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他們像太空中相撞的兩顆小行星,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無聲無息,除了彼此,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楊青芝終于徹底收回目光,頓了一下才問:“哎張小姐,咱們林老師跟蕭總,是很熟嗎?”

張渺笑笑:“還可以吧。您一開始要來我們畫廊,不就是因為我們參加了Gleam的拍賣會嘛。”

張渺試圖把話題引回作品上,但楊青芝還是想問到底:“是呀,能被Gleam認可就已經是一重保障了,不過我以為林老師和Gleam是單純的合作關系,沒想到……蕭總居然親自接待。”

她看向張渺,又看向展架另一邊,那兩個人說去找畫,找了這麽久。

這眼神一出來,張渺當即了然,這是覺得能進Gleam是全靠和蕭經聞有交情。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也不難解釋,含糊說是舊友就行,料想楊青芝不會一直追問。

然而張渺同樣也知道她老板的脾性,如果被人誤會靠關系才進拍賣會,那她老板估計能背過氣去。于是張渺只溫和地笑笑,說:“可能是因為只有蕭總能開倉庫的門吧,您想想咱們過來那幾重大鐵門。”

言之有理,但無法說服楊青芝,畢竟眼見為實。那兩個人剛才分明在朦胧的暗燈下對視又擁抱。

直到林從沚空着手過來,告訴她油畫狀态不好需要修複的時候,楊青芝很随意地笑笑,說那就下次吧。大家心照不宣,楊青芝是不打算買了,卡洛安那邊的人恨蕭經聞入骨,二十幾萬塊怕是寧願扔海裏也不會願意送給蕭經聞的人。

但面子上還是客客氣氣的,蕭經聞把他們送到樓下,寒暄兩句說今天白跑了一趟,楊青芝擺擺手說沒什麽。

上電梯前她裝作閑聊地問:“蕭總是不是還沒結婚吶?”

蕭經聞知道她在試探,于是搖頭:“還沒。”

“對象有嗎?”

“沒有。”

楊青芝挎着她精致的小包說:“過段時間呀,我們酒廠的幾個經銷商辦活動,請了不少明星藝人,蕭總到時候過來捧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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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青芝說這話的時候快速觀察了一下林從沚的表情。果然,她見林從沚隐隐紅了眼眶,慢慢低下頭,手在牛仔褲口袋裏摸索着什麽。她猜大約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同時想着真是個控制不住情緒的人。

結果林從沚摸出一包紙巾,迅速抽出一張,捂住口鼻——打了個噴嚏。

張渺拍拍他背:“是不是感冒還沒好透啊,這都多少天了。”

蕭經聞則迅速四下看了看,果然一樓大門有人搬了好幾筐鮮花。他抿抿唇,扭頭去按另一個電梯,員工專用的,他進去刷了下自己的工作卡,說:“坐這部電梯吧。”

林從沚逃似的先一步進去,朝蕭經聞點點頭算是致謝,楊青芝不明所以。

蕭經聞說:“楊總您那個活動我可能挪不開時間,最近在籌備拍賣會前的預展,您也看見了,那些是送過來裝飾預展的花,不好意思。”

蕭經聞這句話公事公辦,下一句就滿是私情了:“林老師,過敏多喝水,有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喔。”

電梯門關上後,蕭經聞徑直走去一樓前臺,前臺的兩個姑娘正在簽收這些花。三筐不同品種的鮮花,這些是樣品,送過來叫Gleam挑選的。

“蕭總。”夏季拍賣會的項目經理之一韓經理正在和前臺一起檢查鮮花,見到他,走過來打招呼,“您是要看看花嗎?”

韓經理是老員工了,五年裏蕭經聞從不過問展出的這種小細節,但還是問一嘴。

蕭經聞點頭,他瞧了眼地上的三個筐。

韓經理介紹說:“六類樣品,我們會選三類花做裝飾,丁經理的意思是以粉色花為主體,因為這一季畫作拍品裏有一幅粉色玫瑰。”

“今年不用鮮花。”蕭經聞說,“樣品的款付掉之後告訴供花商接下來不需要了。”

“好的。”韓經理點頭應下,老員工的素養是不問原因,不問方案,直接提出建議,“那麽裝飾物換成熱帶水果?鳳梨芒果這些顏色漂亮而且帶有清香,展會結束後分發給員工們。”

蕭經聞點頭:“可以。”

正式的拍賣會之前會有一個預展酒會,所有拍品會在預展會上展出,時間是正式拍賣會的前一個禮拜。

預展酒會在Gleam持有股份的酒店裏,不像拍賣會那麽嚴格,一份邀請函可以攜帶兩位同伴。

張渺帶上了小晨和隔壁咖啡店老板,老板叫邵恒,因為是畫廊隔壁鄰居,張渺又是比較熱愛社交的人,Gleam的酒會,不來白不來。

邵恒是個挺開朗又直白的人,一進來就兩眼發光,感嘆道:“林老板,我靠,我只在電視劇裏看過這種場面!”

林從沚偷偷嗅了嗅,沒聞見花香,他記得前幾天過來還看見了他們訂的花。

其實今天預展會林從沚不太想來,那個擁抱幹擾了他好幾天,情緒保養不到位就落不下筆。更何況他畫的還是蕭經聞飄在他露臺上的西裝。

那天他拍下來蕭經聞晾在他露臺的西裝,底色鋪上之後又怎麽畫都覺得不對勁。

灰色的天和黑色的西裝,他是個有絕對色感的人——雖然這個說法不像絕對音感更被認可,但那種冷調的灰和冷調的黑讓他非常矛盾,因為無論如何記憶中的那天是暖色的。

即便那天他斷連了蕭經聞車裏的藍牙,即便那天他真的決定不能重蹈覆轍,但那天依然是暖色。

今天依然斜風細雨,進來展廳的走廊地上鋪着吸水材料的地毯,讓客人們進到展廳裏不會留下水痕鞋印。

林從沚穿一件天青色中式開衫,白T恤,水藍的稍寬松的牛仔褲。美院生嘛,美院生最狼狽的樣子只能在畫室裏。

他老神在在地對掖着手,長袖遮到手掌。他進來展廳後多多少少吸引了些目光過來,不過他不在意,偏頭問張渺:“他們水吧臺在哪裏?”

