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妹妹的貞節牌坊

回到卧房,江盼兒在桌邊坐下來,手指和錦帕糾纏在一起,望着蠟燭上滴下的燭淚默默出神。

她在想,要如何跟謝麟開這個口。

把哥哥弄進家來當個賬房必然指望不上,但謝家名下的鋪子産業那麽多,讓謝麟安插個寫寫算算的活并不是太難。唯獨擔心謝麟是個眼裏容不下沙子的,尤其看重人的品性,若是德行有虧,哪怕是大舅子,也不會同意把人攪和到自家生意裏頭。

江盼兒邊思忖邊搖頭,又想起前一陣子謝麟到外地運一批貨,已經大半月沒回家了,照說再過兩三天總該回來,好不容易見上面卻又得跟他提這種事,多少有些掃興。

這也算了,她性子要強,平日從不向謝麟讨要什麽,如今要為哥哥破例了。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豐州有一句民謠——“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說的便是丈夫外出做生意,妻子便留在家裏侍候公婆,教養子嗣,夫妻倆一輩子都見不着幾面,如今她總算體會到這滋味了。

-“等我回來,給你帶當地最美的胭脂。”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謝麟離開前一晚跟她說的話,嘴角不經意地彎了起來。

紫藤進來的時候,偷偷捂住嘴笑了。

“喲喲喲,少夫人這是想什麽呢,笑得比這花還嬌豔~”紫藤指着桌上花瓶裏的虞美人,一臉揶揄。

江盼兒微微低頭,笑而不語。

紫藤知道江盼兒臉皮薄,也不點破,手腳利索地開始收拾屋子。

她把熨好的衣裳疊得整整齊齊放到箱籠中,忍了一會兒,還是沒憋住,故作無心道:“少夫人,您哥哥那事兒,要不要告訴少爺呀?”

作為一個下人,問主子這種問題顯然逾矩,但江盼兒在謝家沒有可以說話的人,紫藤對她忠心耿耿,她便待紫藤親如姐妹,兩人私下裏說話從不端着主子的身份。

江盼兒如實告訴紫藤自己的想法,說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這小丫頭,別的不上心,偏偏這事記得倒牢。”

紫藤臉刷的一下紅了,心虛地大聲道:“我關心少夫人的娘家哥哥,不還是為了您?若是江少爺他過得不好,您又如何能寬心,您愁眉苦臉,我便坐立難安,少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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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盼兒讨饒似的打斷她的話,“好了好了,你有說不完的歪理,我才不與你辯。”

她是個心思玲珑的女子,又怎會猜不到紫藤這般的緣由。

豐州有早婚的習俗,男子十五六便成家的比比皆是,紫藤的年紀換做尋常人家裏的女孩,早就該許人了。

今日哥哥來家裏,她便想起打小人家就誇哥哥長得俊俏,只是再好的相貌也經不起酒色虧空,如今他臉上的淫/邪暴戾之色一去,便是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不比謝麟遜色。

紫藤春心萌動,也可以理解,只是哥哥恐怕對紫藤無意,便只能是一樁憾事。

主仆倆之間倏地安靜了稍許,紫藤也明白過來,自己不過是一個丫鬟,竟然暗中對江少爺存了那種心思,真是癡心妄想了。

好在她性子開朗活潑,并未被這個問題困擾太久,便說起白天老李那件事。

“少夫人,其實老李那腿,一開始并不是這麽嚴重的。而是老爺沒了以後,有次府裏進了歹徒挾持夫人,他救主的時候又折了一次腿,這才變成現在那樣。不然他這腿腳,做門房也不适合,都是夫人看在他曾有功的份上留下他的。”

江盼兒聽了越發奇怪,“既然是件護主有功的好事,你白天怎麽支支吾吾,我還道有什麽秘密在裏頭。”

紫藤五官都皺起來,似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走到江盼兒身邊,連腳步聲都不自覺放輕了。

她悄聲說:“您才進府一年,府裏很多傳言您都還不知道。表面上老李的腿是這個說法,但有在夫人院子裏當差的丫頭目睹了真相,說夫人和老李,有點……”

她看起來像是難以啓齒,見江盼兒滿是疑惑地看着她,心一橫,“……不幹不淨的!”

