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之征伐
第62章 心之征伐
此時,冰川某處。
“怎麽辦,艾涅卡?我們沒有抓到一條天然人魚,如果空手而歸,院長不知道會怎麽處置我們。”
聽見周圍同伴們的議論,艾涅卡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追蹤頸環——在某些時候,它會變成殘酷甚至致命的刑具,無論他們逃到什麽地方也無法擺脫。他憂心忡忡地環顧這迷宮一般彌漫着霧氣的冰川內部。那些天然人魚們就在這一帶出沒,它們的聲波忽近忽遠,只是依靠他們這副被改造的身軀與身上的聲吶裝置,他們根本無法追蹤到那些神出鬼沒的神秘生物。
“艾涅卡,你快想想辦法,你是我們中間最聰明最優秀的……”一個比他還要年少的實驗體瑟瑟發抖地說,“我不想凍死在這裏,也不想死在實驗室裏。”
絕望的氛圍彌漫在空氣裏,艾涅卡閉上眼,一幕一幕黑暗的記憶伴随着同伴的話語在腦海裏跳轉。無論是為了增加感官敏銳程度而被長時間浸泡在暗無天日且一片死寂的水倉內的感官剝離實驗,為了獲得能與天然人魚匹敵的身體機能而進行的各種極端惡劣的環境下的耐受力訓練,還是在實驗室裏獲得活下來并成為氯川的“秘密武器”資格之前必須經歷的神經控制訓練……種種一切,他同伴經歷過的,他都經歷過,并且,比他們經歷的時間遠遠要更長,種類更多。
從記事起,他就一直在經歷這些,也早已習以為常,所以心裏并沒有多少恐懼,完不成任務,他也不會死,他是氯川最完美的秘密武器,但他的同伴們,命運恐怕就會截然不同了。
“我也是……”另一個聲音像是在咬牙喃喃,“如果抓不到人魚,我寧願,寧願自己在外面了斷自己。”
“可我們死不了。”紫眸睜了開來,掃視了一圈同伴們的臉,點了點頸環,“忘了嗎,只要有人嘗試對自己或同伴下手,這個玩意就會把他擊暈。”
“那你說該怎麽辦?如果我們完不成任何,我不敢想,院長會把我們送去哪裏。”剛才說要“了斷自己”的黑發人造人魚臉色蒼白的搖搖頭,“他一定會把我們送去銷毀,或者送去那些權貴家裏做玩物甚至食材……”
艾涅卡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他摘下了臉上的面具,爬到了一塊浮冰上,不一會兒,玫瑰色的魚尾就變成了一雙白皙的長腿。
“把聲吶都調到最大,然後你們都藏起來。”艾涅卡輕輕道,“既然追不到人魚,就讓人魚來找我們。”
——人魚喜歡漂亮的少年。這是在弗克茲與氯川的某次對話時,他無意間窺聽到的信息。他這樣的人類,應該是個不錯的誘餌吧。起碼,那些權貴們都對他垂涎欲滴,天然人魚們……也會對他感興趣嗎?
“艾涅卡……”同伴們驚愕的睜大眼。
艾涅卡想起人魚遺跡裏的情景,咬了咬下唇:“如果失手,你們不要管我,立刻折返軍艦,這是命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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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一無所獲,那些人魚怎麽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梅杜沙大尉還失蹤了,尼伽少将要是知道是我們的責任,不知道會怎麽對付我們。醫學院真的能保住我們嗎?”聽見身旁這支敢死小隊隊長的抱怨,弗克茲拍了拍他的肩,朝四周的冰川望去,“再找一找,梅杜沙身上的GPS還有信號,就是這個地方實在詭異,跟幽靈遮眼似的,轉了半天還是回到原地。”
“等等,我們探測了另一個方向的聲波!”
……
“嘩啦……”
似乎有細微的水聲從不辨距離的位置傳來。
艾涅卡的身軀緊繃起來,仍舊坐在浮冰上一動不動。南極冰川內淺藍的水面鏡子一般映出少年漂亮的模樣,也同時落入某條人魚的眼底,令他立刻升起了興致盎然的神色。他擺動着魚尾,就想脫離正離開這片冰川的族群游回去,卻被一只蹼爪攥住了胳膊。
有着黑色長發與漆黑眼眸、面孔淩厲的雄性成年人魚盯着他搖了搖頭:“別去,那是個誘餌。”
年少的人魚皺起眉:“你怎麽知道,Asura?”
