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舊日殘影
第33章 舊日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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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剛才不趁機播放音頻,老師?”幽暗的監控室屏幕前,弗克茲有些疑惑地看向氯川。那張雌雄莫辨的妖嬈臉龐半隐在陰影裏,一臉陰郁地叼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将煙摘下來,輕輕吐了口霧氣:“還不是因為小皇帝派了人來,說明天要召見他……萬一那條人魚今晚幹得他昏過去,我的責任可逃不掉。得想辦法把他們弄到小皇帝和尼伽礙不着的地方才行。”
“您打算這麽做?”弗克茲問。
“順水推舟。”氯川扯起猩紅的唇角,一語雙關的笑了,“你忘了,我們的研究院在這幾艘船上。讓他們暫時離開帝國境內,交配完再弄回來,不是什麽難事。”
“嘩——”
冷水自周身淋過,才将塞琉古斯留在他身上的熱意和氣味沖散開去。梅杜沙将那只酸疼不已的手仔仔細細地搓了一遍,連皮都搓得發白了才作罷。
他天生就有潔癖,可一天到晚都在和污穢之物打交道,真是諷刺。梅杜沙自嘲地笑了笑,将手套和防護服都扔進垃圾桶,換上了一套新的。
幹燥的防護服覆上皮膚,但大腿內側似乎還殘留着那種被魚鱗摩擦過的觸感,令他渾身不适。
梅杜沙躺進睡眠倉,喝了一大口水,深呼吸幾下,強行閉上雙眼。
朦胧間,涼潤如絲綢般的水流拂過身軀,他睜開眼。銀白的浪濤在周身翻湧,像是風暴來臨時的雲,将他裹挾在高處,他在巨浪之巅,下方是一片翻滾着驚濤駭浪的銀白大海,無數束水流逆行而上,奔向籠罩着絢麗藍紫色星雲的天穹。來不及為這奇異而陌生的景象驚嘆,他的視線已不受控制的轉向身後,瞳孔擴大。
一個瘦小的影子在他後方空中騰躍着,似在努力追逐着這翻滾的巨浪,漆黑的發絲在氣流間淩亂飛舞,他拖曳着一根纖長的金色魚尾,那殘缺了一邊的,看上去有點畸形的尾鳍都快甩出了重影,顯然這樣的追逐令他感到十分吃力。顯然這樣的追逐令他感到十分吃力。
這是一條年幼的人魚。
梅杜沙對上那雙大睜的綠瞳,在一瞬間确定,這便是塞琉古斯。盡管,在這夢境裏,他看起來要比現實中幼小得多,像是一個只有十三歲左右的男孩。
他不由自控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奮力擺動的魚尾,塞琉古斯立刻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眼神充滿了倔強的怒火,一雙翼耳都豎了起來,像只被惹毛的小狼犬。
他拎着他的魚尾,朝下方的海面,松開手。塞琉古斯墜落下去,發出一聲尖銳的爆鳴:“ke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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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杜沙坐起身來,揉了揉眉心。
他又夢見了這類詭異的景象。
還是因為這手腕上的刻托嗎?
他掃了一眼左手,想起觸碰塞琉古斯身上的紋路後所見的異像,似乎與夢裏的場景極其相似。也許,是受昨夜接觸的影響,令他意外看見了塞琉古斯的過去?
看來,在人魚的世界裏,塞琉古斯過得并不算好。
難怪,他在夢裏看起來那麽痛苦。
目光挪向玻璃門外,塞琉古斯沒有離開,依然靜靜蜷卧在他慣常睡覺時待的淺水池裏,就像一只忠誠的看門狗。
昨晚被他那樣對待,竟也沒有惱怒,是因為之前的同伴對他更加惡劣嗎?
梅杜沙推開門,在水池邊半跪下來。
塞琉古斯閉着眼,沒有察覺他的靠近,仍然靜靜沉睡着。少年俊美的半張臉浸在水裏,黑發纏繞在脖頸上,咽喉處的掐痕還清晰可見。梅杜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剛觸及那道掐痕的一瞬又縮回。
——憐憫,向來是要人命的東西。
梅杜沙站起身,關上門,放下了遮光簾。
塞琉古斯在水裏睜開眼,摸了摸脖子。那似有若無的一觸,似乎還殘留在那裏,有一絲冰涼的溫度。
側頭看去,那身影已被一片黑色隔絕。
他盯着自己孤零零的倒影,舔了舔犬齒。
果然,剛才的觸碰,不過是他的幻覺。他怎麽會憐惜他呢……在舊日,他連正眼看他一次也沒有過。
清晨。
“噢,看來你這段時間的頗有些收獲,梅杜沙大尉。”弗克茲掃視過滿桌的樣本和牆上的記錄,朝梅杜沙一笑,“和人魚二十四小時待在一起,是不是很有趣?”
