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閣中高人

秦見山還是上了淩雲山。

觀海受了內傷,無法啓動石盤,他自然有了另外的打算。

秦見山過去和淩雲派的所有同輩弟子一起,住在淩雲觀西邊的廂房中;東邊的廂房住着掌門人和教中前輩;往北走是後廚、浣洗房和膳房,穿過去便是淩雲派的練武場。

淩雲派的規矩是從辰時起所有弟子便要在練武場集合,一直操練到午時三刻。這段時間掌門人都要在練武場上傳授武藝,秦見山就挑了這個時間潛入淩雲觀。

他曾經住過的房間現在已經是秦見川的首徒居住,他用過的東西幾乎也都清除掉了。秦見山默默地退出了房間,又在四處看了看,便去了前院的書房。

按照觀海的說法,淩雲派機密的書都放在了北山的藏書閣中,書房中并沒有什麽要緊的東西。

但是北山一向是淩雲派的禁地,且要去北山就要穿過練武場,秦見山當然不會挑這個時候過去。他在書房粗略地看了看和淩雲派有關的書籍,除卻先賢們創派的事跡、淩雲派的教規,确實也沒有什麽秘辛。

一直到午時三刻以後,教中弟子大多從練武場回來去了膳房,秦見山才小心翼翼地避過衆人,從花壇中往院子後面的練武場去。

前面不遠就是練武場了,秦見山正待從花壇中躍出,便聽見幾個人一起叫“掌門”。

“嗯,都回吧。”秦見川的聲音從頭頂不遠處傳來,秦見山屏息靜氣一動不動;好在秦見川并沒有發現花壇中有人,自顧自地回了東廂房。

待到腳步聲漸遠,秦見山才稍稍擡頭,只看到身着藏青色蟒袍的秦見川的背影。他們相識二十年有餘,彼此再熟悉不過,秦見山從未想過他們有朝一日會刀劍相向、你死我活。

又過了片刻,再也聽不到人聲,秦見山才迅速從花壇中一躍而起,從後院的偏門穿過,進了練武場;此刻陽光炙熱,練武場上空無一人,秦見山施展開輕功,須臾便到了北山腳下。

眼前只有一塊小小的石碑,書寫着“北山”二字;聽說從前也有不守規矩的弟子,以為北山藏書閣中有絕世秘籍,想要闖入,但是不日便身受重傷、神志不清地下山,從此武功盡廢、瘋瘋癫癫,問起山上的事也一概不知。

秦見山當然還是畏懼的,但他安慰自己說,現在的秦見山在淩雲派中已是死人一個,這禁地當然也就不能稱之為禁地了;若是閣中真的鬧鬼,那也是老鬼見小鬼。

沖着石碑拜了三拜,秦見山提步往山上走。

道路兩邊的樹并不高,也不茂密,頭頂的陽光依然燦爛,秦見山心中的不安也就少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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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半山腰時,山道突然拐了個彎;入眼皆是參天大樹,樹冠濃密得擋住了幾乎所有的光線,路上沒有風,卻能感覺到連綿不絕的陰冷。

秦見山在原地站了片刻,回頭時發現來時的路似乎已經看不清;他不去深究,轉過頭來待雙眼适應了這一片陰暗才繼續往前去。

又行了一刻鐘,眼前終于出現了一座小樓,正面一扇朱漆大門,門上挂着一塊匾額,上書“藏書閣”三個字,下面還有一排暗紅色小字。那排字與石盤上的字相似,卻又不完全一樣,秦見山當然是一個也不認識。

小樓隐匿在樹林中,門上、匾額上的漆已經剝落了許多,看起來年久失修;秦見山擡頭也只能看到兩層樓,再往上便看不見了。

藏書閣的門沒有鎖,秦見山輕輕一推門便開了。他走入堂中,發現廳堂的四周都鑲嵌着小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因此堂中并不昏暗;自從進了門,四處都十分幹淨整潔,毫無破敗之相,除了有些陰冷,與山下的建築倒是無甚差別。

