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妹妹的貞節牌坊
謝麟回來那天,整個謝家都歡騰了。
江盼兒正在謝夫人房裏陪她抄寫經書,她剛剛侍奉完謝夫人喝藥換藥,接連不停地連軸轉,眉目已現一絲疲累,一聽聞這個消息,眼睛已經不自覺朝門口飄了過去。
謝夫人見了頓時眉頭緊鎖,沉沉道:“這就藏不住了?我教你的話竟是一句都沒記住。你是麟兒的正妻,不是外頭那些輕浮女人,你該做的是讓麟兒在外無後顧之憂,而不是魅惑他,拖他的後腿。”
謝麟不好女色,林姨娘原是自幼服侍他的丫鬟,謝麟雖對林姨娘無男女之情,但兩人一起長大,感情也不同普通主仆。林姨娘深谙謝夫人的性格,不争不搶,被擡舉以後行為舉止與以前無意,生下謝珍以後更是常年待在自己院子撫養幼兒,讓謝夫人無錯處可尋。
自從江盼兒進了家門,謝麟對她因憐生愛,一年多來感情甚篤,尤其愛和江盼兒膩在一塊兒,且越發不喜出遠門,有些需要離家數月乃至數年的生意都瞞着謝夫人推了。
謝夫人哪有那麽好糊弄,次數多了便察覺不對,召管家劉春問了個清楚。
如今是謝麟當家,謝夫人不好插手太過,但因為這件事狠狠訓了謝麟一通,謝麟稍稍有所收斂,但也多是讓信任的手下去運貨,很少親自出馬。
謝夫人看在眼裏,在謝麟面前不曾為難江盼兒,但若是謝麟不在場,她對着江盼兒便沉着一張臉。她看人向來很準,江盼兒不會拿這些和謝麟私下裏說給他添堵,就算她是個嚼舌根的,她還想不到辦法治她?
江盼兒對夫人的訓斥已經麻木,豐州人極重孝道,兒媳與婆婆頂嘴鬧不和若是傳出去,必定要遭全豐州人的指責唾罵,更何況江盼兒也不打算和謝夫人鬥氣,她越乖順,謝夫人找不到挑刺的地方,也就平息了,便輕聲道:“兒媳記住了。”
說完目光沉靜下來,低頭繼續抄經書。
她以前從不會在謝夫人面前表現與謝麟的恩愛,這次是她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夫妻倆大半月沒見,江盼兒心裏又想着哥哥的事,再加上謝夫人最近越發對她疾言厲色,這一切都憋在心裏無處傾訴,雖然早已習慣了自己排解積郁,但若是能看到謝麟的臉,便是再多苦悶也就煙消雲散了。
謝夫人說的不錯,她在謝麟面前從來都是一張笑臉,說起府裏的人全是好話,謝麟或許看出來了,但江盼兒死活不松口,謝麟也只能對江盼兒更加憐惜,命身邊的下人時刻注意着南院的動靜,若是西院的人來了,情況不對立刻去鋪子通知他,一年下來倒也沒發生什麽沖突。
江盼兒看得明白,女人這一輩子不過是仰仗着丈夫而活,進門之前她就做過最壞的打算,如今能有謝麟這樣的夫君在身邊,比她設想的已經好了千倍萬倍,她珍惜老天給她的這一切,不想給謝麟添亂。
謝麟一進家門,第一件事就是去南院,發現人不在,逮住一個下人就問少夫人在哪兒。
聽到是去了夫人那裏,謝麟眉頭一皺,擡步就往西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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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謝麟一踏進謝夫人的屋子,便看到江盼兒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抄經書,低着頭的樣子宛如一朵空谷幽蘭,謝麟一見到這樣的她,所有火氣就全消了,只覺得由身到心的幸福寧靜。
謝夫人擡起眼皮子看他一眼,淡道:“這麽早就回來了?”
