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南友
做了這樣的噩夢,秦見山即便是躺進了棺材也能立刻彈起來。他眼睛猛地睜開,緊咬着牙關坐起身,身上其他的病痛都消失了,只覺得心在被人用小刀反複地紮。
呆坐了片刻,腦海裏思緒萬千;秦見山已經一天多不曾進食了,此刻還是很虛弱,沒有一絲力氣把夢中的畫面趕走。
回到淩雲山的幾個月時間裏,他最怕的,一個是東方不敗找不到自己會傷心發狂,另一個就是那個明目張膽觊觎東方不敗的楊蓮亭會趁虛而入。和年輕的東方行重逢後,秦見山以為從前遇到的那個東方不敗就不存在了,東方行最終會變成東方不敗,他還會是自己的愛人。可是秦見山沒想過,也許這兩個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也許他的東方不敗還活在一個他看不見的時空裏,也許還在忍受痛苦與煎熬,又或者已經愛上了別人,那個人還有可能是他厭惡至極的楊蓮亭。
如果真的還有一個看不見也無法跨越的時空,東方不敗還在等我嗎?他還愛我嗎?
秦見山痛苦欲絕。
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了,但還是緩慢而堅定地站起身,拿着劍打開房間門,在黃昏微弱的光線中走進後院,把已經刻進骨子裏的劍招練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天已破曉。
練了一晚上的劍,秦見山的病奇跡般地好了,身體的病痛無法再影響他一絲一毫。
東方行終究是擔心秦見山一個人在小院裏病死了都沒人知道,因此隔天又下了山;秦見山已經從武館回來,獨自坐在後院的槐樹下喝茶,神态間還有大病初愈的虛弱,眼睛卻炯炯有神,還隐約帶着一絲戾氣。
“終于好了?”東方行在秦見山對面坐下,上下打量了幾眼秦見山,總覺得這個人病好之後有些苦大仇深。
秦見山趕忙給東方行也倒了杯茶——他那些無法說清楚的紛亂思緒是一回事,見到東方行還是下意識地想對他好一點,想要去愛他,不論是東方不敗還是東方行,都是他逃不開也放不掉的魔咒。
“還沒有機會答謝東方兄弟你。”
東方行端起茶杯,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謝就不必了,你好好活着就行。”
“我……有件事想求求東方兄弟。”秦見山眉目低斂,專注地看着東方行的眼睛,又好像透過東方行的眼睛看向了更深處。
東方行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不由地想起了前一天他抱着自己說的那些胡話,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什麽事?”
秦見山看了東方行好一會兒沒說話,許久才收回了目光,轉過頭看着院子裏的槐樹,再開口時嗓子幾乎啞了,“有個叫楊蓮亭的人,和我長得有幾分相似。他……他奪走了我心中所愛,東方兄弟若是碰見他,一定要幫我……殺了他!”
秦見山語氣中帶着森然的冷意和暴戾,東方行第一次見他如此,想道他必定很愛那個被搶走的人,于是點點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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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陣,秦見山終于又開口了,“東方,我過一陣要去趟浙江,你要……你能和我一同去嗎?”
浙江?東方行盤算了一下,片刻後才回答,“好,那便一同去吧。不過我還要回黑木崖處理些事情,半個月後動身秦兄弟意下如何?”
“好。”
東方行曲起小指放入口中,吹了兩長一短三聲口哨,一只灰色的信鴿便飛了下來落在桌上,低着頭從東方行的茶杯裏啄起水來喝。“秦兄弟有事便讓信鴿送信過來吧,近日我要留在黑木崖上。”
“出發前你都不能下來嗎?”
“嗯。”
秦見山又貪婪地看了東方行幾眼,仿佛要把未來半個月的份都提前看光,那灼灼的目光讓東方行很是不自在;秦見山好像意識到對方在回避他,立刻聯想到自己前兩天是不是燒糊塗了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東方,前兩天我是不是……”
“不早了!”東方行有些惶急地站起身,袖子從桌上掃過差點打翻茶杯,“我得走了。”
“東方!”
明顯逃避的态度極大程度證實了秦見山的猜想,他不知怎麽想的,一伸手就抓住了東方行的手腕;東方行愣了一下,随即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迅速地從秦見山掌心滑過。這次秦見山再也抓不住了,只能看着東方行的背影風一樣消失。
半個月時間既快也慢,秦見山沒有讓信鴿給東方行送過信,只是默默地在為去浙江做準備。他知道那天太心急,現在的東方行根本沒有可能喜歡自己,一味地逼他沒有任何好處。
東方行是在清晨到平定州的,秦見山早就打點好了一切等着他,只等他一來兩人就馬上出發。東方行從秦見山那裏接過他的信鴿,只覺得好像連鴿子都被養肥了不少。
開始幾天兩人都沒什麽話說,東方行是不需要過多與人交談;秦見山則是不敢說得太多,他總是小心翼翼地試探,害怕哪裏做得不對東方行會翻臉,不過一同走了幾天之後他才想到,既然東方行還肯跟他同路去浙江,那自己應該沒有在昏迷的時候做過太出格的事情讓他介懷才對。這麽一想,秦見山心裏踏實了很多,也就不再那麽戰戰兢兢了。
大約過了半個月,兩人到了杭州。其實秦見山的目的地是浙北,但是東方行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到杭州來辦,秦見山自然也就陪他來了。
哪知到杭州的第二天,東方行就又要去青樓。
秦見山簡直頭疼,在路上東方行說自己要先去杭州時神色嚴肅而正經,秦見山怎麽料得到他是逛膩了北方的青樓,來一次南方也要嘗嘗鮮。他不想讓東方行去青樓,自己也不想去,上次在逍遙閣的畫面已經讓他有心理陰影了;轉念一想,自己不在東方行要是玩得更放肆又怎麽辦?