廳堂中除了會客的桌椅和一扇屏風,便沒有其他的物件了。屏風後面是上樓的樓梯,這裏的樓梯極窄極陡,上樓頗有些吃力。

二樓的布置與一樓的廳堂相似,只是多了兩個六層的書架,書架的最下面放了筆墨紙硯,除此以外也再沒有其他東西。一樓與二樓都沒有窗,只靠夜明珠照明。

三樓與二樓的樓梯間有一扇門,門一打開便是刺目的光線。秦見山适應了一會兒,才走到窗邊去,然而窗戶已經被釘死了無法打開,秦見山用手指在窗戶上戳了一個洞,往外看去是莽莽群山,顯然是在淩雲山和淩雲觀看不見的那一面。

這座藏書閣足有九層,且每一層都有接近兩丈高;下面幾層的書多是尋常的武功秘籍和經史子集,一直到了第九層,秦見山才看到山海口中的《十三志》。

第九層擺放了九個六層高的書架,每個書架上都放滿了書,且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可尋,秦見山花了兩個多時辰才找到《十三志》。然而《十三志》只偶有幾頁上書寫了秦見山看得懂的文字,大多數的文字和符號都與石盤上的相似,因此這本書對于秦見山來說毫無用處。

秦見山感覺到一陣挫敗,但還是不肯放棄,決定把存放《十三志》那個書架上的書全部翻閱一遍,希望能找到蛛絲馬跡。

如此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秦見山直到此時才發現一件非常嚴峻的事——他無法下樓。

上樓的時候,除了二樓與三樓之間有一扇門,其他地方便再也沒有了。但是下樓的時候,秦見山卻分明摸到了一扇厚厚的木門,他用了些力,卻無法推開;他不敢胡來,萬一弄塌了藏書閣,那便不僅會暴露自己和觀海的行蹤,更會成為淩雲派的千古罪人。

藏書閣裏晚上月光照不進來,屋裏漆黑一片,秦見山摸索着走回書架邊,凝神靜氣開始運動打坐。北山的夜晚很寂靜,只能偶爾聽到蟬鳴和蛙聲,秦見山便如此度過了在藏書閣的第一晚。

第二天還不到卯時,秦見山便被一陣陣掃地的聲音吵醒,他睜眼一看,有人用木盤托了一大碗飯和一碟小菜、一壺水放在樓梯口。秦見山自然是不敢去吃,他趕忙下樓去看,樓梯間哪來什麽木門,一路下來暢通無阻,一直到三樓和二樓之間才看到昨日那扇門。掃地聲依然沒斷,卻不在上面的這七層,秦見山想要再下樓,但依然無法打開樓梯間的門。

一陣無法言說的恐懼襲上秦見山的心頭,他定了定心神,沖着樓下拱手行禮,接着朗聲說道:“晚輩淩雲派第五代弟子秦見山,違逆教規闖入藏書閣,驚擾了前輩高人,實是罪在不赦,還請前輩現身,讓弟子當面請罪。”

秦見山的聲音回響在藏書閣的九層小樓中,卻得不到回應,就連掃地聲也變得斷斷續續;而除此之外,樓中再沒有其他的人聲。饒是秦見山一身正氣,此時也覺得後背發涼。

待了一會兒,掃地的聲音沒有了,樓中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秦見山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依舊沒有回應。

難道這藏書閣真的有鬼?秦見山搖搖頭,甩掉腦海中無聊的念頭,又回到九樓上去;樓梯口的飯他當然也吃了,關在這裏只消不送吃的他便會餓死,這樓中的人也好、鬼也罷,實在沒有在飯裏下毒的必要。

如此這般過了七日,秦見山也沒能找到任何和“複始”有關的文字記載,倒是找到了一本教中前輩留下的關于淩雲派武功心法的《北山筆記》。筆記中記載了前輩練功五十餘年的心得,其中對于內力的滞澀當然也有所感悟,秦見山便照着書中所說開始調息。

