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失控之獸
第40章 失控之獸
“塞琉古斯……?”梅杜沙頭昏腦脹,渾身發軟,全然不知這條人魚剛才對自己做了什麽。塞琉古斯将他抱得更緊了一點,那雙狹長的綠眸俯視着他,蹼爪輕輕撥開了他濕亂的鬓發,指尖掠過他的臉頰。
這暧昧到近乎寵溺的舉動令他感到詭異至極,就好像他不是他的奴仆,而是其他什麽地位高于他的,能夠充當他的保護者的角色,好像他是他的所屬物。
這根本就不像平常的塞琉古斯。
他精神恍惚地皺了皺眉,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産生了幻覺,見他抱着自己蛇行穿過地上灼燒的殘骸,出了這隔離室的門。
一眼瞥見昏倒在門邊的希禮爾,他心下一驚,驟然清醒了幾分,厲喝一聲,“希禮爾?塞琉古斯!放我下來。”
抱着他的胳膊未松,反而一緊。塞琉古斯就像沒聽見他的命令一樣,抱着他徑直朝這走廊盡頭的甲板而去。梅杜沙神經咯噔一下,這瞬間突然感到很不對勁,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下流的藥效作用,他竟然覺得塞琉古斯此刻抱着他的方式全然就像雄性對待雌性,男人對待女人,只是被這樣抱着,都令他有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塞琉古斯身上那股異香更像是某種極具刺激性的荷爾蒙,令他全身發麻。他掙紮起來,骨頭卻都是軟綿綿的,反而被塞琉古斯一把摟得更緊了。
那不是之前他撒嬌的抱法,強勢,霸道,仿佛是在掠奪與俘虜他,地位倒轉的感受令梅杜沙胸口一陣發窒:“塞琉古斯,你到底想要幹什麽?要帶我去哪?”
“我們的來處,主人。”塞琉古斯貼着他的耳側輕道,語氣有種壓抑的渴望。走廊盡頭的艙門被推開,海風襲卷他們的周身,梅杜沙一時有些恍惚,他們的來處?
等等……塞琉古斯是指他的來處?這家夥該不是想逃,還打算帶着他一起逃?他一驚,一把抓住艙門上的把手,盯着那雙綠眸冷冷道:“放開我,塞琉古斯……我知道你或許是想保護我,但我不能和你離開。”
“為什麽?”一只蹼爪籠住他抓着門的手,綠眸眯起,犬齒微露,似一只被他激怒了的狼,“因為……在這裏,有你在意的,存在?”
突然之間,肩頭一沉。一柄黑色槍杆伸進他的餘光裏。透着虛弱的清冷的青年聲音從後邊傳來:“你給我放開他……梅杜沙……我來,救你了……”
咔噠,保險栓打開的聲響,他心下一凜,想将塞琉古斯推開,見他頭一偏,一道火光擦着他的金色翼耳上緣掠過,額角瞬間血肉模糊。他急忙擡手護住塞琉古斯的頭,卻見他擡起了蹼爪,向他身後猛地抓去!噗地一聲,一股溫熱的鮮血從後方濺上梅杜沙的側臉。
梅杜沙一瞬間天旋地轉。
塞琉古斯目光森然地收回血淋淋的蹼爪,擱在梅杜沙肩頭的槍顫抖了一下,砸落在他的肩頭,伴随着希禮爾喉頭漏風般的咳嗽,大股大股的溫熱的液體噴湧在他的背上。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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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已經害死薩珊了。
梅杜沙目眦欲裂地回過頭去。
希禮爾的咽喉破了一個大洞,鮮血如洪水般狂湧而出,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麽急救措施也想不到了,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試圖堵住那些血,腰卻被塞琉古斯一把鎖緊,整個抱得離地,向後拖去。
他爆發出一聲嘶吼:“塞琉古斯,滾開!”