“因為,我也是這麽遇見Asura的。”另一個輕柔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同樣黑發黑眸,面容精致秀氣的藍尾人魚游到自己配偶的身旁,遠遠望向那冰川裏等待着獻祭自己的少年,眸底浮起濃重的霧霭,“幾個世紀了,我的家族的罪孽,竟然還在延續。他的年紀,就和我當年一樣。”
被自己的配偶摟入懷中,安撫意味地拭去了眼角的淚水,藍尾人魚把頭埋入了對方的懷抱,聽見他的胸膛傳來的溫柔的心跳聲與嗓音:“別回頭看,那不再是你的家族,他們的罪惡已經與你無關了,你的家人是我。”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年輕的人魚扭頭看向令自己一眼心動的身影,發情期的沖動令他根本聽不進同伴的勸阻,頭也不回地朝那個身影游了過去。
“嘩啦……”水聲越來越近了,艾涅卡捏緊背後的電擊器,望向水面。一抹颀長的身影緩緩浮現,年輕的面龐露出水面,這條人魚盯住了他,似乎被他的美貌完全迷惑,一副面紅耳赤,垂涎欲滴的表情。
——他見慣了這種表情。
艾涅卡厭惡而緊張地伸出一只腳,伸向了水面。嘩啦,一只蹼爪立刻從手裏探出,攥住了他的腳踝。被他引誘的人魚緩緩爬了上來,趴在了他的身上,魚尾扭動着。紫眸因為羞恥而圓睜,艾涅卡咬住牙齒,背後的手按住了電擊器的按鈕。
人魚撫摸着他的背脊,壓緊了他的腹部。
“艾涅卡!”一聲厲吼從某個方向傳來。
一眼看見那不遠處浮冰上的景象,弗克茲目呲欲裂,一奪過身旁一個敢死隊員的槍,他瞄準了那條人魚。“嘭”地一槍,子彈精準地擊中人魚背脊,艾涅卡甚至沒有來得及舉起電擊器,趴在他身上人魚就鑽進了水裏。弗克茲從小艇上跳入水中,發瘋般的朝浮冰上的少年游了過去,轉眼便游到了他面前。
艾涅卡僵在那兒,一時沒回過神來。他壓根沒有想到會撞到弗克茲,還是在他嘗試用色誘來捕獲人魚的時候。羞恥與震驚令他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的男人爬上浮冰來,上下察看着他只穿了束具的赤裸身體,那張向來斯文敗類的面具似乎裂開了一條細小的縫,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慌亂,他的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自虐一般的快意。看見自己的傑作差點被其他存在玷污,這只狐貍的心底,一定很不好受吧?
這麽想着,他觀察着弗克茲的臉,奢望着從他臉上找到什麽蛛絲馬跡——那種除了對傑作的緊張之外的什麽情緒,卻被他一把摟緊了懷裏。
弗克茲扣緊了懷裏少年的腰,一雙灰色的狐貍眼眸泛着微微的血色,有那麽幾秒他一直盯着他頸部的追蹤環,手指放在了後面的密碼鎖上,懸而未觸。
他不知道密碼。輸錯一次,他的心上人就會死。
那麽,他将功虧一篑。
手指顫抖着,最終放了下去。
“你破壞了我的任務,弗克茲,院長會罰我的。”沒有感覺到什麽,艾涅卡在他的懷抱裏貪戀地吸了吸鼻子,将男人身上淡淡的古龍香裏紅了眼眶。
“好了,這回是我的責任,他不會罰你的,但你的同伴我可就保不了了。”将懷裏的少年打橫抱了起來,弗克茲又露出了他慣常的笑,壓低聲音在他耳畔道,“但你是我的傑作,下次再讓我撞見你這麽作踐自己,我可不會輕易饒過你。”
“弗克茲……求你,也幫幫他們!”手不自禁攥住男人一縷亞麻色的發絲,艾涅卡向他哀求。
男人低下頭,在他耳畔道:“那就要看你回去以後的表現了。上次你不許我玩的那種……”
臉色唰地通紅,少年垂下睫毛,一臉愠怒地點了點頭。男人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抱着少年跳上軍艇,去在這時聽見某個方向由遠而近地傳來了一陣轟鳴。
他轉頭望去,竟然看見一艘軍艇從身後冰川的天然隧道內駛來,艇首竟然站着那高大挺拔的青年少将,在他的身側則緊挨着他再熟悉不過的妖嬈身影。
“少将,老師?”
