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妹妹的貞節牌坊
半個月前,紫陽書院。
這是豐州最大的書院,朝廷撥給經費,師資力量相當雄厚。一般而言,中了秀才的考生們多半會選擇一個官辦書院繼續進修,當然了,書院不是誰都能上的,高等書院比起當代的985、211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例如紫陽,就是一個名聲相當大的學府,江晟年的妹夫謝麟也曾在這裏讀書。
江晟年閑庭信步地到紫陽書院報名。
想進紫陽書院的不止豐州的考生,甚至有千裏之外的學子前來求學,一眼望去人頭挨挨擠擠,簡直望不到邊。
一圈跑下來,這些讀書人都沒了脾氣,唯獨江晟年神采飛揚,在人群中相當打眼。
“江晟年?”
有人叫他的名字。
江晟年回頭,一見來人,頓時眯了一下眼睛,挑眉道:“馮兄?”
這可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面前公子哥兒打扮的錦衣青年,正是以前和江晟年厮混的狗友,馮靜書。
聽名字像個讀書人,可見家裏人對他的期望,可惜人卻和“書”和“靜”兩個字搭不着邊。
馮靜書年紀比江晟年大,至今還是個童生,也跑來書院湊熱鬧,剛看到江晟年的時候,簡直不敢置信,抹了抹眼睛才确定自己沒認錯。
什麽鬼?江晟年怎麽會出現在紫陽書院?
他拿扇柄敲打手心,一邊上下打量江晟年,“喲,是年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你,算起來咱們已有一年沒見,真是想死我了。”
江晟年輕笑道:“這麽說還是我的榮幸。”
馮靜書越發覺得不對,這江晟年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記得他欠一屁股債那會兒,人人都避他不及,被欠錢的幾個公子哥兒還帶着家丁找上門,要江晟年還錢,當時真如一只喪家犬,或是過街老鼠更貼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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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靜書沒趁人之危,他這人神經有點大條,借出去的錢沒了就沒了,也不打算從江晟年那裏讨回來,但也不再跟江晟年往來,如今想想,真不知道這一年江晟年是怎麽過的。
不過他眼還不瞎,今天江晟年這一身打扮,人模狗樣的,沒準兒過得比他還好,難道靠得是謝家?
“你怎麽在這兒?”馮靜書明人不說暗話,口直心快地道出自己的疑惑。
說實話,他心裏有點不滿,江晟年憑什麽來紫陽書院啊?這裏是他能待的麽?幾千人裏就招一百名學生,他娘拜托他當縣令的舅舅找書院山長托關系都沒用,更何況江晟年。
不過他心裏難免升起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兩人都是胸無大志的草包,可他爹馮老爺就是看不明白自己兒子究竟是不是讀書的料,這回又強逼他考紫陽書院,考不上就不許回家。
他心中冤屈無比,紫陽書院哪裏是他這等人能來的?如今看到江晟年,總算找到了同伴,若是兩人一同被刷下來,還能做對難兄難弟,他不信,難道他爹真的能不認他不成!
江晟年背着手,“我在這兒很奇怪麽?我比較好奇你在這兒幹什麽?”
馮靜書一瞪眼,“你以前不是最不愛去學堂?你老爹已經死了,又沒人管你,難道是你自己想來?”
江晟年瞥他一眼,“我要參加秋闱應舉,不來紫陽書院,難道還舍近求遠去外地求學?”
“什麽?!”馮靜書扇子都掉了,“你都考上秀才了?”
江晟年懶懶地“嗯”了一聲。
馮靜書一臉想不明白,回憶起小時候和江晟年在一個學堂讀書,其實江晟年腦袋還算聰明,夫子也常誇他,不像馮靜書從來都是挨手心板子的。
他皺起眉不确定地問江晟年:“那你這次考書院,有沒有把握?”
江晟年看他一會兒,忽然笑了。
“必過。”他湊到馮靜書面前,低下頭吐出兩個字。
馮靜書若是看到江晟年這一副裝逼樣,必然要出言諷他,可江晟年氣勢太足,語氣篤定無比,把他不服氣的話生生堵了回去。
他臉變得比翻書還快,笑着攬住江晟年的肩膀,顧左右而言他,“年弟,花月樓來了一批新人,各個上等貨色,要不要和為兄去品鑒一番?”
