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運
命運
到家門口，蘇澈才終于開口：“你明天有什麽安排嗎？”
蘭粲猜不透他的想法，點了點頭：“我要去後山看爺爺，原本下午要去的。”
蘇澈也點點頭，欲言又止，分別總是無聲，只在心裏吵鬧。
第二天，陽光一如既往，風也柔軟，水也清新。
約莫天蒙蒙亮時，蘇澈就聽到樓下的動靜很大，鄰居們聚在門口讨論，時不時有喊叫聲，不知道是做什麽。
蘇澈被吵醒，但沒管太多，翻了個身繼續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醒來時，四周都很安靜，他下樓，發現家裏沒人，又來到藥房，也沒有人，心裏感到有些奇怪。
他走出門探頭望望，看見遠處有嬢嬢在漿洗衣物，徑直走過去，想要開口詢問。
那個嬢嬢看到他走來，指了指後山的方向，遠遠地朝他喊着。
“快去幫忙吧，粲粲爺爺找不到了！”
蘇澈心裏一驚，才知道早上為什麽騷動，心裏微微感到恐懼。這麽大年齡的老人忽然不見，尤其在這種小村子裏，原因一般就那一個。
他在心裏誠摯地祈禱，千萬不要。
蘇澈走的很快，後山的路也很寬敞，是各種各樣的腳印踏出來的。他感覺就像在觸碰一層薄膜，越靠近蘭粲爺爺家，那層膜就越緊張。
越往前走，人越多，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說些什麽，有經驗的已經滿山找了。
蘇澈用力擠進縫隙中，遠遠的看見蘭爸在和別人争執着什麽，蘭粲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頹下去，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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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突然騷動起來，有些人往那邊沖過去，停留在原地的人感到驚慌，不知是誰大喊一句：“撈上來了！”有人開始哭，小孩在叫喊，蘭爸和蘭粲一群人沖進去，人群又開始流動，蘇澈在人流中被擠出來。
他的臉色煞白，知道肯定出事了，腳步變得遲疑，不敢上前。
騷動過後，透過聳動的人群，他遠遠地看見蘭粲慢慢跪在地上，一群男人和嬢嬢或跪或站在她身邊。她輕輕伸出一只手，又顫抖着收回，看起來很悲痛，擡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哭聲漸漸大起來。
那些嬢嬢知道她身體不好，想把她拉起來，她不肯，固執地一直跪在地上，嘴裏大喊大叫，淚流不止。
人群漸漸散了些，蘇澈往前走，一只手擋住了他的去路，是蘇爸。
“人家需要接受這場意外，我們就不要上前了。”蘇澈望着蘭粲絕望痛心的哭喊，還想往前走，但對上蘇爸那雙不容置喙的眼睛，妥協了。
一路上，他才知道，大概是昨天下午，蘭爺爺在河邊的小田上看自己種的莊稼，土很松，他一不小心就掉進河裏了，那時周邊的人都回去準備晚飯，一個老人也沒力氣呼喊。
到晚上的時候，爺爺家沒有動靜，隔壁鄰居以為他回去睡覺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的大門遲遲不開，鄰居覺得不對勁，才發現他不見了。
于是急忙通知蘭爸，大家開始尋找。
剛剛撈上來的時候，泡的都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面目了。
聽到這裏，蘇澈的眼眶紅了，他不忍心去想象，更不敢去想象。
他又回想起昨晚蘭粲的話，她本來是要來看爺爺的，如果沒有這個本來該有多好。
她會不會反複地回想，如果他們沒有去野餐，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這就讓人感到可惜。命運最無常，人們迷戀它，卻無法把控它；人們恨它，卻又愛它。
或許很多時候，命運早已注定，你只能被動的接受它，但偏偏它又給你留條縫，讓你去後悔自己做過的決定。
接下來兩天，蘇澈沒有到後山去，他每天都在藥房門口等，但蘭粲沒有回來。
小鎮很快又恢複到原來的恬靜和安穩，回歸了正常的生活，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
大家還和以前一樣，會在滿載而歸時爽朗大笑，也會在摔進泥坑時愁眉苦臉，一樣地努力生活着，一切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蘭粲家的門還沒有開。
只有蘭粲家的門沒有開。
或許一個生命的流逝，在這個不再流動的小鎮，也變成了一件很柔和的事情，大家不再避諱，但也不再提起，只是永遠放在心裏了。
暑假真的快要結束了，蘇爸蘇媽一天一天地催蘇澈離開，蘇澈堅持等待。
他有時候也會見到康哲和康娜，他們看起來也很不好，帶點悲傷，這悲傷中可能也含有些自責。
他們也在等，可是蘇澈可能等不到了。
後山的氛圍比小鎮上會更加肅靜些，後山住的大多是些老人，為數不多朋友的離世，對他們的打擊同樣也是很大的。
這兩天，蘭粲的眼淚都要流盡了，爺爺還沒找到的時候，她內心還有着僥幸。但是看到爺爺被濕漉漉的擡上來的時候，所有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
她只看了一眼他的臉，就猛然崩潰大哭。爺爺已經不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樣子，蘭粲就是想見最後一面，也沒辦法了。
痛哭着感到不甘心，一生誠實善良的爺爺，卻是如此不體面的離去，衆人都悼念他，但是衆人也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第二天，爺爺被送去火化，他們把他的遺體放在後備箱，蘭粲坐在窗邊，心像被一只手攥住，又像被撕開了個口子，往裏倒灌鹽水，又脹又痛又惡心，天旋地轉，眼裏模糊。
一路上，蘭粲放聲大哭，随着離殡儀館的路程越來越近，她終于意識到，即使是殘破的遺體，她也再也見不到爺爺了，爺爺要永遠地離開她了。
回來後，院裏進行着葬禮，哀樂，鼓聲，女人的叫喚和哭泣。
蘭粲孤身坐在門口的小角落裏燒紙錢，眼神空洞，毫無生氣。
火星翻飛，火光燙人。有時投擲得太快，火焰會熄滅，像爺爺戛然而止的生命。
她拿起竹竿挑挑紙錢，煙很熏眼，燒着燒着，眼淚又掉下來。
蘭粲呼氣，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撐住下巴，思緒止不住地翻飛着。
爺爺，你去河邊看莊稼的時候，你在想什麽呢？你有沒有想你的小孫女為什麽沒有來？
爺爺，我記得你的手一直都很溫熱的，但是昨天真的好冰涼。
爺爺，到最後你也沒想過自己會離開，對吧？
蘭粲就這樣坐在這個角落裏，盡力遏制自己的哭聲，渾身顫抖着。
忽然又不受控制地大聲咳嗽起來，涎水，鼻涕，混亂的一切。
她在角落裏暈倒。
好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