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05章  第5章

◎別把手伸得太長◎景澄望着謝欽言的後背,發呆很久。

人在難過的時候,總會想起許多美好的回憶。

那年仲夏,他們走在別墅門前的林蔭小道上。

謝欽言懷裏抱着籃球,在聽到他說“同學都羨慕我有個好哥哥”時,另一只手将他勾過去,抵上他的額頭低語:“我可不想只當你的哥哥。”

少年精致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那烏黑的瞳眸盛着幾分笑意,也倒映着他的臉。

那是景澄第一次朦朦胧胧意識到,哥哥是喜歡他的,否則怎麽會講出這樣的話。

不過,謝欽言的性格放蕩不羁,什麽話都敢說,偶爾氣氛有點兒不尋常了,景澄也只在當下那個瞬間感覺別扭,很快又恢複如初。

因為他總會在事後揉揉他的頭發,逗他似的調侃:“這就害羞了?臉皮什麽時候能厚點?”

謝欽言從來沒有給過他壓力,他只是喜歡一個人,許多時候控制不住本能,才會将那種滿心滿眼都是你的感覺流露出來。

緊迫感都是他自己給自己的,怕發展到戀人關系,鬧得潦草收場,他們回不到從前,總是瞻前顧後,顧忌太多。

景澄想問謝欽言确定要這樣嗎?但轉念一想,還是別問了,只會讓他講出更難聽的話。

人生果然像一出戲,永遠料不到未來發生什麽。

明明是他親口說不想只當他哥哥的,現在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地表示……往後他只是他的哥哥。

景澄像走進了死胡同,他和謝欽言的這道坎無論怎麽走也繞不開了。

喜歡從來不是靠嘴巴說說就可以,被他聽到那樣的話,眼下再怎麽解釋也是蒼白無力,他不能再逼他接受,效果只會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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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景澄出乎意料,平靜應了聲“好”。

謝欽言的身體似顫抖了下,神情出現很細微的變化。

“如果這是哥哥你希望的,那我尊重你。”景澄的語氣不起波瀾,“我們從今天起,退回到哥哥和弟弟的位置,我會和以前一樣對你保有分寸感,不會在你面前提起交往這類暧昧的字眼,而你也要答應我,不能再抗拒我的靠近,傷害我的自尊心,對我無端發脾氣,該主動和我講話就講,別故意躲着我。”

一口氣說完這些,景澄問他:“你能做到嗎?”

背對着他的謝欽言不知有什麽反應。

總之過了十幾秒鐘才回答:“我當然能,前提是你可以說到做到。”

“口說無憑,我們錄音。”

景澄從手機裏找出錄音功能,放到謝欽言面前,“考慮到你現在看不見,書面協議不太公平,我們倆把各自的保證講出來,如有違背,向對方下跪。”

“你讓我給你跪?”謝欽言反射性問出口。

“哥哥這是覺得自己會毀約嗎?話可是你先說出來的。”

謝欽言有種掉入獵人陷阱的感覺。

但他不認為單純的小男生會這麽狡猾。

“你先說。”

“OK.”景澄拿起手機,按下開始,“從今天開始,我和謝欽言只是兄弟關系,我保證不會纏着他,讓他當我男朋友,以後他除了是我的哥哥,我的家人,什麽也不是。”

說完,手機遞到謝欽言的嘴邊,“到你了,哥。”

薄唇動了幾下,謝欽言心中越來越不對勁。

他說不上是哪別扭,總覺得這樣錄音不太踏實,會給日後留下隐患。

但已經把自己逼到絕路,這懸崖不跳也得跳了。

“我保證,景澄以後只是我的弟弟,我會像哥哥一樣關照他,不會躲他,罵他,疏遠他。”

景澄低着頭,靜靜聽他講完這番話,按下了終止鍵。

心底仿佛有塊大石頭落了地,他想早該這樣了,讓他接受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他察覺到動機,他逼得越緊他不是越想要逃嗎?

沈逾正說得對,對付像他這種清高桀骜又偏執的性格,要轉變策略,不能一味跟他對着幹,否則只會讓他的思想模式越來越固化。

之前他總顧忌着他的敏感脆弱,怕他誤以為他嫌棄他,不喜歡他了,連刺激他都不敢。

現在知道了,他心裏壓根沒以為他喜歡過他,既然這樣,那也沒什麽後顧之憂了。

呼出一口氣,景澄渾身輕松。

他也終于露出這些天來以來最開懷的笑容,“哥,你不要忘了,我比你小兩歲,少走兩年的路,你不能以你的思想來要求我,今年的我才剛剛成年呢。”

莫名其妙講了這一番話,謝欽言聽不懂他是什麽意思。

而景澄也沒解釋,他的後腰抵在桌邊,故意當着謝欽言的面打出一通電話。

“喂,下午有時間嗎?”

