥哥身後,沒什麽朋友,如今謝欽言也不帶他玩了,還天天對他冷嘲熱諷,她很怕他心理出問題。
像顧翼州這樣開朗外向、簡簡單單的男孩子,多少能感染景澄。
顧翼州聽唐秋雲那樣說,自然很開心。
他也沒什麽彎彎繞繞的心眼,笑得眉眼都上揚,說等景澄病好了就帶他去徒步,增強抵抗力。
景澄有話想說,但又不能拂唐秋雲的面子,只能咽了回去。-
昨夜看過醫生後,景澄睡醒一覺頭不疼了,拿體溫計一測,燒也退了。
他伸個懶腰,踩着拖鞋下了床,去洗手間拿了刷牙,然後去陽臺刷牙。
謝欽言的房間和他的挨着,陽臺是打通的,兩邊共用。
景澄拉開門,意外看到陽臺另一邊坐着個人。
謝欽言在早晨僅有幾度的天氣裏,穿着單薄的黑色襯衫,白色短褲,風吹得下擺鼓起來,他對冷渾然不覺,閉眼靠在躺椅上,長腿随意交疊着。
毫無預兆地望見這一幕,景澄半只腳邁進陽臺,剩下半只還留在房間。
他怕弄出一丁點兒聲音,都會被他察覺。
嘴裏叼着牙刷,景澄不知看了他多久,從繃緊的下颌看到淤青的膝蓋,他的心好像一顆腐爛的蘋果,滿目瘡痍。
謝欽言曾經引以為傲的靈魂,成了廢墟一片。
他坐在那裏,是否知道已經天亮了?他還會期待來日嗎?
突然,躺椅上的人動了下,他先是慢慢坐直了身子,随後才站起身,扶牆往房間裏走。
景澄見他沒關門,放輕腳步跟上,看見他去到桌邊,拿起水壺想給自己倒一杯水,結果壺口沒對準杯子,倒了半天全流到桌子上。
他也不知在想什麽,桌面的水滴落到腳背才發覺,“咚”一聲放回水壺,不喝了。
景澄眼睜睜看着,又不能上前幫忙。
這種時刻出現,只會讓他的自尊心更加受挫。
謝欽言拿紙巾擦幹了水,景澄很意外,他居然又重新試了一次,這次轉變了方法,一手拿着杯子去找壺口,對準了才開始倒水。
适應了其實不難的。
就是要比正常人多幾倍的耐心。
對于他這種後天失明的人來說,克服心理障礙才是最不容易的。
景澄還在那邊觀察,涼薄的聲音突然傳進耳朵裏,“看夠了嗎?”
小心髒“咯噔”一下,景澄反射性出聲:“哥,你當過警犬啊?”
“你罵人真髒。”謝欽言擰了下眉心,“過來。”
“啊?”
景澄還以為聽錯了。
“我有話跟你說。”
不知道謝欽言又要說什麽難聽的,景澄拿着牙刷,有些不知所措,“我、我還沒洗漱完呢。”
“給你十分鐘。”
謝欽言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
景澄回房間的途中,一直在思考,他究竟要說什麽正式的話,但怎麽想也沒有頭緒。
時間過得很快,洗完臉,景澄磨磨蹭蹭去到謝欽言房間,“哥,我好了……”
謝欽言坐在書桌前,背對着他。
食指彎曲在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打着。
好半晌,景澄才聽他風輕雲淡地問:“你真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來得很突然,景澄完全沒有準備。
安靜了半分多鐘,他才垂下頭,細若蚊聲回答:“喜歡啊。”
短短三個字,仿佛耗盡全身力氣。
紅暈已經從臉頰蔓延到耳後。
“要是真的,你就不會猶豫這麽久了。”
謝欽言直起腰,空洞的雙眸對着雪白的牆壁,腦海中閃過銘記已久的片段。
這件事,他本來不想戳穿的。
說出來都是對自己的諷刺。
可景澄的使命感太強了,他把拯救他于水火視為他必須完成的任務,怎麽都趕不走。
不和他撕破這一層隐秘的紗,他還要沉浸在報恩的角色裏無可自拔。
幹涸的唇瓣動了幾下,低沉的嗓音才緩緩出聲:“景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只是可憐我而已,別自欺欺人了。”
“我沒有……”景澄慌亂無措地搖頭。
“你畢業前和謝嘉禾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放在桌上的手,因為過度用力繃起青筋,那一道道猙獰的傷口也如蜿蜒的河流,仿佛能看見血蔓延而過的痕跡。
謝欽言揚着諷刺的笑,一字一頓地重複:“你說你也分不清對我是喜歡還是感激,因為我對你好,你會自然而然地認為應該和我在一起,回饋我的感情,因為我從小到大保護你、照顧你,你很依賴我,所以你不知道離開我該怎麽活下去……”
“景澄,你覺得這是喜歡嗎?”
“你告訴我,這能算得上是喜歡嗎?”
謝欽言的質問聲聲震耳,擊潰心理防線。
景澄張着嘴巴,呼吸急促,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那些話他竟然都聽到了。
怎麽被他聽到了呢?
任何反駁的話語在此刻都是蒼白無力的。
景澄也不得不承認,當時的他是由于倍感壓力才跟謝嘉禾吐露心聲的。
他和謝欽言從小一起長大,兩個人親如兄弟,不打不鬧、關系要好、彼此依賴,周圍人都覺得他們走在一起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謝欽言對他的感情,他心裏都明白,他的思想一直都比他成熟,又年長他兩歲,開竅比他要早,在上高中的時候,他就接收到他的暗示,等上大學兩人交往。
當畢業在即,離約定的期限越來越近時,景澄開始陷入迷茫,謝嘉禾問他究竟喜不喜歡她堂哥,他想讓她幫忙分析一下,就把心中的困惑和她說了。
景澄覺得那在青春期是很正常的,他的性格無趣,平時只知道埋頭讀書,跟同齡人相比,對成人世界的訊息接收很慢,也不像謝欽言那麽果斷,做決定都很猶豫,和謝欽言朝夕相處在一起,從未分開,自然難以分清楚自己的心意。
如果早知道會被謝欽言聽見,他是打死也不會說那些話的。
景澄終于明白了。
為什麽暑假那段時間,謝欽言會和團隊去外省參賽,沒帶他一起,為什麽他上了大學半個多月,謝欽言都還沒正式表白。
原來他心裏已經認定了,他不喜歡他。
腦子裏嗡嗡的,像有無數只蜜蜂在轉,景澄努力想要組織語言,向他解釋清楚,卻拼湊不出一句話。
他還生着病,面色蒼白如紙,站那裏好像風一吹就要倒,虛弱無力。
凝固的空氣過了很久終被打破,但不是景澄說了話。
“我對你好,從一開始就是出于哥哥對弟弟的責任,後來我單方面變了質,這與你無關……是我肮髒不堪觊觎你,對你産生了想法,讓你産生了困擾,今天我正式向你道歉。”
謝欽言語調冷漠,鄭重對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景澄拼命搖着頭,口中喃喃:“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我錯了哥哥……”
淚水無助滑落,他很怕被抛棄,當年那個站在游樂園門口無助徘徊的身影沖出腦海,使他不顧一切撲過去,從後面緊緊抱住謝欽言,想要用盡全身力氣融入他的身體,卻被他蠻力地拉開。
謝欽言淡漠的神情裏充斥着對世間的厭惡,決絕得不帶一絲留戀。
“景澄,聽好了。”
“從今往後,我們退回到哥哥和弟弟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