塞琉古斯置若罔聞,反而将他摟得更緊,又一口咬住了他的後頸!餘光瞥見他張開蹼爪襲向希禮爾的影子,梅杜沙怒極轉身,一拳砸向他,手腕上“嗤”地一聲,沉眠許久的刻托竟在此時蘇醒過來,驟然暴漲成一柄蛇形長矛……
貫穿了塞琉古斯的肩頭,将他整個釘在了背後的船舷上。
就像初遇時,他被封葬在冰川裏的情景。
梅杜沙瞳孔劇縮,僵在那兒。
少年人魚的綠瞳定定直視着他,目眦欲裂。淚水從他的眼角滲下來,混合着臉上傷處的鮮血,一直淌到嘴角,原本俊美的臉像被撕裂開來,成了一張小醜面具,赤色的鮮血幾乎是從貫穿他肩頭的傷口處噴湧而出,他緊咬着牙,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金色的魚尾散發着前所未有的的熾熱光亮,将兇器一把拔下,帶着渾身鮮血,他一扭身,躍入了茫茫大海中。
直到“刻托”恢複原狀,梅杜沙才從那一眼中驀然回神。
前功盡棄。
——那個眼神……塞琉古斯,恐怕恨透了他。
可此刻根本無暇顧及塞琉古斯,梅杜沙立刻轉身。希禮爾氣管已經破了,他撕開衣物替他止血,可根本無濟于事。片刻前還在他眼中燃燒的黑暗怒焰迅速熄滅殆盡,大張的嘴似乎喃喃着什麽。
梅杜沙把耳朵湊近他的嘴唇。
“不……原諒。”
他感到冷。寒冷刺骨。他閉上眼,良久未動,也沒有回應,直至希禮爾的生息徹底消散,才擡起凍僵般的手,撫上了他曾經的摯友沒有瞑目的雙眼,然後跪在了他的面前,将頭抵在地面上。
“對不起,希禮爾。我永遠欠你。”
是的,他不該被原諒,這就是他的罪孽。
不怪塞琉古斯。是他為了複仇背棄了他的摯友,是他為了複仇豢養了那條猛獸,是他親手将他害死。
一切都怪他。
恨我吧,詛咒我吧,希禮爾,讓我永遠背着十字架走下去,等到一切完成的那一日,我會下地獄償還你。
狠下心,逼着自己做完必須要做的事,梅杜沙扶牆站起,跌跌撞撞的來到船舷邊,望向海面。塞琉古斯早已不見了蹤影。此刻正是傍晚,外面的海面上映着血紅的暮色,像被塞琉古斯的鮮血浸染透了一般。
他掃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東西,眉頭深鎖。
他只想阻止他,沒想這該死的天外造物,卻在這種時候令他失手重傷了塞琉古斯。
注意到地上散落的幾片染血冒着白煙的金鱗,他下意識地撿起了一片,在手心攥緊了這滾燙的物事。
……他一定,一定要把塞琉古斯找到。
重新抓住他,馴服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将希禮爾的屍體拖抱到船舷邊,半跪下來,将他放入了下邊的一個橡皮救生艇中,然後割斷了繩索。
令他葬在海裏,屍體不受侮辱,是他此刻唯一能為他做的事。目送載着希禮爾的橡皮艇漸漸遠去,他艱難地站起身,踩着門後快燃燒成灰燼的殘骸走進去。門外橫七豎八的全是焦屍,有變異者的,也有人類的。
毋庸置疑,這些全是塞琉古斯的傑作。
看起來,他為他清理了附近所有的威脅。
不知道船上還有沒有幸存者,得找到駕駛室才行。
拾起地上的一把槍,他警惕地沿着走廊往這片隔離區的入口走去,一眼瞥見拐角處蜷縮着一團人影。他眯起眼睛,先前那嚣張無比的光頭男人此刻半身焦黑,腹部血肉模糊的一片,在看見他的瞬間,手卻還顫抖地摸索着一米之外的槍。
他冷笑了一下,将那把槍拾起來,然後踩住了他的手,咔嚓一下碾斷了,在他的哀嚎聲中彎下腰,湊近他耳畔:“對我下性藥?達貢,我會讓你死得比你的兄弟狼狽十倍。”
咔嚓一下,達貢渾身劇震,脊椎神經都被他用槍托精準砸斷,梅杜沙抓着他的頭,拔出他腰間的匕首,照着他的額頭往下一拍,精準的破壞了他的大腦前額葉處,又割下了他的舌頭,将他拖進一間隔離室,關上門,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別的動靜。
他拉開了保險栓,看見一個人影從從一扇門內走出來,懷裏還抱着另一人。他放下了槍。
是弗克茲。
他長發散亂,衣服上沾着血污,眼鏡不翼而飛了,細長的狐貍眼透着鋒芒,與平時很不一樣。
他掃了一眼他抱着的那個,目光一凝。那是個瘦弱的少年,全身濕漉漉的,香槟色的發絲掩住了半邊面孔,但他仍能辨出,這似乎就是曾随尼厄一起出現的那一位……寵奴或養子之類的,反正這二者差不了太多。
看見他的一瞬,弗克茲顯然被吓了一跳,又很快鎮定下來,狐貍眼沖他彎了一彎:“晚上好,你也沒死啊?”
