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早上張渺和小晨到畫廊後差點報警,怎麽才三天沒來就被偷空了。然後隔壁咖啡廳的老板說,好像是黑/道上的過來收債收走了。
張渺震驚。
林從沚也震驚。他端着水杯出來曬畫布的底色,就聽見這麽一段荒謬的對話,跟真的似的。
今天出太陽了,畫布用灰藍色鋪了個底色,林從沚将畫板擱在牆根靠着。
他擡手遮了遮陽光,眯眼看天。下了一周的雨,天空像是被泡發蛻皮,露出嶄新的藍。旁邊張渺伸了個懶腰:“今天天氣真好。”
小晨在她旁邊:“是呀,哎對了,咱們的畫被Gleam收去了,需要給他們交倉庫租金嗎?”
聽小晨這話,林從沚看着天的眼神驟變。
見老板神色不對,小晨擡頭看風景。租金這個事情林從沚是真沒想到,他那些畫大大小小的有五六十幅,也不知道Gleam的倉庫是什麽規格,占了人家多少地方。
張渺默默地看他一眼,轉移話題,問:“喝咖啡嗎?我去買。”
林從沚點頭。
張渺拉上小晨鑽進隔壁咖啡館。
說實話要是真給蕭經聞交租金,那未免太過刻意。和前男友算賬,搞得像某種情趣。林從沚幽幽嘆氣,蹲下來看畫布,他底色上得不厚,今天太陽大,應該沒一會兒就能幹。
“林老師!”
有人喊他,這聲耳熟,林從沚擡頭:“辛老師?您怎麽跑我這來了?”
辛決氣喘籲籲:“你這兒也太難停車了!哎不好意思啊沒打招呼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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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從沚站起來:“沒事沒事,來就來嘛,是怎麽了?畫室有事嗎?”
辛決擺擺手,剛好張渺跟小晨買好咖啡從隔壁出來,林從沚把她們給自己買的那杯讓給辛決了:“你順順吧,怎麽回事啊慢慢說。”
辛決沒跟他客氣,咕咚咚喝了幾大口,嘴巴一抹,說:“畫室裏有幾個家長,聽說你的畫要參加Gleam的拍賣,非要我帶他們過來你畫廊看一看,買幾幅畫挂在家裏,好激勵孩子。”
林從沚聽着覺得好玩兒,笑起來:“直接去買蒙娜麗莎呗。”
“那不是在盧浮宮嗎。”辛決震驚。
“打印版。”林從沚解釋。
“靠。”辛決笑道,“孩子朝你這方向努努力還有點希望,什麽家庭培養達·芬奇啊。”
“但不巧了,我這現在一幅畫都沒了。”林從沚将曬着的畫板拎起來,“現在只有它。”
辛決震驚:“我靠?賣光啦?”
“……”林從沚看着他,“我倒希望。”
辛決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這條街沒車位,他車停在對面公園的公共停車場,然後從十字路口那兒繞過來。辛決說和他一塊過來的還有三位家長,他們下車自己先過來跟林從沚打招呼,那幾個家長就在公園那邊拍拍照,然後再走過來。
從市區到城郊這邊還是蠻遠的,人家都來了,又都是畫室學生的家長。張渺去泡茶,小晨用電腦投屏,給三位看林從沚畫作的電子版。
小晨一幅幅展示着翻過去,林從沚則悄悄觀察了一下這三位。從穿着打扮看起來都比較小資,且他們都是認識的。
“哎呀這幅好看,這是從船上畫的港口吧?”坐林從沚最近的這位驚喜問道,“這藍色調得真漂亮,近海的折光感真好……哎對了我是餘拾景的媽媽,林老師您好。”
“喔您好。”林從沚跟她輕輕握了下手,“這張畫的是郵輪靠岸西班牙的港口,照片寫生。”
“真漂亮……”餘拾景的媽媽很明顯是心動了,于是直接問,“林老師,這幅多少錢呀?”
“這……”林從沚有些為難,“抱歉啊,這幅在我母親那裏,僅展出,不售賣。”
小晨那邊手指停在鍵盤上,不曉得還要不要接着往下翻。張渺将茶水端過來,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會意,向後又翻一張。林從沚立刻轉移話題:“噢,這幅是《高僧》,我在船上遇見的修行僧人。”
“這幅賣嗎?”餘拾景母親緊接着問。
“這幅……可以賣。”林從沚說。說完他察覺不太對勁,這位母親看上去有一種‘今天來你這兒就是要花點錢’的意思。
“那麽我要了。”對方微笑。
林從沚有些迷茫,他看看辛決,又看看張渺。辛決笑眯眯的,臉上寫着‘你就等着賺錢吧’,張渺則見怪不怪,她以前在美術館工作過,這種眼睛不眨買畫的人她見過很多。
搞得林從沚有點不自信了——自己畫的有這麽好?單看電子版就敲定要買?還是說這世上有錢人都這樣?