環顧了幾艘軍艇,青年少将皺起眉來:“梅杜沙呢?”他恨恨地瞥了一眼身側的長發男人,“氯川,要是他出了什麽事,我跟你沒完。”
“人魚!”
“有人魚!”
四周突然驚叫起來,聲吶也尖鳴不止。氯川握住手裏不斷震動的小球,看見數抹身影從周圍的水面浮了起來,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他紅唇微彎,拔出了腰間的東洋刀,長長的刀刃貼着黑色長靴指向甲板。
啊,終于,見到了活着的人魚族群啊。
不過,那條黑尾的人魚首領與他的配偶怎麽不在呢……難道這裏也不是他們真正的巢嗎?或者他們藏在了這座冰川的更深處?
他環顧四周,突然瞥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東方面孔,與那雙透着悲傷的黑眸相對,不禁一驚。
這是……那一條逃走的“誘餌”,他的家族傳說!
“Yuki……”氯川笑了起來,“你竟然,還活着。果然,變成人魚以後,生命力果然遠超人類。”
“收手吧,如果你是想研究出拯救人類的方法,我可以幫你。”藍尾人魚看着他說,可話音未落,就被一只蹼爪捂住了嘴,拖進了水裏。
是他那條叫作“Asura”的人魚配偶嗎?
氯川看着剛才他消失之處,揚起了眉。他倒是想讓自己這個先輩來幫他,可他的那個配偶顯然不允許。說實話,他還真想多和雪村交流幾句呢,他恐怕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親了……畢竟,家族裏那些将他這個私生子視為礙眼垃圾的長輩們與同輩們,都在他爬到病葉家族的家主之位前,一個一個的除掉了。
“哈——”
被擊中背部的人魚一臉憤怒與不甘地仰起頭,看向了艇上的一處,發出了一陣發動攻擊的鳴叫。
氯川吹了聲口哨:“我的秘密武器們,該動手了!”
“砰砰砰!”一瞬間,槍聲四起。
……
與冰川外圍的人魚和人類一樣,冰川內部某處的“交戰”也同樣激烈——更準确的說,是人魚對人類絕對碾壓性的征伐。
“哈……”從新一輪的征伐下幸存下來的戰俘不住喘息着,銀色發絲被汗水浸透,黏在修長的脖子上。他癱軟地伏在人魚身下,嗓子已經啞得發不出聲音。柔軟的腰身被蹼爪撈起來,翻抱過去,人魚吻下來,用嘴喂進了一些淡水。冰涼甘甜的冰川水淌入喉頭,令他因為持續不斷的劇烈運動而灼燒的體溫降了下來。
梅杜沙本能地吞咽着,與口中的唇舌糾纏,感受到對方某處又膨脹起來,他打了個激靈,渙散的瞳孔才聚焦起來,發出沙啞而顫抖的聲音:“別再……”
他真的已經承受不了了。這條瘋獸的欲望像是無休無止,一天可以持續二十個小時以上,就仿佛是匹執着的種馬,要讓他像雌性一樣受孕才肯罷休。
“我們……可以幹點別的。”他已經連羞恥都顧不上了,只是迫切的想要轉移塞琉古斯的注意力,胡言亂語着,“人類戀愛,不會成天像這樣。”
“戀愛?”塞琉古斯呢喃着這個陌生的字眼,本來很大的瞳孔又擴了一點,“戀愛是什麽意思?”
他真的是被塞琉古斯逼瘋了,才會主動提出這個詞來轉移他的注意力。梅杜沙咬了咬牙,顫聲道:“就是……求愛與接受求愛,我們有一個過程,不是直接……”
塞琉古斯立刻明白過來。他是指類似人魚交尾之前互相圍繞着起舞的過程,那的确是他沒有機會……也沒有可能對刻托,以及對現在的他做的事情。
———他竟然主動向他提了出來。他戀戀不舍地退出來,綠眸浮起不可置信的喜悅:“你想,和我戀愛?”
