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更)

第22章(一更)

陳思聿被送回靖國公府時, 整個府上頓時亂作一團。

提着藥箱的大夫進進出出,靖國公府其他三房的人也過來了,從他們的神色目光裏, 不難看出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

靖國公跟座大山似的坐在椅子上,從始至終始終一言不發,只盯着大夫替陳思聿診治。

但大夫換了一撥又一撥,卻始終沒診出緣由來, 而陳思聿仍是昏迷不醒。

姜夫人聞訊趕過來時,就見一身杏黃衫子的姜寶頤, 正表情呆呆的立在靖國公身後, 兩只眼睛腫的跟桃似的, 但目光卻緊緊望着躺在床上的陳思聿。

姜夫人忍着心痛, 上前同靖國公見過禮,便快步走過去拉姜寶頤的手。外面明明很熱,但姜寶頤手卻涼的厲害。

姜夫人正欲說話時,有大夫走過來, 沖靖國公行禮:“老朽醫術不精,國公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這已經是第五個大夫這麽說了。

大夫離開之後,靖國公撐着椅子扶手站起來。向來精神矍铄的人, 此刻剛起來身子卻猛地晃了晃。

“爹!!!”

“祖父!!!”

陳敏禮與陳思愆父子離得近, 他們同時奔過來, 一左一右扶着靖國公, 其他三房也不甘落後,紛紛過來勸靖國公保重身子。

“父親,思聿已經這樣了, 您可千萬得保重身子啊!”

靖國公本就因擔憂陳思聿而煩躁至極,此時這話不亞于撮鹽入火, 靖國公當即将扶着自己的陳敏禮父子推開,怒不可遏罵道:“如今思聿未醒,你們這些叔伯兄弟的心思就藏不住了嗎?滾!都給我滾!滾的越遠越好!!!”

衆人被罵了個沒臉,只得神色各異的離開了。他們走到院門口,正好碰見管家帶着兩個人步履匆匆往院中去。

一個是東宮的管事劉公公,另外一個則是太醫院的胡院判。

因情況緊急,胡院判甫一進來,就被引着去為陳思聿看診了。姜寶頤看着靖國公顫巍巍站着,便從姜夫人懷中掙脫出來,走過去扶着靖國公的胳膊:“祖父,您坐着等。”

姜寶頤聲音哽咽,臉上淚痕未幹。

“好。”靖國公坐了下來,又沙啞安撫姜寶頤,“丫頭別哭,思聿會沒事的,他一定會沒事的。”

姜寶頤重重點點頭。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胡院判身上。先前五個大夫都沒診出個所以然來,現在胡院判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房中鴉雀無聲,時間一點一點流淌。

過了好一會兒,胡院判松開陳思聿的手,起身走過來。靖國公忙站起來問:“胡院判,思聿如何了?”

“從脈象上來看,大公子并無病症。”

話雖是這麽說,但胡院判緊蹙的眉頭卻并未松開,靖國公便知事情并不簡單,他神色凝重問:“難不成是中毒?”

“也非中毒。”

姜寶頤忍不住急聲問:“那為何他一直昏迷不醒?而且他暈過去之前,還嘔了一口血。”

這也是胡院判覺得奇怪的地方,他行醫快五十載了,卻從未見過陳思聿這樣的情況。眼下突然聽姜寶頤說,陳思聿暈過去之前還嘔了口血,胡院判不禁忙問:“除此之外,大公子暈倒之前,可還有其他症狀?”

姜寶頤含淚搖頭。當時她只顧着和陳思聿吵架了,哪裏還能注意到陳思聿不舒服。

“當時公子很生氣。”青喧補了一句。他随陳思聿一起去的南園,雖然陳思聿這人喜怒不顯,但他跟在陳思聿身邊多年,已經能清楚分辨陳思聿的喜怒哀樂了。

胡院判問:“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最近這段時間公子公務繁忙,夜裏有時只睡兩個時辰。”青喧不知道這個算不算,但他還是說了。

胡院判沉吟片刻,得出了初步的結論:“大公子或許是案牍勞形,再加上驟然急火攻心所致。老朽先開副方子,讓大公子吃了以觀後效。”

“好,有勞胡院判了。”靖國公的目光在陳敏禮父子二人身上掃了一圈,最終落在陳思愆身上,“你陪胡院判去。”

陳思愆應下之後,引着胡院判去隔壁去寫藥方。

劉公公見狀也道:“奴才臨走前,太子殿下特意叮囑過,若有殿下能幫上忙的地方,國公爺可随時遣人去東宮。如今胡院判既已開了方子,那奴才就先回去禀告太子殿下了。”

“有勞劉管事了。”靖國公說完,又命管家好生将劉管事送出去。

劉管事這一走,房中除了服侍的下人之外,就只剩下靖國公并姜夫人母女,以及陳敏禮夫婦。

其他幾房先前被靖國公罵走了,而陳敏禮和陳思聿雖然關系不睦,但到底是親父子,所以陳敏禮夫婦便留了下來。

此刻陳思聿病了,陳敏禮有心想在靖國公面前表個孝心,便勸道:“父親,既然胡院判說,思聿是案牍勞累加急火攻心所致,想來沒有大礙,這裏有下人守着,不如您先回去歇息?”