但始終困在樓裏也讓秦見山開始焦躁,別的不說,就是在山下的觀海也會擔心他的安危。

終于到了第八日,秦見山沒有像往日一樣被掃地的聲音吵醒,這倒讓他頗有些不适應;而一睜開眼睛,往樓梯那裏一看,卻吓了一跳。

往常他醒過來一看,樓梯口都會放着飯菜和飲水;今天樓梯口卻站着一個身穿灰袍的老者,老者須發全白、面容清瘦,一雙眼睛十分明亮,很有些仙風道骨。

秦見山馬上站起身整整自己的衣衫沖老者行禮,“晚輩秦見山,見過前輩。”

老者沒有說話,在秦見山還未看清之際便已經到得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老者行動極快,想來已将淩雲派的輕功修煉得爐火純青;秦見山在此之前只見過一人能與他動作的迅捷相比,那便是東方不敗。

“你照着《北山筆記》修煉,可感覺內功比以前精進了?”老者的聲音依舊清亮,一開口更是像這幾天都在秦見山旁邊看着一樣,對他的舉動很是了解。

“是。敢問前輩怎麽稱呼?”

老者放開秦見山的手搖搖頭,“太久沒人叫我的名字,我自己也忘啦。”他往裏走了幾步,去看秦見山翻過的書架。“你真正想找的是什麽?”

“《十三志》。”

老者轉過頭來看着秦見山,顯得很是驚訝。“我以為你是為了武功才闖到禁地來。你是第五代弟子,那現任掌門秦見川是你什麽人?”

“弟子秦見山,是現任掌門秦見川的師兄。”

老者笑了一下,輕撫着自己的胡須,臉上甚至還帶了一些笑意,“原來你就是那個比武輸了掉下懸崖的人。怎麽,從清平崖掉下去,你竟然沒有摔死?”

秦見山不知道老者是否清楚本門的秘術,便斟酌着說:“弟子陰差陽錯撿回一條命。”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在那個時空,想必有一番奇遇。”

萬萬沒想到老者對自己的經歷了解得這麽清楚,秦見山定了定心神才回道:“是。”

“我在這裏二十幾年了,你是第一個敢擅自闖進來的人;而且你竟然這樣安安穩穩地活着,沒瘋沒癡,很是難得。”

秦見山覺得眼前的老者應該跟觀海差不多年紀,卻沒想到他已經在藏書閣中住了二十幾年,也難怪自己在教中從未見過他;觀海應該是在八年以前來過藏書閣,老者的确很久沒見過人了。

“你來找《十三志》是想要幹什麽?”

“既然前輩對晚輩的機遇已經知曉,晚輩便不再隐瞞;晚輩想要再回去那個世界。”

老者的反應跟觀海差不多,大概是覺得秦見山瘋了,“你要是想學書裏的秘術,我都可以教你;你練武無法再精進,我也可以教你怎麽化解。卻為什麽,你想要回到那個原本與你毫無瓜葛的世界?”

秦見山說了自己的際遇,說了東方不敗,說了自己為什麽非要回去不可。

“如你所說,你遇見‘她’,不過才兩年而已。”

“是。”

“兩年真能有如此深情?你是否想過,在你消失的這段日子,或許‘她’早已覓得良人?”

“情之所鐘,無怨無悔。”

老者轉過頭來奇怪地看着秦見山,秦見山不閃不避,靜靜地注視着老者。良久,老者才搖了搖頭,“我自己以為已經看透這世間的一切,卻原來,情之一字我始終不懂。罷了。”說完便緩緩下樓去,秦見山聽不見他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老者的聲音又清晰地傳來,“你想清楚,是否要跟我一起留在這樓裏。”

作者有話要說:  啊,愉快的五一假期就要結束啦,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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