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一時間那股莫名其妙的征服欲又上來了,林從沚甚至有一瞬間蹦出來“我還不信沒法把你拐到床上去了”這樣自己都吓一跳的念頭。
夜風還在吹拂,碼頭有巡查人員拎着手電筒,哼着歌溜達着。海上黑洞洞的,燈柱照過去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天上的月亮薄薄一片,林從沚躲開視線後遲遲沒有再看向蕭經聞。直到蕭經聞開口說話:“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從沚有時候做事不顧後果,比如今天坐末班車過來海邊,如果蕭經聞沒跟過來,他該怎回去,根本沒想過。要麽就在這傻坐一夜看看日出,坐第一班公交車回去,要麽找個旅店。
五年前決定上船也是這樣,沒想過在船上呆多久,也沒想過究竟要去哪裏。
“你這個盆……”
“我抱着。”林從沚關上車門,“你放心,灰不會灑出來。”
“不是。”蕭經聞看看他手裏的盆,“你這個盆是靜物?”
“嗯。”
“喔,只是有點好奇,我以為它是煙灰缸。”
因為林從沚剛剛抽煙的時候往裏面彈煙灰,此時裏面也裝着那根煙頭。
林從沚讀美院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稀奇東西,他當年倒了個石膏頭骨的模做牙刷架,頭骨的倆眼睛窟窿上插着他和蕭經聞的牙刷。好處是每天蕭經聞起床刷牙都能有效清醒一下。
所以蕭經聞不太确定,還是想問一下。
林從沚明白了:“噢你是怕我随便抄了個煙灰缸過來給你燒東西……”
“不是。”林從沚說完發現自己被繞進去了,“我不是給你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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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經聞發動車子,看了眼後視鏡,變道轉彎,朝畫廊的方向開。有個比較尴尬的事情是,這輛大衆是蕭經聞五年前常開的,林從沚一坐進來,車載中控就連上了他手機的藍牙。所以一路上都放着林從沚的歌單。
起先林從沚沒發現,後來越聽越覺得熟悉到詭異的程度了才反應過來。
他瞄了眼中控屏幕,又瞄了眼開車的蕭經聞,然後繼續抱着他的小盆,往座椅裏縮了縮。他有理由懷疑今天蕭經聞是處心積慮,但他也很确定他和蕭經聞一旦重新開始,就會繼續永無止境的争論。
他們不可能永遠避開工作相關的話題,比如偶爾會聊到現在拍賣市場喜歡什麽,林從沚的想法是藝術品生來不必被任何人‘喜歡’。蕭經聞會嘴欠兩句說,你們幾百年前的古典宮廷畫師不也是讨好貴族?
總之他欠上兩句他也欠上兩句,兩句加兩句就開始上頭。要麽蕭經聞輕輕摟着他說寶貝兒蕭哥錯了,要麽林從沚牽過他的手揉一揉說好了好了。
15公裏的車程不算遠,夜裏行車比較慢,蕭經聞開了将近四十分鐘。
林從沚解開安全帶,偏頭跟他輕輕颔首說:“謝謝。”
準備開門下車的時候,蕭經聞忽然問:“這盆,能給我嗎?”
“嗯?”林從沚以為自己聽錯了,“盆?你想要這個盆?”