晚上好?
梅杜沙沒有理他,卻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他懷裏的少年:“他怎麽會出現這兒?”
那少年不知是昏迷了還是睡着了,在他懷裏異常安靜,閉着眼睛,一聲不吭,似乎絲毫沒有感知到外界的變化。
“這不關你的事。”還是一樣欠揍的語氣,一樣的說辭。
梅杜沙的目光逗留在那少年身上,朝他走近:“那你總可以告訴我,他怎麽了吧?我是軍醫,可以為他及時診治。”
“不勞煩你,好歹,我也是醫學院的骨幹,醫術不比你差。”弗克茲将裹住少年的衣服往上拉了拉,漫不經心的神态裏流露出幾分防備,轉瞬又用一種暧昧的眼神上下掃視着他,“梅杜沙大尉,你自己沒事吧?”
梅杜沙順着他的目光垂眸掃了一眼,臉色微變,他的衣服被撕爛了,身上還殘留着幾塊淤青,胸口也布滿了斑斑駁駁的紅痕,不知道達貢的毆打怎麽會把他弄成這個模樣,任誰看了都會以為他遭到了什麽淩辱。
他沒法解釋,默默回到之前關着塞琉古斯的水倉,從觀測站裏取了一件幹淨的衣服換上。
他的摯友與他剛剛開始信任的奴仆,他幾乎同時失去了。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回過神來才感到嘴唇都已經被自己咬破了,口裏全是血腥味。
“我說,梅杜沙大尉……你冷靜一點,那些人都已經死了……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特別是尼伽。”
弗克茲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梅杜沙面無表情的轉過臉,懶得跟他解釋——何況他現在這副樣子實在解釋不清,他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噢……那可真是感謝你,弗克茲博士,以前怎麽沒發現你人這麽好呢?”
“我可一直是個大好人。”弗克茲聳聳肩,他懷裏的少年似乎被他們的交談聲擾醒,肩頭瑟縮了一下,轉過臉來。
梅杜沙看向他,不禁屏住了呼吸,便見少年淺香槟色的發絲從臉頰垂下,露出一張極為精致的面孔……和一雙紫羅蘭色的,漂亮得猶如精靈的眼眸,淡漠地看向了他。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沒有絲毫似曾相識的痕跡,與他要找的那張面孔并無半分相像,但梅杜沙仍然情不自禁地打量着他,直到少年懶懶地開口:“我好像見過你,在尼厄公爵的家宴上……你是尼伽少将的那個情人,梅杜沙。”
“我……”梅杜沙看着他,不知怎麽,一時語塞,倒是那少年輕笑起來,眼神涼得有些刻薄,“真是個美人……難怪尼厄公爵老拿我跟你比。很高興認識你,梅杜沙大尉。我們同時伺候一對父子,也是夠同病相憐的,不是嗎?”
“艾涅卡!”弗克茲像被刺到了,低聲喝止,将少年裹進了自己的衣間。
“嗡——”遙遙的一聲鳴笛聲傳來,直升飛機的螺旋槳聲由遠及近。
朝窗外望去,一艘飄着聖比倫帝國旗幟的軍艦從夜霧中透出輪廓,朝他們航行而來。
那是尼伽的戰艦。
不,他一定,要在再次回歸帝國前,不惜一切代價,将塞琉古斯找回來。
第二卷 人魚遺跡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