對面是沈逾正,纨绔不羁的公子哥嗓音沙啞,一聽就是被吵醒的。

“我說我昨晚怎麽忘關靜音,原來是你一大早要來約我。”

失明後,其他的感官都變得敏銳。

景澄就站在他旁邊,謝欽言清楚聽到沈逾正的聲音傳出來。

聽上去,他和景澄還挺熟的。

“不知道小吃攤你吃不吃得慣,我請你嗦粉去?”

“澄澄請我吃什麽,都是我的榮幸。”

謝欽言從來不知道,沈逾正可以油膩到這種程度。

作為哥哥,他應該有必要提醒景澄對方是一位花花公子,半個月能換兩個男朋友,但說了不會顯得他在嫉妒嗎?

兄弟之間也要有界限,不能随意插手對方的感情之事。

景澄稀松平常和沈逾正聊着天,約好時間地點後,把手機往兜裏一揣,“哥,我走了啊!你有想吃的嗎?我給你帶回來。”

他還真和從前一樣了。

暑假的時候,景澄老愛往書店跑,謝欽言有時陪他去,有時在家打游戲,每次出門前,他都會進來問他一句。

誰要你和沈逾正捎吃的回來。

謝欽言本能想拒絕,但錄音的內容在耳邊自動回放,他不得不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話,随口謅了個,“學校的醬鴨翅。”

“啊。”景澄沒想到他還真要,小聲嘟哝了句,“我和沈逾正約在外面,還得跑回學校給你買嗎?”

話已說出口,也不能收回去。

難得他有想吃的東西,那就跑一趟吧。

“好的,哥。”景澄走到門口,想起什麽又回過頭說:“我可能要九點多才回來,你當夜宵吃。”

言外之意不用等着當晚飯了。

謝欽言坐在那裏,身量寬闊,像挺拔的高山,肩膀像平直的海平面,整個人巋然不動。

景澄深深看了一眼他,慢慢帶上門。

不知這樣的辦法能不能對他哥管用,萬一他沒被刺激到,反而真誤會他和沈逾正好了怎麽辦?

這樣一想,景澄又糾結地皺起眉。

謝欽言,你怎麽那麽難搞啊?-

“我就知道你拿我當靶子了。”

景澄把事兒跟沈逾正一說,他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

雙手抱臂,懶洋洋靠在椅子上,沈逾正痞氣又從容。

“也就是遇到我這麽大度的,換做別人誰心甘情願被你利用啊?”

“我這不是請你吃飯了嗎?”

“十六塊錢一碗的粉?”

景澄眨下眼,“我平時只吃十塊的。”

“行,那我真榮幸。”沈逾正點頭笑了,他沒好意思說這是他頭回吃如此便宜的東西。

擡起眼簾,沈逾正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景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知道謝欽言為什麽拿他弟弟當寶貝了。

看起來軟軟的,像個糯米團子,挺容易讓人産生保護欲。

沈逾正深知自己太混,沒資格玷污這種單純的小男生,也就拿他當弟弟,給他出謀劃策。

畢竟生活中沒碰見過心思純良的,和景澄相處,也是對自我心靈的洗滌。

景澄心不在焉地插着吸管,好半晌低頭喝了口果茶,嘆氣道:“兜兜轉轉,又成兄弟,接下來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那你就不能只跟他當兄弟?”沈逾正什麽都看得很透,“反正你只想陪在他身邊,不讓他孤單,這不就得償所願了麽。”

“我沒見過比你說話還灑脫的人。”

“謝謝,那你現在見到了。”沈逾正彎起唇一笑,“別急,等我晚上陪你回去探探他口風。”

“你還要去我家?”

“當然。”沈逾正自信點頭,“世界上有兩件事藏不住,咳嗽和吃醋。”

“這話你自己編的吧?”

“不信等着瞧啊。”-

晚上,沈逾正先載景澄去學校買了謝欽言想吃的東西,随後去了他家。

這麽晚拜訪,着實有點兒冒昧,不過頂着謝欽言同學的身份就很正常了,以前他還來這兒借住過。

謝欽言的父親謝林峰出差剛回來,把謝欽言叫到了樓下客廳聊天,沈逾正來得很不巧。

他拎着水果進了門,唐秋雲熱情歡迎他進來坐會兒,沈逾正客氣解釋,“我送景澄回家,正好找謝欽言聊會兒天。”

唐秋雲在景澄和沈逾正的身上來回打轉一番,顯然不明白景澄怎麽讓他哥哥的同學給送了回來。

看出她的困惑,景澄趕在沈逾正出聲之前解釋,“我是通過哥哥認識的沈學長,現在我們倆也是很好的朋友。”沈學長是吧?

