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其實林從沚真的挺不好意思的,但他沒辦法。沒有預約的情況下,偌大嶼城想找個恒溫恒濕還能立刻過來幫他搬畫的倉庫,他能求助的只有蕭經聞。
沒辦法的事情,林從沚不可能讓滿屋子油畫來填補那點毫無意義的臉面。
大約過去兩個多小時,傍晚六點左右的時候,一溜烏黑的7座商務車打着雙閃停了半條街。隔壁咖啡廳老板以為畫廊惹了什麽黑/幫,随時準備撥110。
林從沚撐起傘出來,一把便利店随手能買到的透明雨傘。隔壁老板在二樓觀望,透明雨傘下是畫廊老板毛茸茸的天然卷腦袋。接着,那些7座商務車裏,從第一輛下來一西裝男人,撐一把黑傘走過去。
一黑一透明兩個傘面在雨幕中靠近,陸續有人從商務車裏下來,都是統一的黑傘黑西裝,等候在先頭那把黑傘後方。
雨砸着傘面,像澆灌花的枝葉。
林從沚說:“不好意思啊,耽誤你工作了。”
蕭經聞直接跳過了這個在他看來沒有意義的對話,直接問:“最大尺寸的畫有多大?我開完會才知道公司的運輸車今天都出城去接大型雕像了。”
“兩米三乘一米三的。”林從沚說。
“那夠了。”蕭經聞說,“來之前拆了兩輛車的後排座椅,能塞,進去吧。”
隔壁二樓老板看着沒起什麽沖突,透明雨傘收起後,黑傘立刻湊上去擋了擋。接着其他人魚貫而入到畫廊裏。
林從沚已經把二樓倉庫裏的畫搬下來了一些,他體力其實還可以,不僅是大尺寸油畫消耗體能,有時候林從沚會自己敲石頭做顏料。
他搬了大半,靠在一樓牆邊。林從沚指了下那一堆,說:“我搬了一半多,還有幾幅大尺寸的,我沒辦法在不磕碰的情況下弄下來。”
蕭經聞點頭“嗯”了聲,帶其他人一起上樓。林從沚原想着幫忙一起擡,但人家看起來訓練有素,沒他插手的地方。最後黑衣人們娴熟地,兩人撐一塊防水布,把所有畫轉移到車上。
隔壁二樓老板心下了然:這是拿畫抵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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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倉庫的畫,展廳裏的也都搬走了。最後幾乎所有人都是一頭一身的雨,包括蕭經聞。林從沚想去衛生間給他拿個毛巾擦一擦,但光擦他一個人好像又有點……
蕭經聞用手随便撥弄幾下頭發,甩掉些雨水,掃視了一下畫廊空空蕩蕩的牆面,又低頭看看被大家踩得滿地泥水。林從沚趕緊說:“沒事沒事,我自己拖幹淨,辛苦你們了。”
“那你呢?”蕭經聞邊問邊擡腕看表,表盤上沾了水,他抹掉,說,“快七點了,要不一起吃點東西?”
“啊?”林從沚眨眨眼。他問得太自然又太尋常,坦坦蕩蕩,搞得自己這下意識的遲疑反而不對勁。
蕭經聞笑着去拿椅背上擔着的西裝外套和領帶。這外套濕了個大半,方才搬畫出去的時候淋濕的。這會兒蕭經聞上半身就一件白襯衫,幸而他襯衫用料不錯,沒透着肉。
因為淋了雨,襯衫貼在胸腹部皮膚上,所以胸肌腹肌的形狀線條在展廳燈光下一覽無遺。
他還是挺會拿捏林從沚的,他們學美術的,喜歡這樣的人體。
林從沚更甚,否則也不會靠做/愛解決那麽多次矛盾。
林從沚很沒出息地看着他的腹肌,同時心底裏哀嘆自己毫無長進,若是五年前的自己站在這裏恐怕只會物傷其類。
蕭經聞故意一直盯他眼睛,問:“你看什麽呢?我衣服髒了嗎?”
眼神不純所以心虛理虧,解釋起來難免穿鑿附會。
“那倒沒有。”林從沚挪開目光,喃喃道,“但總有什麽髒了。”
“……”蕭經聞倒是早習慣了他這樣冷不丁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于是掰回話題,“吃飯嗎?”
飯還是要吃的,這裏是城郊,本來可選的外賣就不多,暴雨天氣很多商家會早早把外賣軟件打烊。畫廊倒是有個小廚房,說廚房不如說是茶水間,有電磁爐能煮個泡面。
不過……
展廳燈下,林從沚看看滿地狼藉,泥啊水的,還摻雜着幾片黃黃綠綠的樹葉……
“吃吧。”林從沚說,“我這邊一時半會也收拾不出來。”
蕭經聞濕漉漉的西裝外套搭在臂彎:“好。”
接着那些商務車會把畫全部送回Gleam的倉庫裏,此前出來的時候蕭經聞問過了,倉庫有地方,不過只能擱在地上靠着,這林從沚已經很滿足了。
“那我去換件衣服。”林從沚指指二樓。
“不用。”蕭經聞說,“這套挺好的。”
林從沚低頭看了眼自己沾着顏料和光油的純色T恤,再擡頭,平和地看着他:“你認真的嗎?”
