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妹妹的貞節牌坊
聽完下人的話,謝麟的表情就像看見狗屎,滿臉厭惡,“他來幹什麽?”
他可還記着江晟年當初是怎麽對待盼兒的,他記仇得緊,要不是盼兒拉着他讓他不要沖動,他早就上門揍得江晟年滿地找牙。
江盼兒小心地窺着謝麟的面色,剛想說什麽,突然想到前兩天夫人對她說過的話,心一顫,默默閉上嘴。
謝麟不曾注意江盼兒的變化,他早就想見見這個無賴,如今自己找上門,他求之不得。
管什麽大舅子的身份,只要敢在他謝家造次,他就讓江晟年好好吃一頓教訓長點記性。
“帶人進來。”謝麟沉聲道。
他說完去看江盼兒,見她正失神,還以為是害怕江晟年,聲音立即柔和下來,“別怕,在我面前,沒人敢欺負你。”
江盼兒頓時露出笑顏,然而心中那一縷憂慮卻不是謝麟的話能完全消除的。
罷了,夫人的冷眼如何比得上哥哥的前程重要,不管如何,先讓謝麟與哥哥接觸一下,或許能對哥哥改觀,至少可以給他安排一個謀生的活計。
她沒提起前幾天哥哥已經來過,若他以為哥哥是來找她麻煩的,自己要多費口舌解釋不說,一旦謝麟聽不進去,盛怒之下恐怕會對哥哥不利,還不如靜觀其變,等到合适的時機再出口。
江晟年正是看準了今天謝麟回來,才有把握上門。
然而剛穿過前院,正要從回廊轉彎之際,一團大紅色的矮短身影裹挾着哼哈聲朝他不管不顧地沖撞過來,江晟年眼疾手快地往牆邊一側身,一只腳還來不及收回,那小胖子被絆得幾乎飛出去,好在渾身都是軟軟的肥肉,沒傷到筋骨,但下巴磕在地上破了個口子,一下子流了不少血。
身後跟着的下人們吓得兩腿直哆嗦,哭爹喊娘地把小胖子扶起來,找大夫的找大夫,通知府裏主子的跑向各個院子,剩下的人拿幹淨布子捂住小胖子的傷口,還有一個蹲下來就要把小胖子背回東院去。
“別背我——!”小胖子用力推開下人,目光狠狠地看向江晟年,“狗奴才!竟然敢絆我!我要殺了你——!”
他下巴還在飙血,竟然絲毫不在意疼痛,被人抓住後還拳打腳踢地要沖過來報仇。
下人這才注意江晟年,有人喝問:“你是什麽人,竟然沖撞我家孫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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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麟當家不久,謝家的人還沒改過口來,再過一陣子到祠堂辦了儀式,夫人就該叫老夫人,少爺該叫老爺,孫少爺該叫少爺了。
帶江晟年進來的正是謝麟身邊的小厮,這時還能勉強維持鎮定,“這是少夫人的娘家哥哥,少爺讓帶進來的,現在還等着,若有什麽事,過會兒讓人來南院就是。”
小胖子的下人們生怕自己遭殃,正想找人攬下責任,不依不饒道:“已經有人去通知少爺了,你們且跟我們去東院,等夫人和少爺發落!”
那小厮臉一冷,打狗還得看主人,他跟在少爺身邊多年,誰看到他不也得好聲好氣的,只是平時甚少和孫少爺院子裏的人接觸,這幫人就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少爺命我把人帶到南院,你若有意見,就到少爺面前說去吧!”
說完,他低聲對江晟年道:“江少爺,咱們走吧。”
江晟年盯着口裏不停喊着“殺了你”、張牙舞爪還想沖過來的謝珍,露出一個戲弄的笑。
謝珍先是愣了一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謝家誰對他不是百依百順?這個人竟然敢挑釁他!随即氣得眼睛都紅了,怒吼着要把江晟年五馬分屍。
小小年紀戾氣就這麽重,難怪後來能做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
江晟年陰陰地看謝珍一眼,不顧身後漲紅着臉幾乎要把嗓子喊破的小畜生,轉身跟着小厮走了。
到了南院,果然已經亂成一鍋粥,江晟年迎面遇上往外走的謝麟,謝麟身後還跟着面色蒼白的江盼兒。
江盼兒一看到江晟年,立刻恨鐵不成鋼地氣紅了眼眶,“哥哥。”
她真想質問江晟年為何又闖禍,但謝麟就在身邊,不方便說這些,只能用眼神責怪他。
謝麟一聽江盼兒叫眼前這個青年哥哥,頓時朝江晟年怒目而視。
江晟年被謝麟充滿敵意的眼神看着,覺得打招呼有點不合時宜,也沒必要,于是指指身邊的小厮,“你兒子自個兒撞上來的,不信問你的小厮。”
說完看着江盼兒,“妹妹,我發誓,這事跟我沒關系。”
江盼兒咬唇道:“有沒有關系,不能聽你的一面之詞,還得去了東院問過孫少爺。”
謝麟卻冷靜下來,因為與林姨娘之間沒什麽男女情愛,連帶他對這個唯一的兒子也不上心,有幾次好不容易想和兒子親近親近,卻見他被林姨娘和一院子的下人寵得刁蠻任性,頓時心下生厭,此後連問都很少問起謝珍的狀況。
娶了江盼兒以後,他越發希望江盼兒能懷上他們的孩子,将來他必定好好教導他,讓他接任家中的生意,即便将來他早早去了,江盼兒也能有個孩子倚靠。