江盼兒睜大眼睛,嘴巴久久沒合起來,忽然,她“撲哧”笑出聲,甚至有止不住的趨勢。

紫藤有些惱,“我說的都是真的呀!”

江盼兒撫着胸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個丫頭可還在?确定是她親眼所見?”

她不是天真,對人性有幾分自己的見解,豐州府內這樣的事難道還少了?但她只要一想到她這婆婆永遠木着一張臉,就如面無表情的泥塑一般,着實不能把這個傳言與她聯系起來。

更何況,和門房的老李,未免也太離譜了一些。

紫藤搖頭,“那丫頭後來不知道去了哪兒,連夫人院子裏的人都說不出所以然,就是這樣,大家才覺得這裏頭有貓膩,只是誰也不敢亂說罷了。”

江盼兒輕笑着說:“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但衆口銷金,若是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可随意污蔑他人名聲。”

紫藤感慨道:“您就是心太善——”

“紫藤姐姐!”

院子裏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江盼兒卻緊張起來,她聽出來是夫人院子裏靈鵑的聲音。

她對夫人,還是有幾分敬畏的。

紫藤走出去,“怎麽了?是夫人回來了嗎?”

靈鵑用力點頭,“老夫人爬山的時候崴了腳,提前回來了,叫少夫人過去看看呢!”

“你回去回禀一聲,說咱們少夫人馬上就過去。”

江盼兒沒有辦法,連晚飯也來不及用,帶着紫藤去了夫人的西院。

太陽已經落山,昏暗的院子有影影綽綽的人影,大紅燈籠在前面引路,卻只能照亮腳下這一隅。

江盼兒一踏進大門便有些喘不上氣,好像置身于一個封閉的籠子,全部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少夫人。”房間門口的丫鬟婆子沉着聲打招呼,她們面上都沒什麽表情,和夫人越來越像,只有新來的靈鵑帶給西院幾分生氣。

紫藤被攔了下來,其餘人也沒有跟進來的,江盼兒只好一個人進了屋子。

謝夫人挨着炕幾坐着,瞧不出哪裏不對,唯獨面色冰冷,帶給江盼兒極大的壓力。

她道了個萬福,輕聲關切道:“兒媳來晚了,不知道夫人傷得如何,可請大夫看過了?”

謝夫人手裏攥着一串盤得光潤的檀香佛珠,并不回答江盼兒的話,而是寒聲道:“今天你哥哥來咱們家了?”

其實謝夫人并不老,四十出頭的年紀,眼角只有幾縷淡淡的皺紋,不敬地說一句,是個遲暮的美人。

但她不茍言笑,深刻的法令紋讓她看起來極難相處。

江盼兒咬咬牙,“是。”

謝夫人眼神陰冷,緩緩道:“我當初怎麽與你說的?既然進了謝家大門,就不能再和你那無賴哥哥來往,本想誇你做得不錯,我今天一走,你就尋到了機會,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江盼兒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而謝夫人嘴裏對哥哥的蔑視讓她更加難受,她努力維持平靜,将委屈咽下去,“是兒媳的不對,往後絕不會再犯了。”

謝夫人犀利地看着她,“別說你哥哥不過中了區區一個秀才,就是中了進士,也與你無關!你生是謝家的人,死是謝家的鬼,少與不三不四的人來往,若學了壞,污了謝家的名聲,我拿你是問!”

江盼兒臉一陣紅一陣白,聲音克制不住地哆嗦,左右只能反複地說“兒媳知錯”這四個字。

謝夫人翻開炕幾上的經書,再不看江盼兒一眼,“走吧,明日記得來我這裏侍候。”

江盼兒低聲應是,神魂出竅一般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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