話音剛落,一個茶盞猛地飛過來,砸在陳敏禮的腳下。

靖國公對着他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你的心是石頭做的不成?你兒子至今昏迷不醒,你還一門心思想着歇息,你也給我滾!!!”

他好心關心也成錯了!陳敏禮氣的将袖子一甩,怒氣沖沖的走了。

徐玉柔知道靖國公不喜歡她,所以也行了個禮,跟着陳敏禮走了。結果剛走到廊下,正好看見陳思愆從隔壁走出來,徐玉柔立刻将他拉至旁側,低聲道:“你兄長昏迷不醒,你祖父這會兒心情不好,剛将你爹罵了一頓,你在這裏切記小心些。”

“娘你放心,我明白的。”

陳思愆自幼便懂事,徐玉柔對他很放心,臨走前她又交代:“若有什麽事,你随時讓人來找我們。若是你兄長醒了,你也要第一時間讓人來告訴我們。”

陳思愆應了,目送着徐玉柔出了t院門之後,他才轉身進了房中。

靖國公仍坐在圈椅上,姜寶頤垂着腦袋站在靖國公面前,正在向靖國公道歉:“祖父,對不起。”

原本一只腳已邁進屋內的陳思愆聽到這話,又默默退了出去。

姜夫人并不知其中原因,但聽姜寶頤這麽說,便知道應該是姜寶頤和陳思聿又吵架了。不論他們之間是因何吵架,如今陳思聿昏迷不醒,她這個做長輩的,自然也得跟着道歉:“國公爺,是晚輩教女無方……”

“姜夫人言重了。”靖國公擡手打斷了姜夫人的話,“胡院判剛才都說了,思聿是案牍勞形所致,與寶頤丫頭無關。”

說着,靖國公又看向姜寶頤:“傻孩子,不關你的事,別自責了。”

這倆孩子是靖國公看着長大的,而且靖國公不覺得,陳思聿會被姜寶頤氣成這個樣子。

靖國公問:“今天被吓壞了吧?”

姜寶頤點點頭,又搖搖頭。

“是思聿這小子不好,等他醒來祖父讓他給賠不是。”

姜寶頤紅着眼眶搖頭:“是我不好,我今天不該跟他吵架的。”要不然陳思聿也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陳思聿如今昏迷不醒,靖國公府各房都有各房的心思,姜夫人覺得她們兩個外人待在這裏不合适,便向靖國公道:“今日這事是寶頤不好,如今思聿還沒醒,我們母女就不在這裏叨擾了。待過幾日思聿身體好些了,我再攜她登門賠罪。”

“娘,我想在這裏等陳思聿醒來。”靖國公還沒答話,姜寶頤已經率先開口了。

不看見陳思聿醒來,她不放心。姜寶頤又轉頭看向靖國公,眸色裏帶了祈求:“祖父,可以麽?”

自家孫兒的心思,靖國公這個做祖父的焉能不知,想必陳思聿醒來,應該也想見姜寶頤在這裏。如今姜寶頤既然主動開口了,靖國公焉有不應之理。

姜寶頤能留下來,但姜夫人再留下來就不合适了,她只得告辭離開。

待姜夫人離開之後,陳思愆才進來道:“祖父,胡院判已經将方子開好了,我讓兄長的親随青肅去煎藥了。胡院判說他今晚還要去宮裏當值便先行離開了,明日下值了他再過來。若兄長這裏有什麽緊急情況,可以随時去胡家找小胡太醫。”

“嗯,你辛苦了。”靖國公應了一聲,面上神色十分冷淡。

但陳思愆卻并不介意,反倒還主動道:“祖父,如今兄長尚未蘇醒,胡太醫的府邸離這裏有一段距離,以孫兒的愚見,不若現在就先将小胡太醫請過來,也方便随時為兄長診治。”

靖國公這才給了陳思愆一個眼神。

陳思聿一身霜色衣衫,神色溫和誠摯。靖國公颔首:“就按你說的辦,你親自去一趟胡院判的府邸,将小胡太醫請過來。”