背後的人無聲笑了。

叫謝欽言就哥哥,叫他就這麽生疏。

還沒讓謝欽言吃上醋,他先酸了。

“那我叫欽言出來。”唐秋雲看向景澄,“你叔叔回來了,跟他聊了會兒。”

景澄對謝林峰是有些害怕的,當初他是這個家裏唯一反對收養他的人,原因很簡單,就是擔心日後家産要分給他這個外人一半。

沒辦法,唐秋雲只能拜托一位遠房親戚,将戶口落了她們家裏,保證不會和謝家這邊有所牽扯,才把問題解決了。

由此,謝林峰對景澄的意見自然消失了,後來看他乖巧懂事,學習用功,還帶動得謝欽言也勤奮起來,對他的态度好轉了許多。

不過畢竟沒血緣關系,平日裏他待景澄也不是很親近,對他的事情也是不聞不問,景澄跟唐秋雲走得比較近。

跟着唐秋雲去客廳打了聲招呼,見謝欽言同學來了,謝林峰起了身,把地盤讓給他們。

“你們聊,我去切水果。”唐秋雲招呼完也走了長輩不在,沈逾正輕松多了,坐到謝欽言旁邊的沙發,“你怎麽想起吃學校的鹵味了?在校的時候也沒見你多愛吃辣的。”

謝欽言喉結滾了下,看不見人坐在哪裏,目視前方道:“人的口味總是會變的,就像你前半個月喜歡物理系的,後半個月喜歡中文系的,這樣說能理解嗎?”

沈逾正啞然一陣,感覺屁股底下都在發燙。

“謝欽言你別污蔑我啊!我什麽時候移情別戀那麽快了?”

往景澄的方向斜瞥一眼,“你不就怕我帶壞你弟嗎?也用不着這樣。”

“我沒有那意思。”

謝欽言話音剛落,景澄緊跟着接了句:“我哥他有分寸的,才不會多管我的閑事,你別誤會他。”

搭在腿上的手微微蜷縮幾下,謝欽言從側面望上去,下颌線已然繃緊到極致。

沈逾正眸光微動,配合景澄說:“是啊!我們言哥最大氣了,弟弟都成年了,當哥哥的哪能把手伸得那麽長。”

這話說完,他緊跟着問景澄,“還沒去過幾次酒吧是不是?明晚我帶你嗨?”

“我又不愛喝酒。”

“可以蹦迪啊,很解壓的。”

“我也不會跳舞。”

“沒關系,你跟我一段時間,什麽都會了。”

坐在那裏的男生,周身被陰影籠罩,仿佛被人遺忘在角落。

謝欽言心中缱轉百回,縱然瞳仁沒有焦距,眸底也驟然浮現一抹愠色,乍現幾道鋒利的寒芒。

胸口,還隐約有種無名的妒火在燃起。

這就是自虐的感覺嗎?

沈逾正目的達成,也該全身而退了,他對謝欽言的毅力打心底裏佩服,竟能一言不發,任憑他說。

要知道當初的他,可是那種別人誇景澄一句,都覺得要跟他搶的性格。

景澄送沈逾正出了門。

他心情并不好,因為沒有一根尺子能夠幫忙衡量做得對還是錯。

“我覺得哥哥好可憐,他心裏在乎我,每天的日子本來就夠難了,我這樣刺激他,不是更讓他難受嗎?”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懂不懂啊?”沈逾正無奈看着他,“你被他潑酒就好受了?”

景澄誠實搖搖頭,“可是………”

“行了,你要這麽容易愧疚,那你就等着每天被他折磨吧。”

沈逾正性子比較直,也不管自己說話難不難聽,“反正謝欽言折磨你的時候他也不好受,兩種結果都一樣,你自己琢磨琢磨,哪種方式更有成效。”

景澄目送他離開,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去。

誰料,撞見謝欽言出門。

他愣了下,連忙跟上去問:“哥,這麽晚了你幹嘛去?”

聽見景澄的聲音,謝欽言似遲疑幾秒才答:“跑步。”

“開什麽玩笑,你走丢了怎麽辦?”

景澄不放心,“我還是跟你一起吧。”

他的話剛說完,謝欽言的肩膀狠狠撞到路燈杆,疼痛感頃刻間襲來。

景澄懊惱不已,“抱歉,我沒注意哥。”

謝欽言停下腳步,眼前茫茫一片黑暗,他不知該往哪邊走,随随便便出現個物品就能撞到他。

已經是失明人士了,他偏偏不服輸、不認命,連導盲杆都不用,就敢這麽出門。

被撞到也是活該。

“哥,是不是很疼啊?”景澄的心髒都在揪疼,幫他揉了揉肩膀,試探性說:“你以後別走這麽快,可以先伸出胳膊探一探………”

他的每個字都要斟酌,唯恐傷到謝欽言的自尊。

“嗯。”這次反常得平靜,他僅應了聲又繼續往前走。

景澄陪伴在身旁,路面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們也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好久沒這般和諧相處,今晚的美好時光像是偷來的。

景澄踩着地面上的影子,笑容裏透着滿足。

能以弟弟的身份在他身邊也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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