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寫信

寫信

十七歲的這年暑假,像是把一生都濃縮進這短短的兩個月裏,把所有的痛苦、不甘和令人難忘的悸動、感傷都填充進來。

死亡,愛情,生命。

蘭粲像是一個被灌水的氣球,在爆炸的的前夕,她為了親情而努力地堅持着,而愛情在她頑固的外殼上敲出了一條縫隙。

蘇澈在信中寫了很多,他告訴蘭粲自己在學校裏的趣事,也分享自己上了高三壓力很大,偶爾也苦惱課業的難度。

他說他很想念青鎮,想念那裏的一切,無論是山,是水,還是朋友們。

在青鎮的生活或許也将是他一生難忘的經歷。從浮躁的城市出發,住在沉靜的小土房裏,觀察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們,他們的笑容很純粹,黝黑的皮膚上洋溢的是滿足。

分享之餘,蘇澈也在小心翼翼探訪她的近況,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出門走走,是否還和以前一樣堅韌地認真生活着。

他說他家的桔梗有些敗了,他很擔心。

蘇澈足足寫了三張紙,蘭粲一張一張仔細翻看,反複地閱讀,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第二天,蘭粲早早起床,給蘇澈回信。

親愛的蘇澈

展信安,收到你的來信,我很高興,我想着該給你寫什麽。

讀着你的信,我止不住地回想我們在青鎮生活的點滴,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兩個月,它以最悲傷的方式結尾,把我的心捧的高高的,又猛地摔下來,落個粉碎。

九月份,正是桔梗花敗的季節,你不必太感傷。在青鎮的這朵桔梗會常開不敗,你可以放心。

寫到這裏,蘭粲呼了口氣,轉轉手腕,忍住眼裏的淚,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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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你的近況感到開心,康哲和康娜與你一樣,都在認真努力地生活。只有我在這個小小的房間中等待着,停滞不前。

我時常覺得和你們的距離已經拉開,我有時都不願再見康哲和康娜,在他們面前,我像只老鼠一樣自慚形穢。

我痛恨這樣的自己,我知道這千萬種想法都是莫須有的,所以我會努力地說服自己。

眼淚還是止不住掉了下來,暈在紙上,把字跡染花。蘭粲抽了張紙,擦幹紙上的淚,腦袋像支撐不住似的靠在手上,淚水順着手腕流進袖子裏,右手還在不停地寫着。

委屈,可惜,可憐。她的眼睛紅紅的,襯得臉更加蒼白。哀怨又婉轉的心思像瓜藤一樣把她的心纏住。

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要進行手術了。以前我從不提起這件事,因為我可憐可笑的自尊和自卑。

但是現在我比以前看得開,經歷了這麽多,我明白很多事情早已注定,我解決不了,那不如坦誠。

蘇澈,與你相識是一件很驚喜的事情,像一只蝴蝶撞進了我的心裏,撲閃撲閃的,與你對視的每一個瞬間都特別難忘。遇見你,是我少女時代的一種浪漫主義。

蘭粲拿筆的手頓了頓。

以前我總覺得,我們是有着雲泥之別的人,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裏的人。但相處下來,我明白你的膽怯,理解你的叛逆,我總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能透過你的眼睛看到你的心。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好像從沒對你說過。

所以,我想,那就抓住吧。就算我像一只蝴蝶一樣易逝,就算只是以寫信的形式,也請你抓住我吧。

寫完最後一個字,蘭粲表面異常地平靜,心裏卻掀起驚濤駭浪,她敏感而不安的心顫抖着,等待着用自己的主動換來的未知。

城市與小鎮的距離不小,一封信經過長途跋涉,從長滿繭子的手傳遞到冰冷堅硬的郵筒需要半個月時間。

蘇澈收到信的時候,已經九月下旬,他把信小心地對折,揣在兜裏,迫不及待地趕回家。

坐在書桌前,他展開信,就着臺燈微黃的暖光,他仔細地讀着。

他一邊讀,一邊在心中念着,仿佛正在與蘭粲對話,

蘭粲,我理解你的脆弱,我明白你的痛苦,我了解你不切實際的夢。

我心疼你的破碎,但我絕不同意你輕蔑自己的觀點,你在我心中…

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沒有之一。

蘇澈讀完信,拿起筆開始回信。這封信他寫得很艱難,屢屢停筆。蘭粲的情感像潮水一樣聲勢兇猛地湧來,他明白自己的信更像是她的一種寄托。

他多麽想再見她一面,當着她的面,看着她的眼睛說不要怕。

時間過得很慢也很快,等待的日子一直很漫長。而讀信的時候,就像按下了加速鍵。

他們不再滿足于一封信的來回等待。而是只要想寫就寫,只要有空就寄出去。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幾個月。

直到那天蘇澈興致勃勃去找信的時候,蘇爸站在門口,遮蓋下一片陰影,手裏捏着一封信。

蘇澈愣住了,原本揚起的嘴角僵在臉上。

蘇爸把信遞給他,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過了一會開始抽煙,煙霧彌漫。

蘇澈站在沙發後,手裏攥着那封信,像在等着審判。

良久,蘇爸開口:“我們要搬家了。”蘇澈的手指動了動:“搬去哪裏?”

“離你學校很近,但是離青鎮更遠。”蘇爸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裏,轉頭對兒子說:“我不希望你落下課業,更直白地說,和那個小姑娘交朋友當然很好,但是——”

蘇澈的臉色很難看,他不想聽下去,但是腳步仿佛被釘死在地板上。

蘇爸看着兒子:“那個小姑娘,她是生病的。”他沒有把話說完,但蘇澈明白爸爸是什麽意思。

她是生病的…她是殘破的,有缺陷的。

蘇澈把信攥得更緊:“我明白,但我不同意。”

他深知自己還沒有能夠反駁的能力,還沒有能夠堅定選擇蘭粲的底氣。

但他還是想說:“她是生病的,但她和我的心是完整的。”

蘇爸沉默,眼睛卻一直盯着兒子,像一只蟄伏的狼,不容商量。

_

蘭粲快要手術了,她給蘇澈寫了一封信,既期待又緊張,不過在信的最後,她說:

等手術完了,恢複良好的話,我就去大城市看看。

日子過得好快,新年就要來臨,到處都是喜慶的紅色。蘭粲坐在窗邊,看着微微下着的薄雪,玻璃上映着她的眼睛亮亮的。

但是這個十二月,她沒有等到那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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