天吶……他竟然在和這條瘋獸在探讨關于戀愛這個詞。這太他媽詭異和荒唐了。
梅杜沙頭疼得要命,無力糾結他是否是替身的問題,只要他願意放過他片刻。他閉上眼點了點頭。
“嗯。”
塞琉古斯摟着他的胳膊一緊,呼吸重了。他忍耐着把對方逼出更多動人的聲音來回應他的沖動,在腦海裏搜尋着所有通過冥河水母在他記憶裏得到的信息。
“你曾經很向往研究我們,曾經對我們的文化很感興趣,是嗎?在你……一心想去複仇之前。”
梅杜沙驚愕地睜開眼,他怎麽會知道?
他好像……沒有告訴過塞琉古斯他想要複仇,和他過去的理想。
“我教你,我們的語言怎麽樣?”綠眸凝視着他,嘴角玩味地牽了一下,“就像你教我一樣。”
“……”梅杜沙抿緊唇,臉上泛起淡淡的愠色。雖然被自己豢養的人魚反哺真的很屈辱,但起碼這可以令他得到暫時解脫。他挪開目光,點了點頭。
塞琉古斯握住他的手,放到胸前的暗金圖騰上,随即他就看到那圖騰中心的太陽紋路又像之前一樣亮了起來,一片光幕環繞在他的周圍,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奇特字符,那看上去就像古瑪雅文與埃及象形文的結合體。他睜大眼,心底死去多年的那個屬于研究者的靈魂仿佛在剎那間複活了,一時目眩神秘。
“Na,‘不’……Le,‘好’……”塞琉古斯捉着他的手指,與一個一個點過那些字符,真的拿出了老師的架勢。梅杜沙忍耐着被當做學語幼兒的感受,跟着他一一辨認,手指在字符間穿梭着,漸漸湧起奇妙的感受。
就好像,這些字符曾經印在他的骨子裏,很親切。
“Nakamiya……是什麽意思?”被教了一會,梅杜沙想起什麽,問他。塞琉古斯怔了一下,狹長的綠眸斜睨着他,似乎因為他主動提問而極大的被取悅到,嘴角上揚:“不死的守護者。”
那……他又想起什麽:“Za…ka…ta?”
塞琉古斯瞳孔一震。
他深深凝視着他:“是……締造者,創始者,先王。”
原來……連那個黑尾首領也會因為那個曾經認他為主的神秘之物而對他顯現出尊敬,他們是将他錯認成了他們的先王。可塞琉古斯怎麽敢這麽冒犯他?
在人魚們看來,這家夥也是個異類和瘋子吧?
“你走神了,主人。”塞琉古斯吻了一下他眼尾的紅痣,用他剛剛教會他聽懂的語言耳語道,“‘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一朵玫瑰正馬不停蹄地成為另一朵玫瑰,你是雲、是海、是忘卻,也是你曾經失去的另一個你。’”
(注*:該詩句引自博爾赫斯詩集)
梅杜沙心髒猛地一顫,不敢相信塞琉古斯竟然用人魚語念出了他年少時最喜歡的一首博爾赫斯的詩。那時他還沒有流離失所,還浪漫,還單純,還對整個世界都充滿向往與好奇,也會輕易被詩裏的愛情打動。
他眼眶一紅,幾乎就要掉下淚來,揪住了垂落在眼前的黑發,仰起頭:“你怎麽會……”
塞琉古斯一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孢父或許并不明白,這句人類書寫的詩,有多契合他追逐他而來的這條漫漫長路。
“嗯,”梅杜沙被他吻得呼吸一片淩亂,心跳也又亂又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當塞琉古斯再次覆下來的時候,就像黑暗而溫柔又極富侵略性的海浪,他整個人的靈魂都像要被他溺斃吞噬,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就要沉沒到更深的地方去。
“塞琉古斯……嗯啊……啊…哈啊!嗯……”
……
“向它發信號吧……LUNARIE。”忍無可忍地閉上眼,将爪間仍然在持續與同伴共感的監視水母扔到一邊,金發人魚轉過身,将視線投向了背後散發着淡藍光芒的巨大月亮水母,光線的反射下,他胸前的銀色圖騰隐隐發亮。
你還真的是……很厲害呢,塞琉古斯。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