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妹妹的貞節牌坊
這日,江晟年去謝家找謝麟商量剛發現的賬本收支的漏洞,順便給江盼兒帶了點東西。
“哥,說了別再拿這些藥過來,你如今一個月才掙多少銀子,自己攢着吧。”
江盼兒看着桌上堆的藥包輕聲抱怨,但心裏卻是歡喜的。
江晟年如今越來越有哥哥的樣子,事事想着她,對她極好,連謝麟都沒話說,可見江晟年做得的确不錯。而且這幾個月下來,每每謝麟提起她哥在鋪子裏的表現,神情中多是滿意,讓她也十分欣慰。
至于那些藥包的來頭,為的就是她遲遲無法懷孕的事,連謝麟都有些急了,從兩個月前開始江晟年就時不時給她帶一些土方子,說是調養身體極好,她本來有宮寒之症,眼下來月事倒是正常了,小腹也沒了垂墜的沉痛感,但就是沒有懷上的動靜。
“這方子是我問馮家公子要的,花不了多少銀子,況且你別管這些,把身子養好才最重要。”
江晟年這般說。
書院的考試他幫了馮靜書大忙,這方子是馮家家傳的秘方,據說堅持用三個月就能生兒子,江晟年自然知道這是扯淡,馮家代代不缺兒子根本和這東西沒半毛錢關系。
但江盼兒懷不上孩子并非天災,而是人禍,這藥補氣血,喝了有好處沒壞處,最重要的不是這個,而是把害江盼兒無法有孕的根源鏟除了。
謝麟握着江盼兒的手,抿唇看着那堆藥包,眼裏的遺憾和失望再一次刺痛了江盼兒的心。
江晟年輕咳了一聲,謝麟才注意到江盼兒落寞的眼神,連忙控制表情,安撫地開口:“盼兒,孩子早晚都會有的,等你身子調理得再好一些,将來咱們的孩兒才會更健康,這事可急不得。”
江盼兒知道謝麟心裏根本不是這麽想的,不過是安慰她罷了,掩下失落的神情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連大夫都說了,我的身子還不适合懷胎,我願意等。”
謝麟這才松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江晟年和謝麟到隔壁屋子說事,一關上門,江晟年的臉色嚴肅下來。
謝麟本想問江晟年那筆賬查得如何了,是不是哪個關節出現了內賊,一見江晟年神情,便意識到他有別的事要說。
“有什麽話盡管說,這裏就我們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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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謝麟的年紀比江晟年還大了幾歲,熟了以後不再陰陽怪氣地叫什麽“內兄”,而且江晟年行事穩重,謝麟對他頗為重視,兩人相處倒像正常朋友一般,沒那麽多規矩。
江晟年在桌邊坐下,淡淡地看着謝麟,“給盼兒看病的一直是那位姓楊的大夫?”
謝麟不知道江晟年問這個幹什麽,皺了皺眉頭,“是,謝家的人有什麽頭疼腦熱,都是請他來看的。”
“可是之前在東院給謝珍治傷的那一位?”
“那位是陳大夫,楊大夫不便的時候才會找他。”
江晟年若有所思地點頭:“雖說我不曾與楊大夫謀面,但這都一年多過去了,常年食藥進補,盼兒的狀況卻還沒有好轉,更何況我送來的那些藥是馮家藥鋪的家傳秘方,別說三個月,就盼兒這種情況,一個月足以讓她有條件懷上子嗣,但那楊大夫卻說還需半年,你就這麽相信他的話?”
謝麟眉頭皺得更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懷疑是楊大夫從中做了什麽手腳?”
他不是沒想過換個大夫給江盼兒看身子,或許會有別的辦法,但轉念想到楊大夫十幾年來都為謝家的人看病,沒出過什麽錯,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被江晟年一提,似乎其中還有隐情,可他完全想不到楊大夫害盼兒的動機是什麽,總不能紅口白牙就冤枉人家。
江晟年沒有急着下定論,“你們家的事,我不便插手,但不意味着我們就該被蒙在鼓裏。明天我請別的大夫為盼兒診脈,你先別将此事說出去,到時候答案自有分曉。”
他今天才和謝麟說出他的疑惑,就是等着這一天。
前世林姨娘正是怕江盼兒為謝麟生下兒子,等謝麟死了以後沒有她們母子的容身之處,所以與楊大夫串通先是給江盼兒下分量極輕,卻一天天腐蝕虧空江盼兒身體的毒性藥,後來因江盼兒和林姨娘發生了一場沖突,林姨娘氣急敗壞之下讓楊大夫最後下了一劑猛藥,徹底斷了江盼兒有子的可能。而江盼兒和謝麟還一直以為是江盼兒體虛不孕,至死都不曾懷疑那兩人。
前世的沖突并沒有發生,卻陰差陽錯的讓林姨娘因江晟年的原因對江盼兒心生怨恨,不過這倒不重要,因為該發生的必然會在注定的時間發生,沒有江晟年也會有其他事件促使林姨娘下最後一劑藥,江晟年要做的,正是利用這些契機最終改變這些人的命運。
謝麟點頭,“這不是什麽大事,若是那楊大夫真有什麽問題,我自然不會輕饒他。”
江晟年卻問:“聽起來,楊大夫的年紀應該挺大了吧?”