“嗯。”蕭經聞說,“過來的路上看見一家火鍋店。你這衣服……是本來就這印花嗎?”
原來他以為顏料和油是這件T恤原生的一部分,林從沚抿抿唇,說:“沒事就這樣吧,走吧。”
“你有衣服給我換嗎?”蕭經聞指指自己,“我這樣估計明天上不了班了。”
“啊。”林從沚恍然,這樣得感冒,而且他頭發還濕着,“有,你順便沖個澡吧。”
“好,謝謝你。”蕭經聞微笑。
結果就是蕭經聞留了一套西裝在這裏晾着,起先林從沚很擔心他說‘等這套西裝晾幹了我就來取走’因為黃梅天的嶼城別說西裝晾幹,西裝別給他挂得潮到變形他都要去龍王廟裏磕個頭。
還好蕭經聞說的是第二天會叫幹洗店過來拿。
再次坐進這輛大衆,林從沚率先拿出手機,點開設置,點開藍牙。然而指尖懸停在那個‘忽略此設備’上遲遲按不下去。
旁邊蕭經聞扣上安全帶,穿着林從沚的oversize短袖和寬松的大碼休閑褲剛剛好。
見他拿着手機猶豫不決,蕭經聞倒是笑了笑,說:“想斷就斷呗,回頭連邁巴赫上。”
林從沚回過神,也跟着笑了下:“算了。”
“怎麽?”
“再聽一路吧。”
還是那句話,他們兩從來沒有什麽恩怨糾葛,沒有第三者介入,也沒有任何不可抗力。如今像朋友一樣在雨天裏吃個火鍋,然後各自回去。林從沚最後說了句路上小心,還是點下了藍牙裏的‘忽略此設備’。
蕭經聞苦笑了下說:“來真的啊?”
林從沚點頭,也跟着笑:“你也是來真的啊?”
車靜靜地停在雨裏,雨刮器在左右搖擺,膠條和車擋玻璃發出‘嗚嗚’的聲音。
蕭經聞苦笑是他怎麽真的斷連這個藍牙,林從沚笑是無奈他怎麽不明白——這場戀愛再來一次,臨到最後多半還是重蹈覆轍。
最後是林從沚跟他說路上小心下了車,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也知道蕭經聞想要什麽。
一個追求最自我的藝術畫作,另一個則志在斂盡天下財。
曾經Gleam準備‘造神’,被林從沚拒絕。蕭經聞當時崩潰地問他到底圖什麽,錢和名總得圖一個吧?林從沚更是不懂,他在蕭經聞嶼城富人區的獨棟別墅裏反問他:我就不能什麽都不圖嗎?
蕭經聞指了指那棟別墅頂上十萬歐元,每三個月從歐洲過來專人清理的水晶吊燈,又說:這個社會,你真要做一個純粹藝術家,可過不上這樣的日子。
确實,這一點林從沚沒得辯駁。
他确信自己不是那萬中無一的莫奈,也很肯定目前他的一幅油畫起拍價不會超過十萬。所以蕭經聞講的沒問題,并且相當精準地打在他最痛的點。
林從沚必然會反擊,他跟蕭經聞說,對,我就是不缺錢才不圖錢,誰像你啊跟窮了三輩子似的,唐代的琴說砍就砍,這世界上還有什麽在你看來是有真正的,除錢以外的價值的東西嗎?
現下想想……真窒息啊。
林從沚關好畫廊的大門,在app上預約保潔明天過來。畫廊一樓泥污滿地,他直接上去二樓,二樓走廊盡頭的露臺不是開放式的,它有一道窗戶,因為風雨太大,窗戶關着。
露臺上挂着蕭經聞的西裝,風将雨水吹在玻璃上,外面路燈是鵝黃色,整個畫面裏僅有的,虛在背景裏的暖色。他掏出手機對着露臺拍了張照,一般這個動作,是準備畫下來了。
和蕭經聞複合這件事情,林從沚一直不敢去深想,他慢慢走回卧室,換上拖鞋,去衛生間洗澡。深想來會搞得自己很痛苦,這五年自己有成長嗎,對方有變化嗎,重新在一起,還會重演那樣互相殘殺嗎。當初自己對他說的,‘我希望你堅持你認為正确的事情,走你認為正确的道路’說這話的時候痛心嗎。
正是因為愛他才這麽說,林從沚愛的就是那個斂財時候不擇手段的殘暴之人。蕭經聞亦是如此,蕭經聞愛的就是那個純粹的美院生。
他們都希望對方去在選擇‘愛情’和堅定‘自我’之中選擇後者——否則那就不是自己愛的人。
林從沚離開蕭經聞的車後,回來畫廊,不知道怎麽了,所有動作都慢吞吞。他推開衛生間門,看見被移動過的洗發水和吹風機,站了半晌才開始洗澡。
他洗得也很慢,好像在舍不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