“可以嗎?”蕭經聞看看盆,又看看他,“畢竟是燒給我的。”
“都說了不是……”林從沚無奈,“你真想要的話等我一下,我進去把它洗幹淨。”
“不用洗。”蕭經聞說,“我就是要裏面的灰。”
他指的是燒成灰的簡介卡。要不怎麽說這些經商的人精明得可怕,他偏偏猜到是自己扣下了簡介卡,又跟着算到不想給他那張簡介卡是因為上面寫了一堆關于他的話。
現在好了,他不需要內容了——因為內容已經明了。
能讓林從沚帶到海邊來燒成灰的內容,甚至蕭經聞已經快壓不住笑了。
車裏還在放着林從沚歌單裏的《Dirty Paws》,氣氛處在有人憋不住笑場就整段垮掉的尴尬位置,林從沚只能咬着牙:“起碼我把這個煙頭扔了吧。”
“扔這裏。”蕭經聞右手食指在車子中控下邊一撥,挑開煙灰缸的蓋子。他不抽煙,煙灰缸跟新的似的。
所以這是鐵了心了。
其實林從沚不給他也就不給了,只是蕭經聞此人在他這裏還是有着某種魔力,就像五年前給他那把傘一樣。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管他要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傘、半瓶礦泉水、和這個小銅盆。
“給你放地上吧。”林從沚把盆放在自己腳邊的地墊上。
“謝謝。”蕭經聞說。
本來這樣就可以了,大家可以相安無事一個下車一個離開。林從沚偏偏腦子抽了一下,開車門前他莫名其地說了句:“可以進烤箱。”
“……”蕭經聞的眼神有點無語。
林從沚笑道:“開個玩笑,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好。”蕭經聞說。
感冒痊愈之後林從沚完成了客人定制的油畫,叫張渺打包好寄走。
接着林從沚要去市裏的畫室正常帶課。嶼城市中心的畫室裏是今年藝考集訓的,省統考在12月,美院校考在春節前。
他沒買車,時間是下午兩點整。張渺開車把他送到地鐵口,他繼續坐地鐵到市裏。
市裏畫室沒有給林從沚安排固定的課程,他要做的就是最低每周到畫室裏畫一幅例畫,按課時結算工資。
今天過去的路上才發現,他帶課的畫室距離Gleam公司大樓就隔了兩條街。
不巧的是他人都到樓下了,畫室老板忽然給他打過來一通電話,說今天暫時沒法上課,幾個複讀生回學校裏辦什麽手續去了。
但來都來了,林從沚說還是上樓去改改畫什麽的吧,不算課時費好了。老板一聽,心道這是以為自己不舍得課時費,又是一通解釋,說不知道他已經到了,以為他還沒進城。
老板說的那幾個複讀生他知道,其中有一個今年是複讀的第四年,非央美不上。林從沚對此沒有異議,人嘛,有目标就奮鬥,一年不成就兩年,不枉此生就行。
畫室在一棟寫字樓裏,老板租了寫字樓12樓的兩個原先大舞蹈教室用作畫室。
老板姓辛,叫辛決。辛決看見林從沚進來之後還有點不好意思,會錯意了,撓撓頭說:“唉喲,你說巧不巧,我也十分鐘前剛過來,才聽說餘拾景他們回學校,我尋思就趕緊讓你別過來了。”
“我也會錯意了辛老師。”林從沚笑笑,耳機裝回兜裏,“對了,餘拾景這幾天的畫給我看看。”
“好好。”辛決領着他跨過畫室裏大家一地的鉛筆盒速寫板,林從沚還順便撿了根炭條放回學生的筆盒裏,這玩意軟,一摔就幾段。
餘拾景就是那位複讀第四年的仁兄,辛決把他上周的幾幅色彩素描翻出來,攤在地上給林從沚看。林從沚蹙着眉心,他審視畫作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抿住唇。
林從沚說:“畫的什麽東西。”
辛決也愁:“你知道的,小餘這孩子兩年前考央美名次很不錯,那年是文化課沒過,所以……”
“所以就覺得自己了不得,心高氣傲起來了,畫室老師的話不放在眼裏,覺得自己天縱奇才看不上校考套路。”林從沚一口氣補充完了。