她言下之意謝麟再明白不過,這次運貨至少要出去三個月,他大半月就回來,實則是想回來見江盼兒,這下不免有些心虛。
“兒子讓人在那邊看着,不會出錯的。”
江盼兒眼觀鼻鼻觀心,看都沒看謝麟,生怕他做出什麽舉動讓夫人不滿。
謝麟見狀已經覺得那裏不對,顧不上江盼兒察覺到什麽似的驀然擡頭朝他遞眼色,語氣也強硬起來,“娘這兒要是沒什麽事,兒子就先帶盼兒回去了。”
他對謝夫人算孝順的,該請安的時候從不遲到缺席,夫人房裏缺什麽都及時讓人送過來,作為兒子該盡到的責任都已經盡到。
但母子倆并不親熱,對話冷淡客套,像今天這樣的是常态。
謝夫人面沉如水,放在桌子上的手一緊,身邊的婆子立刻上前,“麟少爺,我說句冒犯您的話,您聽了再治我的罪。夫人前兒個去廟裏給您祈福保平安,腳給崴了,這會兒走路還不利索呢,您回了家,就只記得少夫人,好歹也問問夫人有什麽病痛,可別傷了夫人的心。”
謝夫人起身背對衆人,冷冷道:“有了媳婦自然忘了親娘,吳媽,随他去吧。”
說完,在吳媽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進了內屋。
江盼兒看着婆婆和丈夫因她不和,頓時胸口堵得慌。她何嘗不想做個孝順的兒媳,一家人和和樂樂,可謝夫人從來不曾把她當自己人,她實在無能為力。
不管她和謝麟再恩愛,只要謝夫人一天不接納她,她和謝麟就無法圓滿。
她看向謝麟,她的夫君長身玉立地站在她對面,豐神俊朗,猶如下凡拯救她的神仙。
雖然外面都說謝家的男人是短命鬼,但謝麟從來不信這些,他堅定地認為自己能打破這種“詛咒”,甚至私下裏跟江盼兒開玩笑,即便他要早死,也必須活過三十歲生辰,他說人定勝天。
江盼兒在他的情緒感染下,漸漸相信所謂的“詛咒”都只是意外,她的夫君身體強健,為人謹慎小心,一定能避過任何天災人禍,長命百歲。
謝麟收回落在內屋簾子的目光,看向江盼兒。
兩人目光一接上,屋子裏壓抑的氣氛頓時變得纏綿起來。
謝麟走過去拉着江盼兒的手,勾唇一笑,“我們回去。”
他看似全然未被吳媽那一番話以及謝夫人的态度所影響,甚至湊到她耳邊低笑,“我給你買了胭脂和首飾,統統試給我看。”
江盼兒耳根燙得不行,生怕謝夫人在內屋裏聽到,使勁瞪了謝麟一眼,眼睛水汪汪的。
謝麟看出江盼兒氣急敗壞之下的歡喜,把她手裏的毛筆抽走往筆架上一擱,大喇喇地拉着人就走。
靈鵑在院子裏澆花,見少爺和少夫人這一副恩愛模樣,真是羨煞人了,忍不住和身邊的小丫鬟說:“我看少夫人挺好的,夫人怎麽總不待見她?”
小丫鬟看了夫人屋子一眼,見房門緊閉,眼睛裏透着看透一切的光,有種與她稚嫩外表全然不符的世故。
“夫人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看見少夫人被少爺滋潤得跟帶露水的花一樣,能不生氣嘛?”她輕哼一聲道。
原本她在西院也不怎麽說話,自從靈鵑一來,枯燥的日子變得有意思了不少,什麽話都能和靈鵑說。
靈鵑一聽,又羞又想笑,“你這個丫頭,什麽’滋潤’不’滋潤’的,一點也不害臊。”
“害臊?你不聽得直樂呢,這會兒翻臉不認人啦~”
兩人打鬧起來,院子裏流淌着銀鈴般的笑聲。
吳媽在屋子裏聽到了,見夫人閉着眼睛靠在炕幾上,眉間有幾道深刻的褶皺,于是不悅地走到窗戶邊,朝那兩個丫頭瞪眼。
靈鵑和那小丫頭被吳媽那雙略凸的老眼吓了一跳,再也不敢發出聲音。
“怎麽這麽吵?”謝夫人眼睛張開一條縫。
吳媽賠笑道:“新來的沒好好□□,一點規矩都不懂。”
謝夫人撫額道:“再有下次,把人逐出去。”
吳媽為謝夫人掖了掖被角,“到時候把人放到廚房或是洗衣房去就行,這事兒您就交給我。”
謝夫人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問:“走了?”
吳媽是謝夫人的乳娘,看着謝夫人長大的,她說什麽都能第一時間領會她的意思。
她走過去打起簾子,“早走了。我看少爺是被迷了心竅,少夫人看着柔弱無害,手段可不一般,少爺被她抓得死死的,以往他一回來可都是先來您這兒——”
“好了!”謝夫人突然高聲打斷她,眼睛全然睜開,一股戾氣在眼底盤旋。
吳媽被吓得站在原地,不知道她怎麽突然發怒。
謝夫人長出一口氣,臉色變了又變,再開口時語氣已經緩下來,“老李今年已經六十了吧?”
吳媽撫着胸口,勉強笑道:“才五十五,比老爺大了八歲,您忘了?”
謝夫人嘴裏喃喃,反複咀嚼着兩個字,吳媽靠近了才發現她說的是“老爺”,一時心下戚戚。
過了半晌,謝夫人又說:“五十五,也活得夠久啦。”
吳媽一驚,朝謝夫人看去,心砰砰跳起來。
另一邊,謝麟和江盼兒回到南院,還沒等謝麟把二十兩一小盒的胭脂抹上江盼兒的臉,就有人來報,說是江盼兒的哥哥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