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咳…”林從沚被齁着了,“咳咳咳咳……”

就在對視的片刻裏蕭經聞設想了無數種可能性,他想到林從沚可能會尴尬或者強裝鎮定,偏偏沒想到他會被齁住然後嗆到。

他匆忙起身走過來拍他後背:“你等一下啊我去吧臺要杯清水。”

咕咚咚灌下幾口冰水後,林從沚才緩過來,用紙巾擦了把嘴。然後看看已經被蕭經聞吃掉三分之一的蛋糕,再看看蕭經聞喝完的粉色飲料,感嘆道:“沒想到幾年不見你口味變得這麽詭異。”

“……”蕭經聞想解釋,又好像沒得解釋。因為自己确實吃了也喝完了。

但其實他沒變,他還是不吃甜的,還是獨居,還是每天在群狼環伺的生意場上奔忙。五年前助他一戰成名的那張假唐琴也還挂在他家裏,比起邁巴赫普爾曼衛士,他還是更常開連過他手機藍牙的大衆途銳。

他沒變過。

林從沚緩過來了,緩過來後連服務生都松了口氣,做餐飲的最怕這種動靜。

蕭經聞坐回去,看他寫的簡介:

此時月亮距離我三十七萬公裏,淩晨03:30的大海是世界的夜間模式,看不見除殘月以外的任何東西,此時它是海上唯一的光,距離下次滿月還有17天。

簡介上傳至拍品目錄,這邊剛上傳完畢,那邊助理的消息就彈了出來表示收到。

蕭經聞收起電腦,事情辦完了,他該走了。林從沚也拿着沒喝完的咖啡站起來,兩下裏沒什麽話好說,一起離開咖啡廳。

嶼城難得出這麽大太陽,對面街小超市的老板把兩個狗窩挪到門口曬,兩只金毛守在自己窩旁邊,也在曬太陽。

林從沚看着馬路對面,想起張渺叮囑自己今天要曬被子,因為按照往年嶼城的天氣規律,這兩個大晴天過去,就全是雨了。然而他忘了,遂幽幽嘆氣。

蕭經聞以為他嘆氣是因為餘拾景,便出言安慰:“小餘可能是一時沒想開,畢竟複讀四年了,鑽牛角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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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從沚點頭表示明白。

“那,別…別愁眉苦臉了。”蕭經聞有點磕巴。

“沒辦法啊。”林從沚說,“這麽好的太陽,怎麽能忘了曬被子呢,狗窩都出來曬了。”

哦他在苦這個。

蕭經聞一時如鲠在喉。

大概也是因為今天天氣好,人行道上人們的腳步都放緩了些,吸收一下難得的陽光。蕭經聞聽完先是一笑:“明天也是晴天,明天再曬吧。”

“也好。”林從沚說。

蕭經聞在手機上叫了車:“五分鐘,陪我等個車?”

“行。”他點頭。沒什麽好避諱的,說不方便反而奇怪。林從沚又問:“沒開車?”

“沒,這邊不好停。”蕭經聞答。

林從沚想來也是,最近他買車的念頭越來越微弱,城市交通便利而且停車位難找,他又不可能雇個司機。想到這兒他又看向蕭經聞,堂堂蕭總難道沒個司機?

“對了。”蕭經聞打斷他思緒,從電腦包裏拿出一張銀灰色的邀請函,“拍賣會邀請函忘記給你了,你需要帶一位嗎?”

“必須去嗎?”林從沚問。

“不是必須。”蕭經聞說,“你既然開了畫廊,說句難聽的,前五年在海上已經有了足夠的神秘感,現下在拍賣會上露露臉總是好的。”

說完,蕭經聞捏着邀請函的手緊了緊,喉結也跟着滞澀。這話放五年前說,是必然會吵起來。

然而林從沚撓撓頭,笑了下:“我想想吧。”

他又補充一句:“你不用這麽敏感,這話算不上難聽。”

蕭經聞咽了下,“嗯”了聲。

林從沚接過了邀請函:“而且你這話也沒錯,前面五年縱然不是我想裝神秘,也還是被別人拍下來當營銷素材了,什麽‘不下船的海上油畫師’,天地良心,我在塞維利亞呆了快一個月啊。”

“沒辦法,現在網上就這樣。”蕭經聞見他打開了邀請函,說,“邀請函是僅一人,你如果要再帶一位的話,我這裏還有一張空的,到時候你自己填。”

林從沚沒擡頭:“你給張渺了嗎?”