辛決維持不動,眼珠子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咱也苦啊,我也美院畢業的呢,他倒看不上我了。”
林從沚嘆氣,伸手在辛決肩膀拍了拍,接着說:“我明天再來一趟吧,明天我跟他當面說。”
“就指望你了。”辛決說。
其實林從沚能明白,自己當年藝考的時候也覺得美院審美越來越套路化,你們是美院,你們就不應該把蘋果局限于紅色類似的想法。
那時候林從沚覺得藝術就是藝術,美院應該擯棄模板只看才華。但他進入油畫系後開始系統學習,才明白,世界從來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美院高分色彩和素描永遠是基于完美的型、完美的素描關系、完美的構圖和對畫作的理解。
接着辛決把餘拾景的畫收起來,林從沚游蕩在學生們身後,看他們的畫。然後拍拍其中一個,叫他起來,自己坐下給他改。
這些藝考生們大多要聽音樂畫畫,有時候林從沚改畫,他們會忘記摘耳機。每次林從沚說完一兩句沒聽見回聲就知道又沒摘耳機,而且音量開得特高,遂擡頭,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對方。
學生這才恍然,趕緊摘下耳機。
林從沚無奈,但一想自己當年也是這個德行的時候又覺得這可能就是天道輪回自己活該。
于是他又給學生講光影關系,講明暗交界。改畫改到快傍晚,那幾個複讀生回來了,說學校那邊優先給藝體生弄新學期的手續,所以回來的早。
正好,林從沚把那位複讀四年的小餘叫了過來,問他這些畫是怎麽回事。
餘拾景似乎早有準備,理直氣壯:“我這是效仿英國畫家彼得·布朗的水感,整個畫面潮濕的。”
“彼得·布朗的色彩不适用于央美校考,況且你這……”
“我覺得央美的閱卷應該包羅萬象。”餘拾景反而打斷他,義正詞嚴,“閱卷應該帶有藝術性,而不是拘泥于……”
“你這型都起歪了還藝術性?!”林從沚提高聲音,畫室這些孩子大多都是降噪耳機,無一人回頭。
“這是潮濕水霧下形态因空氣濕度增高而在視覺上産生的扭曲效果!”
林從沚差點沒氣咳嗽。
最後還是辛決出來打了圓場,先劈手一巴掌掴在餘拾景後背,打的他“嗷”了一聲,然後攙着林從沚到畫室外邊的走廊。辛決長長嘆一口氣:“你別跟他一小孩計較哈,林老師。”
“我不是計較……”林從沚說,“他對美術的基本觀念已經偏了。”
沒成想這小子居然跟出來了,複讀第四年二十出頭,年輕氣盛,擰着眉毛:“林老師,您這話說的,那您的意思是格裏姆肖去央美都考不上呗?”
有那麽一瞬間林從沚挺絕望的,因為他看着這小子忽然遙想當年,自己當初和蕭經聞吵架,是不是也這個樣?
明嘲暗諷急頭白臉,而且手裏還攥着一盒煙。這小子是出來抽煙的。
“……”他這會兒只覺得頭疼,“小餘我告訴你,校考是一種篩選,校考不需要大畫家,需要的是遵循繪畫基本法,且有自己對畫作藝術性思考的學生,有句話講萬變不離其宗,繪畫的‘宗’是什麽,你自己好好想想。”
說完,大約是巧了。
蕭經聞的電話打了進來。
坦白講他這個時候真的不太想面對蕭經聞,盡管是電話裏,但還是接了:“喂?”
他號碼沒換過,尤其上一次外賣員報出了3331的尾號,就讓蕭經聞更加确定了。
“林老師,夏季拍品的作品簡介就差你了。”蕭經聞說,“今天有空嗎?”
“喔……”林從沚把這事兒忘了,“有,你那邊幾點下班?我就在附近。”
“實在是有點急,可能等不到下班了,你在哪裏,我帶電腦過去找你,你現寫吧。”
林從沚想了下,樓下有家咖啡廳,于是他舉着手機回頭跟辛決指了指樓下,表示自己先下樓一會兒,辛決比了個“OK”的手勢。
然而餘拾景不幹了,畫被狠批了一通,朝他喊道:“林老師您把話說完呀!!”
蕭經聞在電話裏問:“你那邊……是誰啊?”
林從沚正煩着,語氣有些急:“沒誰。”
“哦。”蕭經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