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隐秘奢望
第82章 隐秘奢望
塞琉古斯的鱗片全部炸了起來。
刻托卻像是也吓了一大跳,立刻從他的尾巴上起身,與平時冷靜威嚴的樣子完全不同,比他還要慌張似的:“我怎麽……怎麽會睡着了?”
“……”塞琉古斯詫異地揚起一邊眉毛盯着他,“是你……給我治療的麽,大祭司?”
似乎因他這一句話,刻托立刻恢複了冷靜。他的臉色冷淡下來,熟睡之中的溫柔褪散得無影無蹤:“對,雖然你犯了大錯,但我也不能讓你這麽死了。”
“為什麽?因為我是王裔?”塞琉古斯笑了一下,“父王并不在意我的死活,大祭司為什麽還要費心?難道趁着我犯了大錯,把我除掉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你胡說什麽!”刻托厲聲呵斥。
——是不是……或許,你有那麽一點……在意我?
塞琉古斯攥緊蹼爪,這句話在喉頭呼之欲出。
面對那雙咄咄逼人的綠眸,刻托心髒一陣顫栗,他甚至不敢與之對視,轉過身去:“你的傷好了,滾出去。”
“你以為我想待在這兒嗎!”
塞琉古斯冷笑一聲,從神廟裏沖了出去。
一直游到遠離王城的水上森林中,他才停下,朝遠處已經快要看不見了的神廟望去。
“塞琉古斯?你又帶來了什麽好東西嗎?”
他回過頭,幾抹影子從林影間鑽了出來。以墨綠頭發為首的少年人魚游到了他的近前,将他圍住了。
——在華麗的王城陰影背後,生活着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部族。他無法被王庭中的手足接納,但這幫罪犯的後裔,卻很輕易地就能被他給予的好處籠絡。
“這是什麽,好漂亮……”
暗紅的眼眸看向他的蹼爪,塞琉古斯垂眸,才注意到幾縷銀白的發絲竟然糾纏在他的指間,在黑暗中散發着皎潔的光暈。一雙蹼爪握住他的蹼爪,紅眸綠尾的少年人魚低頭嗅了嗅那些發絲:“好香,賣嗎?”
“賣?”塞琉古斯盯住了那些發絲,強扯起唇角,“賣啊,當然能賣。”
他的孢父沒施舍過他半點恩惠,這無意間遺留給他的發絲倒能給他換點好處,真是莫大的諷刺。
如果刻托整個都能賣,那就再好不過。
卡戎欣喜若狂,将他爪間的發絲小心翼翼地扯了下來。塞琉古斯呼吸變沉,爪子收攏,目光追着那些發絲,在它們全部被解下時又一把抓了回來。
“!”紅眸睜大,“不是說了賣嗎?”
塞琉古斯咬咬牙:“我留着有別的用處!”蹼爪摳下自己的一片鱗,甩給了身後的人魚,“賣這個。”
他看了一眼染血的爪間發光的發絲,可留着它們,到底能有什麽用處呢……好像,他也不知道。
時光飛逝。
王庭裏,一場空前的盛大祭典熱鬧非凡。
“請你,将古神的祝福與恩旨賜予這對新婚夫婦吧,大祭司。”
聽見王座上傳來伊西斯溫和的聲音,刻托垂眸,将蓬托斯之矛緩緩拂過眼前年輕的人魚王裔與他的配偶頭頂。前者轉過身去,将自己鱗片制成的項鏈戴上後者的頸項,并落下深情一吻。周圍頃刻響起一片歡呼。
“我以蓬托斯之名,賜予你們祝福與恩旨……願你們的愛永垂不朽,如星空,如銀河,如太陽,如浩瀚宇宙,直至生命盡頭。”
聽見這格外溫柔的聲音,塞琉古斯擡起眼皮,朝那祭壇上萬衆矚目的身影望去。主持婚典的刻托看上去和平時很不一樣,他披着緋色的披帛,那張面容被襯尤其豔麗,甚至比站在涅柔斯身邊的新娘更像新娘。
伊西斯望着他的眼神都露骨了,刻托卻仿佛沒有察覺——他的父王恐怕更希望今天是他和刻托的婚典。
塞琉古斯這麽想着,不禁想象起刻托被強行穿戴上新娘服飾的模樣,啊,那一定有趣極了。
“真漂亮。”
聽見身側墨洛耳的輕聲感嘆,塞琉古斯冷笑了一下。他不用看,也知道墨洛耳到底是說誰。
“借着今日的盛典,大祭司,也請為我的第十三個後裔命名吧。”
一片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新婚的人魚夫婦被簇擁着游下祭壇,幼小的人魚王裔被托到了刻托面前。
因為這歡慶的氣氛,刻托的臉上也微微泛紅,耳環晃動着,含笑将蓬托斯之矛輕輕放到小人魚的頭頂。
“明洛戈,歡樂之子。”
塞琉古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張浸染着歡愉的豔麗面容。
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麽含義呢。命名祭典那天他只記得刻托對他的當衆羞辱,其他什麽印象也沒有。好像,刻托并沒有給出什麽釋義。
當然,他絕對不會去找刻托問的,何必自取其辱呢。
“啊,過了今天,就會有一位孢弟和我們一起跟着大祭司學習了。”旁邊傳來墨洛耳幽幽的聲音,塞琉古斯轉過頭去。藍眸凝視着随刻托一起落座在席間的幼小身影,墨洛耳仰起脖子,綴了一口螺壺裏的海蛇酒。
墨洛耳一向不怎麽和他主動搭話,今天倒是個例外。塞琉古斯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你看上去不太高興。”
“我只是心疼大祭司而已。”墨洛耳喃喃道,目光癡癡地望着不遠處的身影,“畢竟之前督導你和我,他就已經夠辛苦了。”
塞琉古斯咽下一口酒。酒液酸澀得要命,令他一陣惡心。更惡心的是墨洛耳看刻托的那種眼神,與伊西斯的簡直如出一轍——還真是父子倆,癡迷的對象都一樣。也不知道刻托到底哪裏有魅力了,不就是長得美嗎?星國裏容貌美麗的人魚又不在少數……這麽想着,他卻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看去。
色澤冷冽的淺眸正巧望過來,與他猝然相撞。
塞琉古斯心猛地一跳,卻見刻托迅速錯開了視線,轉過頭去。他剛才……是在……
看墨洛耳?