謝麟搖頭,“只是四十出頭,并不算老。”
江晟年好像只是尋常聊天一般,笑道:“确實不老,記得我第一次來你家,不過是在門口站得有些久了,就被人指指點點,楊大夫常年和府裏的女眷打交道,想必壓力不小。”
謝麟聽出點不對勁來,氣笑了:“真當我聽不出你什麽意思呢?有些話不能亂說,謝家的名聲可容不得人家污蔑。”
江晟年喝口茶,笑笑,“誰要污蔑你謝家的名聲?對我妹妹又沒什麽好處。況且我是什麽性子你也清楚了,人活一世,為了個破名聲犧牲人生的種種樂趣,是最不值當且無聊的一件事。”
但當婊子還想立牌坊,甚至為此害人性命,就另當別論了。
謝麟果然一臉不贊同,“這竟是習孔孟之道的讀書人說出來的話,何謂’明天理,滅人欲’?為一己私欲枉顧人倫,與牲畜又有何分別?”
江晟年笑而不語,顯然不想和謝麟争論。
剛才那番話已經是極限,再多就稱得上驚世駭俗了。豐州人重孝,例如割股療親這種蠢事也引得人紛紛效仿,豐州人還極其看重婦女貞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前世的江盼兒就是萬千受害者的其中一個。
雖說謝麟的思想并未被禁锢到那般嚴重的地步,但終究有他的底線,江晟年還不想去觸及,更何況,謝麟對此事越計較,越有利他繼續他的任務。
他岔開話題,開始和謝麟商議如何抓出偷木材的內賊。
第二天,江晟年就帶着一個胡子半白的老頭進了謝家大門,門房老李見狀詢問老頭的身份,江晟年只道是與他随行的江家的管事,老李也沒多問,就把人放進去了。
隔着帳子,江盼兒緊張地伸出手腕,她有些奇怪,明明不久前才讓楊大夫看過,怎麽又叫了一個大夫來?難道是謝麟實在等不及了,什麽法子都想試一試?
江盼兒胡思亂想着,卻聽那老大夫松開把脈的手指,然後聽到帳外一陣遠去的腳步聲,竟是去外間說話了。
“大夫,您覺得如何?”謝麟盯着大夫,眸色深沉。
這老頭并不是普通醫館裏的大夫,他叫劉春回,祖籍豐州,號稱妙手回春,祖上代代行醫,甚至還為皇室看過病。而這劉春回不喜拘束的生活,将京城的醫館傳給子孫後便回到老家四處游醫,竟不知如何被江晟年找到的。
劉春回見過的大場面多了,像眼前這種看似清濯的人家家裏,不知藏了多少勾心鬥角的龌龊事,現下就有一樁,還好發現得早,而且不知屋裏的夫人用了什麽藥,與那些毒性藥相克,沒受多少損害,還來得及。
“這位夫人平時用的藥方且讓我過過眼,我才敢告訴您結果。”
醫者仁心,劉春回最恨的就是害人子嗣後代,簡直缺德到了極點,但即便對自己醫術十分自信,多年在京城為達官貴人看病已經養成小心謹慎的習慣,不敢留下把柄,有确鑿證據之後才會把自己診出來的結果全盤托出。
謝麟的臉色已經開始不好看了,冷聲讓紫藤把楊大夫開過的那些藥方全拿來,給劉春回過目。
劉春回仔細看過,也有些心驚,開這藥的大夫很是謹慎,一眼看過去并沒有破血通竅的虎狼藥,實則幾味常見藥用到一起,就有了那種功效,可見此人心術不正,十分惡毒。
他如今無定所,無所謂得罪什麽人,便把自己發現的與謝麟直說了。
謝麟聽完已經氣得臉成了豬肝色,胸膛劇烈起伏,好像下一刻就要殺人。
江晟年對劉春回拱手道:“謝過劉大夫,只是請劉大夫先別讓屋裏的那位夫人知道這件事,謝家自有重謝。”
謝麟也擔心江盼兒受不了這個打擊,深吸一口氣,閉了閉赤紅的眼睛,走出去對門口的小厮道:“帶劉大夫去賬房支銀子,不可怠慢。”
劉春回一離開,謝麟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道:“我這就讓姓楊的知道害人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