陳思愆應過之後,當即便去照辦了。

靖國公轉過頭,見姜寶頤還站着,便指着一旁的椅子:“這小子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坐着等。”

姜寶頤依言在靖國公身側的椅子上落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陳思聿。

外面的日光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小胡太醫被陳思愆請來安置在了隔壁,青肅将煎好的藥端過來喂陳思聿喝了。

靖國公和姜寶頤都在等陳思聿醒來。

可直到掌燈時分,陳思聿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小胡太醫又為陳思聿診了一次脈,而後道:“大公子的脈象與先前的脈象無異,或許是他之前太累了,所以遲遲尚未蘇醒,再等等。”

靖國公點頭同意了,陳思愆将小胡太醫送回隔壁房中安置,又回來同靖國公道:“祖父,兄長這裏有我在,您回去歇息吧。若是兄長醒來,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您。”

“我不累。”靖國公不肯走,反倒去看姜寶頤,“丫頭,你回去歇息,若有事,祖父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祖父,我不走。”陳思聿還沒醒,她不放心。

“好孩子,你聽話。思聿這裏有祖父在,他不會有事的。你回府去陪陪你娘,然後好好用頓飯睡一覺,若是你擔心他,明早再過來也一樣。”

“可是……”

靖國公打斷姜寶頤的話,神色雖然疲憊,但看向姜寶頤的目光卻仍舊很慈祥:“沒有可是,去吧,讓雲慧送你回去。”

二房的姑娘雲慧是陪她弟弟陳思期過來的。聽見靖國公這麽說,她便走至了姜寶頤身側。姜寶頤只得向靖國公行了一禮,然後跟着雲慧一道離開了。

姜寶頤從前時常來靖國公府找陳思聿玩兒,雲慧與她年紀相仿,所以兩人關系也極好。

雲慧見平日活潑愛笑的姜寶頤,此時眉眼耷拉的模樣,便輕聲開解道:“姜姐姐,你別擔心,兄長肯定不會有事的。”

姜寶頤心裏有些亂,便胡亂點點頭,臨出遠門口時,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自然是看不見陳思聿的,反而看見了陳思愆。

陳思聿素來厭惡陳思愆這個弟弟,也不知道他醒來之後,知道在他昏迷不醒這段時間裏,一直忙前忙後操持的人是陳思愆時,他會是什麽反應。

雲慧原本是要将姜寶頤送回姜家的,可她與姜寶頤剛走出靖國公府門口,就見姜夫人從馬車上下來了。

姜夫人見天都黑了,姜寶頤遲遲未歸,她不放心,索性便過來了。如今既在這裏遇見了,姜夫人便沒讓雲慧再多跑一趟,她自己帶着姜寶頤回去了。

回府之後,姜夫人陪着姜寶頤回了她的院子,等姜寶頤沐浴更衣躺下之後,姜夫人撫着她的鬓角,柔聲道:“阿娘讓人聽着陳思聿院裏的動靜,若有事一定第一時間過來告訴你。你也不要多想了,好好睡一覺。”

姜寶頤不想讓姜夫人擔心,她點點頭,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姜夫人坐在床畔,等姜寶頤睡着之後,她才放下床幔,又點起了安神香。做完這一切之後,姜夫人才去了外間交代拂綠:“她這院子裏就屬你行事最穩妥,今夜你辛苦些,留在寶頤房裏守夜。”

拂綠應了之後,姜夫人這才拖着一身疲憊離開。

即便點了安神香,這一夜姜寶頤睡的還是不踏實,她做了一宿的夢,夢裏全是她上輩子嫁給陳思聿之後發生的事。

第二天起來時,姜寶頤覺得腦袋裏像是被人強行塞了一個秤砣,沉甸甸的墜的她很難受。

但姜寶頤卻顧不上這些,甫一下床,她便急急問拂綠:“陳思聿怎麽樣了?他醒了麽?”

“還沒有。”

姜寶頤一聽這話,匆匆更衣梳洗過後,便又去了靖國公府。

靖國公被勸着回去歇息了,現在守在這裏的是陳思愆和二房的陳思期。姜寶頤進去時,陳思期正趴在桌上睡的正熟,身上還搭着一件外衫,而陳思愆坐在另外一側,單手抵着眉心,瞧着似乎也睡着了,但姜寶頤剛進來時,他卻倏忽擡眸看過來。