刻托心不在焉地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身旁被侍從們衆星捧月般伺候着的小王裔,一陣黯然。那孩子……一定會因為這種景象,感覺到失落吧。
“大祭司,王賜你的。”
一壺藍盈盈的酒被呈到眼下,刻托心下一凜,擡頭朝王座望去。伊西斯望着他微微一笑,舉起了螺壺。席上的所有人魚長老與貴族們也都朝他望了過來。
“刻托,我親愛的孢弟,作為星國的大祭司,你不但維持着星國秩序的穩定,更嘔心瀝血帶大了我的所有後裔,星國有如今的繁盛,你功不可沒。這一杯酒,是我對你最誠摯的謝意,你不會不接受吧?”
刻托抿緊了唇,蹼爪在桌下攥住了身上的披帛。
伊西斯想幹什麽,故技重施嗎?
這麽多年相安無事,他還以為他已經死心了。為什麽不肯放過他,就因為他是創世人魚嗎?因為有着雌腔,所以他為星國的付出,都可以被視而不見嗎?
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彌漫在空氣中。
羞辱到眼尾泛紅,刻托接過了螺壺,伊西斯盯着他,仰脖一飲而盡。刻托舉起螺壺,蹼指稍一用力,螺杯發出輕微的龜裂聲,酒液頓時漏了出來。幾位祭司出身的人魚長老立刻七嘴八舌的打起圓場來。
“大祭司一定是也為王高興,太激動了……”
又一壺酒被呈到了刻托面前。
刻托冷了臉色,一動不動了。
“怎麽了,刻托,是我為你準備的酒不對嗎?我記得,這就是你最愛的藍海葵酒啊。”
隐約看出氣氛不對,塞琉古斯眯起了眼,饒有興味的打量着刻托的神色。他顯然是不願意喝那杯酒,并對此感到憤怒,卻強忍着沒有發作……原來這就是王權的力量,可以令高高在上的維序者都敢怒不敢言。
他看向高高的王座,心底第一次,隐隐生出了野望。在想象中把王座上的那個人替換成了自己,他又朝刻托望去,見他臉色難看地接過了那壺酒,正要喝下去,塞琉古斯心下一緊,一瞬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下意識地将蹼爪悄悄探向了貝殼結成的腰帶內側。
一只眼珠大小的海蠍子悄無聲息地竄向了鄰座。
“啊啊啊啊——”墨洛耳大叫起來,魚尾亂彈,像條受驚的飛魚竄到空中。
“有海蠍子!啊啊——”
“把它趕走!”
尖叫聲此起彼伏,原本儀态優雅的人魚貴族與長老們全部變成了沸水中的飛魚四下亂竄,場面一片混亂,食物漫天抛灑,酒具到處亂飛,一時什麽也看不清了。
刻托睜大眼,驚詫地看着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明白這是什麽一回事。他本能地朝四周看去,想去察看一下自己後裔的狀況,卻怎麽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塞琉古斯紮進水裏,在水下笑彎了腰。
人魚都怕海蠍子,鑽進鱗片蟄一下,能疼好幾個月,他幼時被蟄慣了,早就不怕了,還學會了怎麽使用它們。本來這玩意他是打算弄來整刻托的,結果卻……
後頸猛地一緊。
他整個被拎出了水面,聽見後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你嗎?”
綠眸轉過去,他扭過頭,看見刻托耳下閃爍晃動的耳環,他濕潤飽滿的唇,然後是那雙漂亮冷冽的淺眸。
塞琉古斯冷冷斜睨着他,一開口,卻聽見自己的嗓音啞了,呼吸也很重:“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松開。”
刻托莫名呼吸一滞,眼前的後裔早已不是幼兒,已經長成了一個體型健碩的少年,這麽掐着他的後頸把他拎起來其實已極不合适。他的蹼爪在他肌肉緊致的後頸上僵硬了一瞬,礙于長者的尊嚴仍然沒有松開:“狡辯也沒用,我知道是你,是不是?”
“你都認定是我了,還問我做什麽?”
“你……”刻托被他嗆得語結,“為什麽?這可是王族的盛典!”
“好玩!”塞琉古斯用力一甩尾,掙開他的蹼爪,一頭紮入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刻托空了的蹼爪僵在半空,凝滞片刻,才緩緩合攏,心底也一陣空落。明明是擔心這孩子會難受……
可也只能以訓斥為借口。他到底想問出個什麽答案呢?總不可能,他真的是為了給他解圍……
明明知道他恨死了他,他又怎麽配有這種奢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