“張小姐的,給過了。”

“那沒帶的了。”

蕭經聞眉眼間很明顯的舒開了些:“好的,畫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聯系我。”

“哎,也沒什麽,你知道的,我們這行三年不開張,開張吃…吃……”林從沚編不下去了,“吃三個禮拜。”

蕭經聞噗地笑出來:“你倒坦誠。”

林從沚沒所謂,咖啡杯裏的冰塊在太陽底下化了些,當啷啷地,稀釋了咖啡:“沒什麽好遮掩的,我又不怕丢人。”

“哪兒丢人了,不是也競拍上了嗎。”蕭經聞看向路那頭,說,“好像是那輛了。”

“等一下。”林從沚說,“我剛剛跟小餘講的那些話,是不是跟我以前……相悖。”

“沒有。”蕭經聞答地很果斷,“情況不同境遇不同,你是為他好。”

“你以前也是為我好。”

“我不是。”蕭經聞說,“我也以為我是為你好,但我的行為是在試圖改變你,你的行為是在幫他考美院。”

“那你覺得我現在變了嗎?”他還是很在意自己說的話。

“當然沒有。”蕭經聞不假思索,“和以前一樣。”

網約車停在路邊,蕭經聞走過去,說:“我先走了,謝謝你陪我等車。”

林從沚笑笑,他揮揮手:“拍賣會見。”

蕭經聞愣了下,點頭:“拍賣會見。”

林從沚又展開邀請函,裏面的內容是手寫的,蕭經聞的字。此人一手好字,企二代嘛,小時候就得學這些,不能日後子承父業,簽在文件上的名字如狗爬。

誠邀林從沚先生……落款蕭經聞。

他彎唇笑了笑,合上它,扭頭上樓回去畫室了。

之後果真是一天大太陽,緊接着連續一禮拜的雨。小雨中雨雷暴雨特大暴雨,林從沚沒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因為在船上刮風下雨都無所謂,在畫廊裏也是,他都有一個固定的遮風擋雨的地方。

雨天濕度高,顏料稀,在顏料盒裏要攪。林從沚還記得以前畫畫不精的時候會買便宜的顏料,嶼城地處南方,一到黃梅天,那些便宜的顏料上就會浮出一小汪水,要先用紙巾把浮水蘸掉。

今天也是,接連的雨下到第三天,倉庫裏抽濕機嗡嗡地運行着。

畫廊離海不遠,潮氣很重,林從沚早晨起床的時候感覺被窩裏濕答答的,像昨晚淌了半斤汗裹着被子睡了一夜。很不舒服,黏糊糊的,往年一出現這樣的感覺,他就知道黃梅天來了。

衛生間的瓷磚洇着細密的水珠,密密麻麻的,淋浴間更像是個玻璃魚缸。又潮又悶的天氣裏洗澡總是沒什麽用的,洗完澡後沒多久身上就開始發黏。

小晨是他的學徒,和張渺一塊進門的,兩個人可憐巴巴地看着剛下樓的林從沚。

林從沚詫然:“你們不是有車有傘嗎?”

倆人連發梢都在滴水。

張渺嘆氣:“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一整條路都沒車位,我從十字路口那邊走過來的。”

小晨說:“我傘被風給掀了。”

“……”林從沚嘆氣,“要不等天氣好點你們再上班吧。”

碰上這樣的老板實屬不易,以至于小晨覺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存在這種老板,于是她試探着詢問:“老師您的意思是我和渺渺姐被開除了嗎?”

林從沚:“嗯?”

第二天。林從沚自己在二樓收拾倉庫。

雨比昨天更大了,濕度90%,林從沚這裏的兩臺抽濕機有些力不從心。他一個人在倉庫裏揭開油畫檢查它們的狀态,油畫會返潮,且他五年沒回嶼城,差點忘記這座城市在黃梅天是怎樣的殺傷力。

油畫儲存需要防潮,林從沚見過保存不當的油畫因為無人保養受潮長了毛的。

聽着雨聲工作很舒服,而且陰雨天裏灰蒙蒙的環境,沒有太陽做參照物,讓人察覺不到時間變化。林從沚挨個檢查,果然看見一幅狀态堪憂的。

這幅畫是從澳大利亞西澳港口駛離大約300海裏的時候畫的,當時海上忽然下起雨了。他們在小雨區域,因為海上沒有遮擋,目視距離裏能看見遠處的暴雨,這幅畫畫的就是遠處的黑雲落雨。

林從沚把它拎出來,這幅畫靠牆放了,牆上潮氣重。果然,往畫布上一摸,畫布有輕微的變形,就像手在水裏泡久了,手指指腹起褶那樣。

這樣下去固然不行。梅雨天太潮了,一袋爆米花上午打開下午就軟了,別說油畫,搞不好再過幾天裱畫的木框都要變形。

他掙紮了大概三分鐘,然後打電話給蕭經聞。

那邊接起來,溫聲詢問:“怎麽了?”

“你現在忙嗎?”

“還好。”蕭經聞回頭看了眼會議室裏,玻璃牆和玻璃門,他扔下十多個經理出來接電話,“你說。”

林從沚說:“你公司恒溫恒濕的倉庫還有位置嗎?我這邊抽濕機不太管用。”

蕭經聞答:“倉庫情況我不清楚,我今天問一下秘書,如果我這邊沒位置,我幫你聯絡藝術館。”

想來也是,林從沚抿抿唇,他一個執行董事應該也不會對倉庫了如指掌。但他就這麽蹲在地上,和對面靠在展架上的海上暴雨,還是說:“我這裏畫的狀态比較……緊急,畫布已經快鼓起來了。”

“那這樣。”蕭經聞說,“我開完會就過去你那裏,就算倉庫沒位置,我這裏的大樓起碼有新風系統,濕度應該會比你那裏理想。”

林從沚:“好好……哎?你在開會啊?”

“嗯。”

“……”林從沚舔舔嘴唇,“不好意思。”

“沒關系。”蕭經聞說,“你這件事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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