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子無悔

落子無悔

沈青山回到府內,還沒來得及喝口熱水,吃上一口飯,就見顧執守在門口,一臉幽怨的盯着他。

“二哥……”

解表在一旁,如遭雷劈,再也維持不住高冷的形象。

他知道沈青山早上穿的是素衣,也知道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淺藍色外衣是大哥的……

再者沈青山烏發淩亂,昳麗的臉拓落巴掌的印子,衣衫不整。

個中滋味,極其微妙。

“哦對了,”沈青山似是想到了什麽,對解表道:“你幫我處理一些人罷。”

解表應下。

“唔,你還在啊。”

沈青山喝茶間瞥見顧執,恍然大悟,他就說忘了點什麽,原來是放了人家鴿子。

可誰也沒想到,他一出門就是一整天呀,本來只是去見一下大哥的,莫名其妙就混了一天。

沈青山動手端茶間,淺藍色外衣落下,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領口處那抹紅,星星點點猶如開了一樹梅花。

只是湊近一看,解表臉色幾變,盯着沈青山一言難盡。

這、這、怎麽大哥還把人咬出血了?不對,沈青山的嘴唇除去蒼白,并無傷口。

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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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傷了?!

那時候匆忙趕去,只來得及替他向大哥求情,旁的就大致掃了一眼。

也許當時披散的黑發正好遮去了痕跡,故而他沒有發現。

如今想來,怕是又生病了。

沈青山看着他一會高冷一會破防的,有些摸不着頭腦,于是給他抛去一個眼神。

唔,餓了,想吃粉蒸排骨,酒釀雞,蓮葉炖鴿羹……

幾秒後,解表恢複了之前的面無表情,沈青山看着他笑笑,眼裏飽含希冀。

快快,給哥哥上點吃的,可餓壞了。

解表點了點頭,重新給他拉好衣服。蔚藍掩去嫣紅,層層疊疊堆積的衣衫,幾根烏發穿梭其間。

沈青山容顏清減許多,解表更打定了主意,要寸步不離的監督他吃飯、喝藥以及休息。

解表離開後,顧執宛若幽靈一般飄來,“沈将軍……”

“放榜之日迫在眉睫,将軍您就不着急麽。萬一定榜了,衆目睽睽之下,我們就不好操作了。”

沈青山漫不經心托着下巴,“一切照規矩來,放榜又如何,不合禮數自然不算。”

茶杯裏水波蕩漾,零星黃嫩的花瓣凋落,随波逐流。

“此事不急,待我與葉先生商量後再做定奪。”

沈青山伸出指尖,輕輕撥了撥花瓣,狡黠一笑,“該說的我想無恙已經告知你,你做的如何決定了那天,能不能成功放榜。”

“葉先生?!”顧執一驚,“可是南陵葉氏的葉聽?”

沈青山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不錯,怎麽了。”

顧執內心更加震驚,聽說葉聽北上京城後,無數人嘗試過拉攏他,但無一人成功。

山頂那座寺院見證了太多人的來往,門檻都快踏破了,葉聽仍巍然不動待着。

茶換了一盞又一盞,全是客氣的婉拒。

沒想到居然是答應了沈青山。

怪不得,那麽多高官厚祿擺在葉聽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原來竟已有了立場。

“話已至此,你更應該關心的,是怎麽活着見我。好了,趙叔,送客!”

正逢小厮端菜上桌,沈青山餓的前胸貼後背,也顧不得其他,忙讓趙叔送客,自己要準備開吃了。

一旁解表握着筷子,緊挨着沈青山落座,目光森寒釘在顧執身上。

那意思仿佛是說,你怎麽還不走,別打擾我們吃飯。

“……”

剛吃飽飯,躺在榻上準備入睡的某人忽然打了個超大噴嚏。

他懷疑窗子沒關緊,探頭一看,不僅關緊了,解表還特意讓人用紙糊住了縫隙,十分嚴實,一絲風都別想溜進來。

沈青山有解表,當真如魚得水啊。

037道:“瞧你那點出息。”

沈青山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嫉妒。別說話,說話就是承認了。”

037:“……”

沈青山非常得意的在床上翻滾了好幾圈,被子裹了一層又一層,确保沒有遺漏後,方才美滋滋的約會周公去了。

山頂寺院,靜室。

透過半掩的窗子能看到外面紛飛的桃色,春風過陣,送來一陣陣緋紅的芬香。

葉聽指尖冷白,夾着一顆白子。忽然落子的動作一頓,他微微側目,莞爾,“他真這麽說?”

來人清秀的臉龐,眉目銳利,一身灰衣低調謙卑。

若是沈青山在此,便能認出此人正是那日求助于他的顧執。

顧執點了點頭,“不敢欺瞞葉先生。只是葉先生,當真認定了沈将軍?”