梅杜沙盯着他那雙充滿調侃意味的狐貍眼,就知道他一定看見了昨天他對塞琉古斯做的事,是在故意取笑。
“你是想弄到人魚的孢子吧?”見他不語,弗克茲笑得愈發放肆,“據我所知,用人類的方法可沒辦法叫它們射出來。要讓人魚發情,得有個合它口味的配偶才行。你不知道吧,人魚其實……”他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角落裏的監控器,一對煙灰狐貍眼暧昧的看着他輕笑,“帝國玫瑰這麽漂亮,要是換了人類,光是看着就能射出來。”
“弗克茲博士,你來做什麽,檢查我的工作嗎?”對這種幾乎無異于性騷擾的言論,梅杜沙冷冷揚起眉毛,反唇相譏,“還是來再次提醒我,不要把前天晚上盥洗室裏的“一地煙頭”說出去?”
弗克茲臉色一僵:“什麽一地煙頭,我可不記得。”
“是因為那個和公爵大人一起出現的少年嗎?”沒杜沙觀察着他的神情,又問,“你之前是不是認識他?”
弗克茲又笑起來,恢複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梅杜沙大尉。我進來,是為了檢查你的工作,順便通知你,皇帝陛下要召見你的消息。”
“皇帝陛下?”梅杜沙點了點頭,弗克茲轉身離去,臨走前頓了頓腳步,“你跟我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很像。梅杜沙大尉,我其實很欣賞你……但你的運氣不太好。”
什麽意思?
梅杜沙疑惑地眯起眼。
高塔頂層的空中花園宛如天堂。背對着他的年輕帝王擡起手,容銜着一朵薔薇飛來的機械鹦鹉停在胳膊上。
“還是沒有一點香味啊。”瑟蘭輕嘆了一聲,将薔薇遞給他。梅杜沙接過嗅了嗅,末日的薔薇分明散發出濃烈的芬芳,是一種瀕死掙紮的生命在竭力綻放的味道。
不知道這是帝王的試探,還是他的鼻子出了問題,梅杜沙沒有反駁,只是恭歉地詢問:“陛下召我前來,應該不只是為了賞花吧?”
瑟蘭并沒有回應他,天藍色的眼眸遙望着遠方的大海:“米凱爾已經出發了,你說,他這次會不會帶來希望?”
那位帝師離開了?怪不得沒有看見他一塊出現。梅杜沙望向海面,一艘艦船正漸漸隐入晨霧。
“陛下說的,是什麽希望?”
“我生存的意義。”瑟蘭彎起唇角,轉眸看向他,“沒什麽,你不會懂的。梅杜沙,你是個特別的人,和帝國議會裏的那些家夥不一樣,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
“陛下憑什麽這樣篤定?”梅杜沙審視着眼前的帝王,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眼神純粹而幹淨,像是一眼能夠看透,待只要與他對視,卻會感到那雙眼睛就如鏡面一樣,能夠折射一切,令人難以揣測。
“我自有我的辦法。如你所言,我召你前來,不是為了賞花。”瑟蘭逗弄着胳膊上的鹦鹉,“我賜你爵位,升你軍銜,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梅杜沙笑了一下:“這座高塔裏有不少蛀蟲。陛下想養一只能吃掉害蟲的猛禽,不是嗎?我是從底層爬上來的,身後沒有任何家族勢力,又多得是人對我虎視眈眈,是最方便控制的人選。陛下想要我做什麽,不妨直說。”
“和聰明人對話,就是簡單。”瑟蘭坐下來,示意他也落座,機器人侍者過來為二人倒上咖啡。瑟蘭舉起一杯,抿了一口,“我要你,設法跻身帝國醫學院的核心,在疫苗研發成功的第一時間,就将首支試劑秘密呈給我。”
梅杜沙心裏咯噔一動。
“您不信任氯川院長?怕他交給你的疫苗有問題?”
瑟蘭不置可否的咽下咖啡。
梅杜沙意識到,他不希望自己問下去,于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皇帝陛下。我會盡全力辦到這件事。”他頓了一下,“不過,有件事我想先請求您。”
電梯門在身後合上時,梅杜沙望向不遠處港口的哨站。希禮爾……今後的日子,應該會好過一點吧。
他擡起手,按在自己的腰側。
那位當年為了讓重傷器官衰竭的他活下去,曾将一枚腎髒分給他的摯友,是否能因此原諒他的背棄?
“明晚十二點。”
聽見耳內通訊器的這個聲音,希禮爾從哨站的窗戶望出去。
港口霧霭沉沉,但不遠處由數艘艦船構成的帝國醫學院依舊燈火通明,只是看不見那個他深恨的人身在何處。他捂住了自己的腰部,攥緊了身上的哨兵制服。
“明晚十二點,就行動。”那個聲音低低下令,“盯緊那條人魚所在的研究船,淩晨兩點前我們要開它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