——這就是他願意過來的原因,張渺說今天調酒師Coco在酒會上做喝的。

他曾經在西班牙的郵輪上喝過Coco調的雞尾酒,驚豔一整個航線,之後下船到塞維利亞見到他媽媽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碰見一個超贊的調酒師!’媽媽問‘哦是嗎?聯系方式要了嗎?’那自然是沒有。

原以為自此錯過,沒想到被蕭經聞給找到了。

“那邊。”張渺指了一下,“看見沒,那個香槟杯的貼紙和箭頭,自己去吧。”

“好。”林從沚點頭。

Coco是個中國意大利混血大叔,紅棕色絡腮胡,微胖,喜歡跟着音樂節奏一邊shake一邊扭腰。林從沚覺得他應該不會記得自己,走過去後微笑道:“你好,有什麽推薦嗎?”

“是你啊!”Coco驚喜地捂住嘴。

“真記得啊?”林從沚驚訝啊。

Coco說:“我調酒二十年,第一次有人喝多了在我吧臺上說‘我要告訴我媽媽你調酒太棒了’。”

“我确實告訴了。”林從沚點頭。

“哈哈哈哈哈謝謝你。”Coco還是招牌式的掩嘴而笑,“今天有特別好的鳳梨,給你做一杯?”

“嗯!”林從沚點頭。

蕭經聞正在不遠處和別人聊公事,強迫自己專心,對方正在說一個不錯的投資項目。蕭經聞喜歡賺錢,他太喜歡了,但他喜歡的不是錢本身,他自己的物欲也并不高。他單純喜歡從別人手裏掠奪的感覺,一個野心昭昭的狩獵者。

此時這位狩獵者慢慢地有點分心,四個人站在一個雕塑作品前面說着大型3D打印機對手工雕塑的沖擊力,以及未來趨勢的時候,他時不時飄着視線去看水吧臺那邊。

一抹漂亮的天青色背影坐在高腳凳上,Coco給他做了杯經典的雞尾酒。橙汁加香槟是Mimosa,但今天的鳳梨很好,調酒師把橙汁換成鳳梨汁,加一勺鳳梨果肉,又兌入少量朗姆。

“怎麽樣!”Coco期待地看着他。

林從沚喝下一口,接着長長地、舒服地吐出一口氣:“你在中國留多久?”

“就這兩天。”

“太遺憾了。”

Coco大笑起來:“你太會誇人了!”

那邊蕭經聞也笑了下,然後咳嗽了下。原本滔滔不絕的人當即收聲,說:“哦哦,蕭總您應該還有其他貴客吧,真不好意思我這兒說入神了。”

“沒事。”蕭經聞說,“你說完,我還是想了解一下現在手工雕塑是什麽前景。”

這畢竟是行業上的事情,如果手工雕塑真的越來越蕭條,那麽此後雕塑作品的拍賣價就會因稀少而更高。

Coco托着下巴:“哎,下禮拜就要回船上了~”

林從沚這杯一飲而盡,嘆道:“我記得夜星號郵輪上的那個小提琴手是你男朋友?他也還在船上嗎?”

Coco點頭:“在的,但他有些厭倦了,他還是更喜歡陸地。”

“你呢?”

“我喜歡海。”Coco聳肩攤手,“好啦,說說你吧,你在西班牙下船之後去哪裏了?”

林從沚也支着下巴,兩個人像學生時代的好閨蜜,在下課時間裏聊天。

他說:“我媽媽住在西班牙,塞維利亞,我去她那裏了。她幫我改畫,陪我吃了很多飯,聽了音樂會,還看了畫展。”

“哦~太棒了。”

“嗯。”林從沚點頭笑笑,“她在西班牙的藝術館工作,不過今年她會回來中國探望我,我還沒想到帶她去哪裏。”

Coco在他手背上不輕不重地一拍:“還用想?當然吃中餐!”

“是哦。”林從沚覺得有道理,“再來一杯。”

小酒蒙子,蕭經聞腹诽着。找來這個調酒師不容易,這位Coco随心所欲地登船出海,沒有特定的航線,也沒有固定合作哪一艘船。好在蕭經聞的人查到了他男朋友,雖說兩個人不是每次都在同一艘船上工作,但總有重合的時候。

蕭經聞這邊事情聊完之後沒有第一時間過去找林從沚,他先找到了張渺。

找過來的時候張渺在甜品臺邊上,小晨和邵恒正在進行此行最重要的工作——吃飯。Gleam的茶歇十分美味,小晨已經吃了第三塊芒果撻。

“張小姐。”蕭經聞禮貌地站在旁邊,“請問林老師這陣子在忙些什麽?我這邊有客戶有定制油畫的需求,他有空嗎?”

張渺笑笑,如今畫已經挂上了,起拍價16萬,自己是甲方了。她端着板正的姿态:“畫畫嘛,保養情緒呀,我們林老師是畫家不是迪迦,他手裏已經有一幅在畫了,恐怕要等久一點。”

“理解。”蕭經聞點頭,又問,“他最近做些什麽來保養情緒?”

張渺脫口而出:“帶着薯條去碼頭喂海鷗。”

蕭經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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