林從沚稍向前坐了坐,說:“這幅畫曾經參與過Gleam的拍品競選,他們那邊評估的起拍價是14萬。”
“那就翻一倍吧。”她面上笑容不改,“我知道的,拍賣會一萬起加,我加一輪嘛。”
這話說得相當爽快,爽快到林從沚覺得有點不真實。還是張渺看不下去了,坐直了些,說:“一般來講起拍價翻一番沒什麽問題,女士,但現在畫不在我們這裏,上禮拜一直下雨,我們的抽濕機不太頂用,您也看見咱們畫廊空了,現在畫在Gleam倉庫裏。”
“還沒請教您貴姓?”張渺問。
沙發上,林從沚偷偷瑟縮了下,自己連別人姓什麽都忘了問。
“楊青芝,您呢?”楊青芝伸手跟張渺握了握。
接下來兩個人隔着一個林從沚你一句我一句客套又專業,他坐中間像被家長帶出來強行社交的小孩。
張渺說因為畫不在手上所以不能立刻出購買合同,接着兩個人交換了微信,約下次見面,回頭去Gleam把畫接回來。可是楊青芝似乎很着急,說左右今天沒事,不如現在就過去吧。
林從沚朝張渺偷偷比劃了一下,想表達他今天還有畫要畫,張渺瞪了他一眼,說:“可以呀,我們聯系一下Gleam那邊,稍等。”
然後張渺用眼神示意林從沚。林從沚無奈,只能給蕭經聞發微信。
試問這天底下誰三天兩頭見前男友。但張渺盯着他呢,張渺此人的宗旨是寧拆一樁婚,不少賺一分。眼下這一單,張渺必不可能放過。
不到五分鐘,蕭總回複了,說跟前臺打了招呼,直接過來沒問題。
林從沚擡頭:“現在可以過去。”
辛決帶着另外兩位家長離開後,張渺開車帶林從沚和楊青芝往Gleam開。路上,林從沚拿手機像拿了顆滾燙的水煮蛋,兩只手來回倒騰。
自從上次在蕭經聞車上斷掉了車載藍牙,他和蕭經聞沒再說過一句話。雖然原本也沒有理由說話,但那份沉默無端地很有存在感。
他不知道蕭經聞是怎麽想的,自己斷開斷得果斷決絕,又不得不因為公事聯系他。再想想小晨無心的一句‘要不要給他們交租金’,實在是五味雜陳。
張渺開車很穩,車在Gleam停車場停好,一行人上樓,前臺早早接到總裁本人的通知,直接等候在電梯口,比手邀請他們換到過道對面的電梯,直接上樓到倉庫那層。
電梯門再開,等在門口的是蕭經聞。
“蕭總您好。”張渺客氣地打招呼,“真是太麻煩您了,不好意思啊。”
蕭經聞搖搖頭,說:“沒什麽的,今天是巧了,比較閑。”
接着他看向林從沚,打招呼:“下午好,林老師。”
他看着林從沚的眼睛太露骨,林從沚的不安又太明顯,一旁楊青芝咂出了些味道。她打趣道:“竟然是蕭總親自迎接,早說呀,早說我帶兩瓶好酒過來了。”
蕭經聞這才将目光落在楊青芝臉上,禮貌地颔首:“致世酒廠的楊總吧?久仰。”
楊青芝跟他握手,說:“以前都是在新聞上看蕭總,本人比鏡頭裏更帥。”
“您過譽了。”蕭經聞一貫的态度就是如此,他很紳士,但也僅僅紳士。
蕭經聞帶着他們去倉庫,拍賣公司的倉庫不亞于寶藏庫,通過虹膜和指紋認證的走廊通道,單是走到倉庫門口就需要通過三道鐵閘門,最後一道門是老式鎖鏈機械鎖,每一道門都有兩名保安。
倉庫按類別劃分儲存房間,存放畫作的房間門打開後,林從沚一眼就看見堆放在角落裏的一大堆自己的畫,防水布已經拆開了,剩下一層牛皮紙。
接着林從沚擡眼,自己那堆畫的上方,挂着一幅價值兩千八百萬港幣的粉玫瑰……一時間感覺自己這些畫宛如一塊雞蛋灌餅進入國宴餐廳。
“《高僧》是嗎?”蕭經聞偏頭問他。
“對。”林從沚點頭。
“勞駕二位在這邊稍等,我和林老師去找一下畫。”蕭經聞對張渺和楊青芝說,“《高僧》是大尺寸油畫,在展架另一邊。”
接着Gleam的兩個工作人員陪張渺和楊青芝在倉庫裏逛一逛,只是楊青芝時不時瞄向蕭經聞和林從沚那邊。
蕭經聞把他帶到展架另一邊,林從沚以為《高僧》在展架這邊的櫃子裏,因為這兒有個挺高大的儲物櫃。
結果蕭經聞忽然握住他胳膊,将他拉近自己,同時低聲說:“你不能賣畫給她。”
蕭經聞低聲說話時的嗓音加上清晰的咬字,以及這裏因一些特殊藝術品需要避光而晦暗的環境,林從沚遲鈍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為什麽?”