江晟年從善如流,伸臂作“請”狀,“那就走吧。”
馮靜書心中一喜,原來還有些擔憂江晟年不敢再去這種地方,原來骨子裏根本沒變,這下他就有信心說服江晟年幫他作弊了。
江晟年笑得盡在掌握,豐州有四姓,謝、馮、李、王,生意做得最大,馮靜書正是馮老爺的長子。馮老爺自己是大字不識的白丁一個,當年因此吃過不少虧,于是有了執念,作為長子的馮靜書被寄予莫大的責任,成為他前二十年痛苦的來源。
不過馮靜書并未一無是處,他繼承了一點馮老爺做生意的天分,十六歲開始接觸家裏的藥材生意,就是人不夠精,在錢上面沒什麽概念和節制,因為至今有鋪子的老人幫襯打點,沒遇到過挫折,後來惹出一樁禍事,馮家被查封,馮老爺一輩子的心血毀于一旦,馮靜書在獄中身染惡疾,出來沒兩年就亡了。
江晟年想在豐州白手起家并非不可,只是那樣耗費的時間和精力太多,他的目的只是完成任務而已。
花月樓。
江晟年和馮靜書對酌,酒過三巡,馮靜書讓姑娘們退出去,醉眼迷蒙地問:“年弟,我活這麽大就為讀書這件事愁禿了頭,今兒就問你一句,幫不幫我進紫陽書院?”
雖說書院監考十分嚴格,但到底沒法和科場相比,人的智慧是無窮的,上有對策下有政策,若真想作弊,自然找得到法子。
本朝讀書人皆清高,不屑于雞鳴狗盜之事,江晟年自然也要矜持一下,為難地放下酒杯,內心天人交戰,仿佛不知道該怎麽辦。
馮靜書一看有戲,替江晟年斟滿酒,然後自顧自敬了江晟年一杯,“年弟,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什麽性子,你再清楚不過。你若幫我,我必百倍相還。”
他沒提當年原身還欠他一大筆銀子的事,不是沒想到,而是他認為一碼歸一碼,過去的就過去了,沒必要再拿來要挾人。
江晟年看中馮靜書,便是因為他有幾分骨氣,心思直白,與他處事一點都不費勁。
江晟年沉默良久,似乎下定了決心,聲音微微嘶啞,堅定道:“當初馮兄沒有對我落井下石,更不曾問我讨要借我的那筆銀錢,就沖這份恩情,我便幫定了馮兄。若是被書院查出來,我也願一人攬下此事,絕不連累你!”
喝了酒的人本就感性,馮靜書又是巨蟹座的,頓時有被江晟年這一番話感動到,一不小心把實話說了出來:“當初我借你銀子,其實是因為沒有玩伴,想找你陪我一起玩兒,怎好意思要你還錢?這事就別再提了,我也不缺那點兒錢。你盡管提別的要求,我能做到的必然滿足你。”
江晟年心中好笑,依舊搖頭,“不,我雖然做了不少荒唐事,但投桃報李的道理還是懂的,馮兄勿再勸我,此事就這麽說定了。”
馮靜書熱淚盈眶,心中直喊“值了”,沒想到江晟年是個如此重情重義的人,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
江晟年微笑道:“馮兄切記不可向他人透露此事。”
馮靜書立刻嚴肅起來,“那是當然,若是讓我爹知道了,還不把我腦袋摘下來。”
他說完,久久未等到江晟年反應,不由得看過去,卻見江晟年一臉羨慕地看着他,頓時摸不清頭腦。
“年弟,你為何這般看我?”
江晟年眼神沉寂下來,眼眶微微發紅,“馮兄家父健在,父子倆感情甚好。而我,便是考上書院,将來應舉,我爹也看不到了。”
馮靜書莫名心虛,原來江晟年如此介懷他爹的事,剛剛在書院的時候他那句話想必戳到江晟年痛處,實在不是朋友所為。轉念又想到馮老爺雖總對他非打即罵,但也僅限他不肯讀書,在其他事上,對他從來有求必應,寵愛有加,于是對江晟年越發同情。
“怎麽看不到?你爹在天上看着你呢。”
江晟年點點頭,聲音帶了一點鼻音,令人聞之感嘆。
“如今我孤家寡人,才明白曾經做了多少錯事,待我考上舉人,一定要把家裏的鋪子重新贖回來,我爹娘泉下有知,也能閉眼了。”
馮靜書一聽,立刻道:“年弟放心,你家的鋪子如今在李家名下,雖然有點費事兒,但我肯定會幫你把它們贖回來!”
江晟年這回沒有再拒絕,感激地說:“希望馮兄到時候能從中轉圜,我必感激不盡!”
“小意思~”馮靜書仰頭又是一杯。
兩人這一頓酒喝得賓主盡歡,愉悅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