整整一年,這個孩子也沒到來,謝麟請大夫來看,卻說是江盼兒身體有虧,營養不良,再調養個半年才能有孕,謝麟自然對江晟年更加憤恨,但結果已經造成了,只要江盼兒能懷孕,他就等得起。
剛才聽江晟年這麽一說,他懷疑謝珍也不無辜,畢竟江晟年人品再惡劣,也不至于一來他家就和一個孩子作對。
那小厮暗中朝謝麟點點頭,越發确定了謝麟的猜想。
“既然和內兄有關,還請內兄跟我們去東院一趟,免得生出誤會。”謝麟冷淡地說。
聞名不如見面,他第一眼看到江晟年的時候,并未把他和那些難聽的名聲聯系在一起,實在是江晟年外表太具欺騙性,即便謝麟是一個生意人,識人很有一套,也差點被蒙蔽了。
不過既然江晟年看起來還算老實安分,謝麟也不至于一見面就給人難堪,還是先把謝珍受傷的事解決了再說。
江晟年默默地跟着他們去東院。
進了房門,謝珍被下人按着,嘴裏嗚哇亂叫,大夫正為他止血上藥,林姨娘面無血色地站在一旁,心疼得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謝夫人身邊的吳媽也過來替夫人探望,見謝珍傷得這麽“嚴重”,心裏已經想好了該怎麽回禀夫人,總之跟少夫人脫不了幹系。
林姨娘聽到門外傳來下人的請安,很快謝麟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身後還有江盼兒和江晟年。
林姨娘自然不可能見過江晟年,但她已經聽下人回禀過了,就是猜都能猜到他的身份。
她深知謝麟的脾性,更何況傷了謝珍的又是江盼兒的哥哥,她更加不能魯莽地在他面前抱怨或是讨公道,于是眼淚流得更兇,心中無法忍受地對江盼兒生出幾分怨恨。
謝麟走到大夫身邊,低頭看謝珍,“傷得如何?”
大夫皺皺眉,“傷口倒是無大礙,切記半月內不可沾水,及時換藥即可,只是多半會留疤,屆時用祛疤的膏藥每日塗抹,應該不會太明顯。”
林姨娘一臉要暈厥過去的表情,她的兒子才八歲,臉上就要留下這麽大一個疤,這不就是破相了麽!
身邊丫鬟急忙托住她,焦急地喚林姨娘的名字。
謝麟最不喜大驚小怪,見狀不悅地看林姨娘一眼,“男子漢大丈夫,留個疤又能如何?”
他并非包庇,而是當真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做生意的人常年在外風吹雨淋,他十六歲第一次出遠門運送木材,當時車上一根木頭未捆住,他剛好站在車尾,木頭滾落下來,雖然被他堪堪躲過,但木頭的倒刺從眼角狠狠揦過去,流了滿臉血,眼睛差點瞎了。
類似的事多得他不想再提,謝珍不過下巴磕破個口子,林姨娘就哭天搶地的,将來如何能讓謝珍碰家裏的生意?
他轉而問剛剛目睹一切的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如實說來,如果有一句是假的,就別怪我心狠責罰你們。”
一衆人面面相觑,謝珍卻大喊大叫起來。
“爹!是這個狗奴才!竟然敢擋我的路,還害我摔倒,我要打死他——!”
謝麟臉色一變,林姨娘和下人紛紛白了臉,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謝麟怒斥道:“小小年紀,毫無仁愛之心,滿嘴打打殺殺,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你在學堂就學了這些狗屁!”
謝珍被吼得縮起脖子,又驚又怕地看着謝麟,倒有了幾分孩童的樣子。
江晟年抱胸看着謝珍,輕蔑地笑。
謝珍一眼就瞟見了江晟年的表情,氣得又開始發瘋,力氣大得連下人都差點抓不住他,大夫更是被謝珍的手打到,皺着眉後退。
謝麟怒不可遏,幾乎就要抄起旁邊支窗的叉竿打下去。
江盼兒連忙按住謝麟,用眼神将他安撫下來。
謝麟扔掉棍子,用力喘了幾口氣,“不用問了,好好管教你的兒子,下次再讓我見到他這樣,我就把他扔出謝家大門!”
林姨娘同樣氣得直哆嗦,在她眼裏,謝麟從頭到尾分明就是替江盼兒解圍,她沒想到,好歹從小服侍他的情分,還為他生下一個兒子,哪怕江盼兒進門後也是安安分分,從不找茬,如今他們的兒子因為江盼兒的哥哥受傷,他竟一句也不曾責怪江盼兒,反而對她甩臉色。她好端端躲在自個兒院子裏,守着謝珍過着與寡婦無異的日子,如今被人欺負到了家門口,她本以為已如死灰的心忽然複燃,燒得她坐立難安。
有兒子又有什麽用?謝麟想要的是江盼兒為他生的,而謝珍從小沒有親爹的疼愛,今天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都得不到謝麟的庇護,若是将來江盼兒生了兒子,謝珍在謝家更加沒有地位,而她的下場又能好到哪裏去?
她越想越激動,等謝麟一行人一離開,就虛軟地重重坐回椅子上,看着因碰到傷口雪雪呼痛的謝珍,眼神漸漸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