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File.018
File.018
在夜晚潛入普通人的獨棟住宅對上辻祐希而言毫無難度。
他輕松地用鐵絲撬開了門鎖,悄無聲息地溜進了住宅——黑漆漆的環境對他而言沒有影響,他能在夜裏看清很多東西。
他給綠川留了一定的時間,這會兒也沒有确認對方是否到位——反正這次考核從頭到尾考核的就不是綠川的實力而是他的頭腦和心性——自顧自地走上樓梯,直奔主卧。
——在富商身邊的線人曾經受邀來過這處住宅,他大致記得屋內房間的分布。
嚴酷的訓練賦予了上辻高超的潛入技能。他在驚動尚在沉睡中的那位年長女士之前就用沾了乙/醚的手帕讓她繼續維持酣眠,然後對最近心中有鬼,輕易被驚動的目标露出一個微笑。
——當然,他穿着帽衫戴着口罩,對方也看不到他的笑容。
“——你!”目标想要驚恐地大叫,但上辻在嘴唇邊豎起手指。他湊近了目标,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中低聲開口。
“千代谷先生,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麽來找你。”
他将手伸進口袋,按下撥號鍵。
——僅兩秒鐘不到。
玻璃窗被子彈擊碎,有什麽東西擦着千代谷的左耳飛過——他的腿一軟,下意識地跪在了地上。
上辻一邊評估綠川的狙擊技能——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保持這樣的精度确實不錯——一邊繼續:“我聽說你收藏了一份特別的文件,不知道能不能交給我呢?”
被吓破了膽子的富商發出一聲凄慘的嗚咽。他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自己還在沉睡中的妻子,擡手捂住嘴,然後拼命點頭。
“很好。我想你也知道之後應該怎麽做?”
幾分鐘後,上辻帶着那枚子彈、那份留底的交易記錄并幾件擺在房間外的金飾品,撞破玻璃窗從二樓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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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距離他可以輕松落地,甚至還有餘裕低頭挑揀出幾枚特別的碎玻璃收進口袋。
這樣的響動驚醒了鄰居。但在隔壁的燈光亮起來之前,膽大的竊賊已經翻牆而出。
“做得不錯。”上辻把沒挂掉的電話舉到耳邊,“現在回到車上來吧——記得收拾好那邊的痕跡。我想這一點你的教官有教過你?”
*
諸伏景光背着樂器包重新回到停車的位置時,就看到馬爾貝克正站在車邊抽煙。
他用鑰匙開了車門,剛扭頭想說什麽,就看對方擡手向他扔過來什麽東西。
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而後略略提升起少許警戒心——他剛才的反應速度太快,不像是只經過一段時間訓練的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但他的上司似乎沒注意到這一點,只提醒他:“下次別忘了這個。”
諸伏景光握緊了手裏的那枚子彈,它身上還殘留着不算太低的溫度,摸起來有輕微的灼手感。
“……是,謝謝您。”
“沒什麽好謝我的。”馬爾貝克鑽進車後座,說,“你通過了這一次的考核——你現在住在哪兒?”
諸伏景光報了他現在的住址。
“給你兩天時間做一下準備,額外想帶的東西去和後勤報。”
諸伏景光:“……什麽?”
他擡起眼睛看向後視鏡,對上馬爾貝克的眼睛。
年輕的上司有一對黑色的眼珠。諸伏這會兒看過去,只覺得自己什麽情緒都沒有讀到——就仿佛對方提到這件事時什麽都沒想一樣。
“——你不是想對泥慘會動手嗎?”馬爾貝克說,“你有兩天時間準備。”
*
先把上司送到他指定的地點,諸伏景光開車回到自己的住處——這裏是暴露給組織過的——發出點響動,裝作洗漱後關燈睡覺的樣子,然後換了一身黑色的帽衫,翻窗出去,順着消防梯一路往下,最後在離地三米的時候直接松手跳下,落在地上,發出不輕不重的“咚”的一聲。
他确認自己沒有引來關注,但在離開小區後還是謹慎地繞了好幾個圈子,才終于找到自己的目的地——一處投幣電話亭。
投入硬幣。他撥出爛熟于心的那個號碼,在對方接起後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對着手表讀了八秒,然後挂掉了這個電話。
夜風并不寒冷。他将手插在口袋中,裝作晚上在外面閑逛的無業游民慢慢往北邊的河川走去。
大約走了二十多分鐘,他走累了,于是走到河邊的涼亭內坐下,并像是無意一樣用手指關節在石桌上敲擊了兩下。
“我已經打開信號屏蔽器了,附近沒有別人。”
熟悉的聲音從涼亭外傳來。
聲音的主人并沒有露面,但諸伏景光輕輕松了一口氣:“從警備部那邊拿出來的信號屏蔽器倒是真的好用。”
“确實。你身上沒有發信器吧?如果信號在這裏突然失蹤也會引起關注。”
“我洗了個澡,徹底換了衣服。”諸伏回答。
“我明白了。那麽,你緊急發出聯絡訊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需要彙報嗎?”
“我初步獲得了組織內代號為馬爾貝克的成員的信任——他告知我,他會在兩天後給我向泥慘會複仇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酒廠’要對泥慘會動手。”
“未必。”諸伏冷靜地回答,“泥慘會也是關東地區的老牌極道。‘酒廠’未必忌憚他們,但随意動手只會暴露自己的存在。”
“但你兩天後的目标會是石井……我們會關注他的行蹤。目前還是以你的潛伏任務為重,非必要我們不會動手。你有關于馬爾貝克的信息嗎?”