看到秦見山苦大仇深的樣子東方行仿佛明白了什麽,很久之前他來過杭州,也見識過南方姑娘跟北方姑娘完全不一樣的味道,離開之後還回味了很久。但是這次……
“我要見幾個重要的人,在外面容易被教中人發現,約在青樓沒人會懷疑。”東方行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還是把原因說給秦見山聽了。
“嗯。”秦見山應了,臉色卻還是很難看。
“秦兄弟與我同去?”
“嗯。”
東方行和人約在了杭州府最有名的怡紅樓,酉時三刻一過,東方行就帶着秦見山進了怡紅樓後院的廂房,房間裏坐着四個人;年紀最大的那個骨瘦如柴、雙頰凹陷,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他左手邊的人身着黑衣,眉清目秀、極高極瘦,只是臉色泛白,說他像黑白無常也不為過;左手第三人矮矮胖胖,頭頂沒有一根頭發、油光滑亮,身上還沾着不少墨跡;第四人髯長及腹,還未喝酒臉上已經有醺醺然的醉意了。
四人見東方行進來,紛紛起身抱拳見禮。
“東方兄弟,好久不見。”
東方行點了點頭入座,對方四個人齊刷刷地看着坐在東方行右手邊的秦見山。
“這位秦兄弟,是我的……”東方行想了半天,不知道說秦見山是什麽身份好。
秦見山見他為難,自己接過了話頭,“跟班。”
對面四人顯然沒見過這樣的跟班,但也不好說什麽。為首那個人端起酒,熱情地介紹起來,“這位是二弟黑白子,這位三弟禿筆翁;這位東方兄弟見過的,是四弟丹青生;我們兄弟四人承蒙東方兄弟搭救,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東方兄弟盡管差遣!”
為首這個人名叫黃鐘公,兄弟四人本來是不理江湖紛擾的,豈料一年前丹青生因為別人侮辱他的畫作與人交惡,為逞一時之快給四人招來了天大的麻煩;四人兵分兩路還是被仇家逼到懸崖邊,是東方行出手救了黃鐘公和丹青生這一路。因此黃鐘公才有剛才的一番言論。
“黃大哥說笑了,咱們兄弟幾人君子之交,小弟豈敢麻煩幾位哥哥。”
“東方兄弟,我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來杭州,就盼着你有用得上的地方,你要是跟我們客氣,那就是不把我們當兄弟了!”當時的麻煩是丹青生惹出來的,他自然最承東方行的情。
東方行和他們豪飲幾杯,大呼痛快,旋即端着酒杯指了指秦見山,“這位秦兄弟,說是我的跟班,但與我也是過命的交情。杭州素有天堂的美名,秦兄弟又是第一次來,這幾天還要請幾位哥哥做東,帶他好好見識下。”
“那有什麽問題!”黃鐘公立刻應下了。
“對了,秦兄弟的老娘還在塞外,那地方天幹物燥,我正盤算着,幫秦兄弟把老娘接來杭州,好好頤養天年呢。”
秦見山心中疑惑,不知道東方行這麽說有何目的。
“咱們杭州可是個好地方,不管是秦兄弟也好、秦兄弟的娘也好,包管來了便不想走!”禿筆翁是杭州府人,聽到有人說想來杭州,便不由自主地誇起自己家鄉的好來。
“如此還要麻煩幾位哥哥幫忙覓得清淨雅致之處,好讓秦兄弟的老娘住得舒服。”
黃鐘公又應了下來。
“不知幾位哥哥平常做什麽營生?現在教主管得極嚴,小弟我平時走南闖北,真真是要連喝花酒的錢銀都拿不出來了!”
四人顯然沒想到日月教已經慘淡如此,丹青生醉眼一睜,甚至當場就要拿出一疊銀票遞給東方行。東方行當然不接,只說有什麽好門路讓他們帶上自己。
“這個……”江湖中人鮮少談論錢財,黃鐘公說起此事倒真的有些赧然。
“我們兄弟四人,跟一個鹽商有些來往。”黑白子替大哥補充完整了。
東方行點點頭,原來是販私鹽。“如此就靠幾位哥哥帶帶小弟了。”
一頓酒下來東方行并沒有跟他們說到什麽重要的事情,秦見山心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在場的緣故;不過東方行也沒叫花娘,與四人喝完便帶着他去了客棧。
直到東方行在自己身邊睡着,秦見山的一顆心才徹底放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位秦兄弟,是我的……
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