見是姜寶頤,他緊繃的神色瞬間松懈下來,旋即沖姜寶頤搖搖頭,意思是陳思聿還沒醒。

姜寶頤輕車熟路繞過屏風,就見青喧正守在陳思聿的床榻旁。見姜寶頤進來了,青喧立刻将位置讓開。

姜寶頤走過去,陳思聿就那麽安靜躺在那裏,他原本冷白的臉此刻更是沒有半分血色。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姜寶頤看過各種各樣的陳思聿,唯獨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這樣的陳思聿像是秋日裏的蒲公英,似是下一瞬間,他就能倏忽在自己眼前消散。

但這個念頭只存在了一瞬間,就被姜寶頤強行打消了。小胡太醫說,陳思聿或許是太累了,等他歇息夠了,他說不定就會醒來了。

“陳思聿,你快點醒來吧。”姜寶頤蹲在他的床邊,小聲低喃着。

但此時的陳思聿卻陷在一場不見天日的夢裏,他壓根就聽不見姜寶頤的聲音。

院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姜寶頤立刻站起來,飛快用手掌扇了扇了眼睛,然後調整好情緒出去,就見靖國公進來了。

“怎麽樣?思聿還是沒醒?”靖國公急聲問。

陳思期這會兒也醒了,他和陳思愆齊齊搖搖頭。

靖國公眉眼頓時變得凝重起來,他立刻向外面吩咐:“來人,去宮門口守着,若見胡院判出宮,立刻将人請過來。”

有人在外面領命去,他們一行人便接着等。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胡院判被匆匆請過來了。靖國公起身道:“胡院判,真是對不住,你剛下值就又将你請了過來……”

“無妨,大公子還沒醒?t”胡院判顧不得一路奔波,先問了陳思聿。

靖國公搖搖頭。

這便有些不同尋常了。胡院判快步走到陳思聿的床邊,又替陳思聿診了一回脈。衆人皆發現,這次診脈時,胡太醫的神色比昨日沉重了不少。

“胡院判,可是有什麽不妥?”靖國公立刻問。

胡太醫擰眉沉吟片刻:“大公子的脈象必昨日虛弱了不少,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大公子許久未進飲食的緣故,這樣,我再将藥方調整一下。”

靖國公見狀,正欲開口時,胡院判知他要說什麽,便先一步開口:“陛下也知大公子身體抱恙一事,他特意叮囑我好生替大公子醫治,在大公子無恙之前,準許我不必當差。所以今日我就不回府了,還煩請國公爺為我安排一處暫歇之處。”

靖國公當即讓人将離陳思聿這裏最近的院子騰出來,安排胡院判去那裏歇息。

胡院判是為陛下和東宮看診的太醫,醫術亦是太醫院拔尖的,如今留在靖國公府,府裏衆人頓時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緊繃的神經都松懈了不少。

但陳思聿卻一直尚未蘇醒。

姜寶頤在靖國公府又待了一整日,到入夜時分方才回府。姜夫人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便知陳思聿還沒醒,她摸了摸姜寶頤的腦袋,安慰道:“胡院判妙手回春,有他在思聿一定會沒事的。”

姜寶頤點點頭,回到院中她囫囵吃了幾塊糕點,連夕食都沒用就躺下了。這一夜,姜寶頤又做夢了,不過她這次夢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陳思聿。

夢裏的陳思聿很陌生,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衫袍,倚靠在什麽上面,從姜寶頤的視線看去,能看見天上高懸的圓月,和他身後屋頂厚厚的積雪。

陳思聿一個人坐在雪地裏,周遭一片死寂,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似的。

驀的,姜寶頤聽到了滴答滴答的水聲,很輕但是很有規律,吧嗒吧嗒一下接着一下的響着。

姜寶頤遍尋四周都沒尋到,這滴答的水聲來自何處。直到她無意低頭時,看見自己的繡鞋染上了一片血漬。

順着那道血漬向前,借着月光和雪光,姜寶頤看見一顆接着一顆的血珠砸在地上。

而那些血珠是從一截清瘦伶仃的手腕上滴下來的。

姜寶頤驀的擡眸,就看見了陳思聿。

他一身白衣坐在雪地裏,幾乎要與那漫天的雪色融為一體,而他手腕上的滴血,卻在雪地裏蔓延出了一條鮮紅刺眼的血路。

陳思聿倚在那裏,非但不覺得疼,反倒臉上還露出了笑意。

姜寶頤下意識想朝陳思聿走過去,可剛走了一步,前面的雪地突然那變成了懸崖,她毫無防備,整個人也一下子跟着栽了下去。

姜寶頤瞬間被驚醒了。

夢裏的那一幕太真實了,以至于她醒來時還深深打了個寒顫。

姜寶頤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還沒等她将氣喘勻,拂綠就着急忙慌從外面跑進來:“小姐,不好了!陳公子出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