“黑發黑眼,無法确認是否在這方面做了僞裝。非常年輕,應該還未成年。在‘酒廠’內的地位應該相當高,比負責人事的代號成員更高;具體實力不明,有一個對外使用的假名新裏曉;住所可能位于杯戶,但沒有更具體的信息。我帶了一張速寫圖。”
一個被揉起來的紙團丢了出去,滾到了涼亭外。
“你現在需要什麽協助嗎?”
“暫且沒有。我認為繼續保持靜默狀态會更好。馬爾貝克可能有選擇我成為他的長期搭檔的打算。我認為達成這項目标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明白。”
半分鐘的靜默後,涼亭外的聲音說:“時間不早了,今晚很高興能見到你,山葵。”
他說的是諸伏作為卧底期間,公安內部使用的代號。
腳步聲漸漸遠去,諸伏輕輕吐出一口氣來,開始思索綠川悠人應該為兩天後做什麽樣的準備。
*
組織确實沒有貿然和泥慘會動手的打算。
所以上辻沒打算使用其他的幫助,只讓線人幫忙探查了當初參與過綠川鄰居事件的所有人的情報,并額外撒了個誘餌。
——他把山/口/組一批放在港口的走/私貨的位置情報提出來,用自己的一個僞裝情報販子身份賣給了一名實際上是為泥慘會服務的黑商,又反手給山/口/組制造了些亂子——反正他們身上的毛病要多少有多少,他随便找了一份存檔的證據匿名寄給了警視廳。
泥慘會和山/口/組之間雖然從來都井水不犯河水,但遇到這種能下黑手使絆子還能獲利的時機也不會含糊。幾名高層的幹部争了一下,最後果然還是手裏可用人手最多的石井獲勝。
他很清楚對手不會被警察絆住太久,于是迅速調動了力量準備去截貨——自然都是他自己最親信的那一批人。
——上辻查資料布局花了一天,把兩邊的消息分頭遞給泥慘會和警局是第二天傍晚,石井不可能在白天動手,于是兩天後的夜晚,背着狙擊槍的綠川悠人有些茫然地按照上司的提醒到達東京灣港口附近的一處高樓頂,等了兩個多小時,在瞄準鏡裏看到了他的目标。
“他們——”
綠川的手一抖:“怎麽會——”
上辻:“組織不可能直接對泥慘會動手。但你的運氣不錯,我手裏有可用的信息,就稍微促成了一下這個局面。”
他刻意突出自己的作用,就是希望綠川的忠誠會交付到他的手中,而非組織的手裏。
從綠川的表情中,他意識到面前的狙擊手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
但綠川悠人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屬于諸伏景光的那部分理智被冷靜地隐藏在內心,他竭力放大自己即将動手殺人的不安感。綠川在加入組織之前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他不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不可能在第一次動手殺人之前毫無動搖。
——哪怕那是他的仇人。
刻意表露出不安有一定的風險。如果馬爾貝克認為他會在關鍵時刻畏縮不前而感到失望,可能會對他的評價下降;但這是必須冒的險——如果他表現得太果斷,會和他的人設産生割裂感——他最需要優先考慮的是自己的卧底任務。
但上辻按住了綠川扣緊狙擊槍扳機的那只手。
他察覺到對方輕微的顫抖和強作鎮定的狀态,在箭未離弦的這個時刻,最後給了綠川悠人一個機會。
“你還有機會反悔。”他說,“我不想逼迫你做什麽,也知道你可能在這個時候才能第一次正視殺人代表着什麽——所以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上辻想起自己第一次動手時的感受。
他離得很近,也最大限度地感受到了血濺到自己衣服上的那種溫熱感。他從此記住這一天、記住自己沒有回頭機會的這一刻。
他以為自己會控制不住當場吐出來。但事實上他在一切結束後表現得毫無波瀾,仿佛這只是和吃飯喝水一樣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親手奪取生命是罪惡的行徑。人類的歷史前進到現在,将這麽多行為放入法律中禁止他們做是有理由的。
“——你如果放棄了。我可以不把你送回霞多麗那裏……我也可以需要一名普通的後勤。”他說,“親自動手殺人是不一樣的。這是沒有回頭路的。”
*
諸伏景光有些驚異于馬爾貝克所說的話。
——他表現得就好像是一個有同理心、三觀正常的好人。
但他在之前和自己的教官打探過馬爾貝克的事情。教官知道他現在的歸屬後也沒瞞着他,說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跡。
馬爾貝克在美國待過兩年,回到日本後中途還去英國過。他做出過相當大的功績,在年輕的代號成員中,只有琴酒比他更勝一籌。
——或許這是試探。
——又或許,馬爾貝克是真心這麽想的,但他是組織的代號成員,是對BOSS唯命是從的忠實的下屬。他能在理解生命的重量的同時毫不猶豫地奪走它們。這只會顯得馬爾貝克更加可怕。
他做了個深呼吸。
——無論馬爾貝克是什麽樣的人,他現在都不打算後退。
他的運氣不錯,至少第一次動手,他的目标不是完全無辜的人。
年輕的上司放開了手,而穿着帽衫的狙擊手透過瞄準鏡注視着自己的目标,手指發力。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