蕭經聞認真地看他眼睛,說:“本來可以我們提前從倉庫裏拿出來畫等着交給你們,但你在微信上說買家是楊青芝,我就需要多點時間。”
蕭經聞:“她今年頻繁在卡洛安拍賣行出售不溫不火的藝術家的作品,可查到的信息裏她本人作為賣家的情況并不多,看起來很正常,但其實這個拍賣行的大部分交易流水的買家賣家都和她有關系。”
林從沚不明白:“卡洛安拍賣行不是在港島嗎,而且體量很小。”
他言下之意,一個港島的拍賣行,而且其規模不足以和Gleam抗衡,他蕭經聞有什麽好顧慮的。
蕭經聞看了眼那邊,和楊青芝的視線有片刻的接觸。接着他更加靠近林從沚,微微俯身低頭,幾乎是面貼面地在他耳邊說:“因為卡洛安拍賣行的前身是盧比菲,我懷疑楊青芝和他們在利用拍品洗錢。”
“……”林從沚愣了片刻,随後他明白了,“楊青芝打算通過卡洛安把《高僧》拍出她想要的價格,然後會有另一個人以購買拍品的形式,把黑錢在拍賣行裏打個滾,錢再到楊青芝手裏就成了合法收入。”
“對,拍賣會只是個幌子,現場擡價的人都會是她的人。”蕭經聞點頭,他又湊近了半步,兩個人幾乎胸膛貼着胸膛,呼吸起伏間林從沚的T恤會蹭到他的西裝。
蕭經聞接着說:“楊青芝在瑞士有個不在她名下的銀行賬戶,今年卡洛安幾乎半數以上的交易都是從那裏面彙入國內,所以我不建議你把《高僧》賣給她。她買你的畫,不是欣賞你,也不是欣賞畫,只是你恰好符合她們的要求——名氣不足,拍出高價也不會吸引眼球。這幅畫被她的人買走,可能連包裝都不會打開。”
“我不希望……你的畫是這個下場。”蕭經聞說。
他呼吸一滞,神經繃住。因為他沒想到蕭經聞會在乎他一幅畫,而不是像五年前那樣再利用這幅畫做點什麽文章。
呼吸間,他咽了一下,咕咚一聲在這落針可聞的倉庫角落裏十分清晰。他下意識去拉蕭經聞手腕,有點緊張,問:“可是洗錢這事情,不報警嗎?”
“她和她的人做事很謹慎,布局周密,主要是那個境外賬戶。”蕭經聞稍拉開了些距離,重新看向他眼睛,說,“據我了解她正在被跟蹤調查,但我覺得如果我獲得了她被調查的消息,那麽她本人很有可能也知道了。可她仍然決定涉險繼續幹的話,無非兩個情況,一是她覺得她的境況和方法依然安全,二是……缺錢缺得緊,铤而走險。”
林從沚握着他手腕,下一刻,蕭經聞向上抽了下手反過來握住他。
那只手幹燥溫暖,讓林從沚定了定神,他又擡眸:“那我怎麽拒絕她呢?我沒有什麽合理的理由,而且張渺答應得很痛快。”
“先告訴她,油畫狀态不好,顏料有部分脫落,你需要時間修複。”
“這幅畫還不到三年……”林從沚說完自己咽了回去,“噢你的意思是讓我說個謊。”
蕭經聞沒忍住,笑了下。
“可是之後呢?”林從沚問,“那,如果她買我的其他畫呢?”
蕭經聞自然想過這個問題,此前他覺得先拖延一下時間,搞不好楊青芝等不了,就換個藝術家買。但林從沚不只一幅《高僧》,他需要楊青芝對林從沚失去興趣,列入不考慮範疇。
于是他牽着林從沚的手,後退一步,将他向前拉一步。直到他們走入另一邊楊青芝的視野內。
蕭經聞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盧比菲的人還記恨我,如果你跟我舉止親密,他們可能會放棄你,不想給你送錢。”
“什……”林從沚明白了。
很容易明白的。
卡洛安的前身是盧比菲,盧比菲的人當初被蕭經聞坑了4億劈了張真琴,這奇恥大辱永生不忘,怎麽可能真金白銀送到仇家親友的手上。
“需要……多親密?”林從沚問。
“湊過來。”蕭經聞輕聲說,“給我整理下領帶。”
林從沚呼吸了一下,照做了:“然後呢?”
“還有領子。”
林從沚撫過他襯衫的伊頓領,指尖在雪白的布料上滑過,繞到他後頸的時候,他鼻尖碰到蕭經聞下嘴唇,屏住了一瞬的呼吸。
“往下摸一摸。”蕭經聞說,“順着摸我後背。”
下一刻,蕭經聞收緊手臂圈他入懷,林從沚瞳仁微顫,這個姿勢自然是要擁抱的。
闊別五年的兩顆心髒再次相撞,在被刀割過的歲月裏發出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