葉聽但笑不語,指尖一抖,落下一子。

與他對弈的主持眼睛噌一下就亮了,樂呵呵笑道:“葉施主,落子無悔啊無悔。”

葉聽微微一笑,颔首,“自然。”

“如果不是,為何讓我去尋沈将軍,讓他幫忙。若說懲治貪污一事,大司馬霍止遲、司隸解表,哪個不比他合适?他一舞刀弄槍的武夫,能拎得清其中的關竅?”

顧執見葉聽還在悠閑的下棋,不由得急了。

其他人也就罷了,偏偏此人是葉聽。他自己本身條件夠硬,如今還是南陵葉氏的掌權者,擇主一事必然慎之又慎。

否則一步錯,步步錯。一錯就是萬劫不複。

“沈青山此人既是将軍又為權臣,若真無一點頭腦本事,手下士兵如何服他。再者又怎能牽扯上大司馬和司隸二位,并且結拜為兄弟。”

葉聽沉吟片刻,又是落下一子,主持美滋滋跟上步伐。

“你是否也認為,沈青山底下是以美色侍人?”

顧執臉色一僵,好巧不巧被葉聽說中了。所以他對沈青山恭敬,但并不畏懼。

葉聽輕聲一笑,“這樣就是他的過人之處了。驕兵必敗,他倒是懂得韬光養晦。一個可怕的敵人,不在于他表面有多強悍,而是內心有多堅定。”

“一代權臣,名聲何其響亮。他卻仍像從前那般僞裝,悄無聲息的蠶食,心智之堅韌,實在不讓人刮目相看。再者官員之間互相舉薦一事,從前便有了,這是不成文的一條法律,是皇帝所默認的合理。”

“大司馬身居高位不錯,可你讓他幹涉放榜一事,便是公然跟皇帝叫板,這是謀反。有了謀反的名頭,各諸侯當然群起而攻之。到時又免不了一場戰火,苦了百姓。”

“司隸也不妥。他更師出無名,你讓他随便抓人麽,那便是枉顧當朝律法,官路也就到頭了。沈青山不同,他是一個變數,涉及政務和軍權,背靠大司馬,有勇有謀,敢作敢當。”

說着葉聽撫了撫嘴角,神情莫辯,“如此說來,我倒是更欣賞沈青山了。”

“這……”

顧執茫然,葉先生說的人跟他那日見到的,是同一個人?

主持落下一顆黑子。此時白子已經被黑子圍得水洩不通,眼看就要彈盡糧絕。

忽然葉聽手腕一翻,白子落下,局勢天翻地覆。好似一柄利刃,無可阻擋的破開黑子的陣勢,直搗黃龍。

主持一愣,不明白為何方才還是大好局面的自己,怎麽忽然間就如決堤之水,崩潰的一塌糊塗呢。

心緒千回百轉,最終化為一聲嘆息,“輸了輸了,葉先生的棋技出神入化,老衲不得不服呀。”

葉聽擱下手,淡然一笑,“白子先走,我是勝之不武。”

顧執也覺得驚訝,他看了一路了,同樣不明白主持為何就突然輸掉了。

此刻風大了些,枝頭燦爛盛開的桃花都被吹飛了,一路顫顫巍巍穿過窗子,搖搖晃晃落在葉聽散開的衣袍間。

葉聽伸手撚起,低頭細細撥弄着花瓣,發絲垂下。

他笑了笑道:“不惜以身入局,也要勝天半子……這樣的人,我可是很想結交一下。”

随後,他将這朵桃花擱在案頭,黑白棋混亂交織在一起。

葉聽緩緩看向主持,微微一笑,“若是沈将軍再來找,麻煩主持告訴他,我在靜室。”

等他已久。

春天第一場雨落下,猝不及防,來勢洶洶。

天際時不時劃過閃電,耳畔炸起響雷。與此同時,地下牢獄也傳來轟隆一聲,牆壁倒塌。

“快來人啊!罪犯黃宵越獄了!”獄卒放聲大喊。

嘩啦啦的雨幕中,有人狼狽竄逃,濺起無數水泥。

同樣,身後無數官兵追捕,腳步聲不斷。兩撥人在長街繞來繞去,你躲我抓。最後,竄逃之人閃進了轉角的某間庭院裏。

沈青山賴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窩在被窩裏,慵懶的聆聽春雨敲打窗戶的美妙之音。

他向來喜歡雨天。

彼時成串成片的雨水飄下,隔絕了衆人的目光和觸碰,仿佛與世隔絕。

況且窗外還有一棵桂花樹。雨打桂花,別有一番風味。

沈青山喟嘆一聲。

忽然門被大力推開,來人銀甲披身,銀亮的甲片帶着春寒料峭的清冽撲面而來,面若冰霜。

是解表。

門很快又被關上,擋住了突如其來的暄風。

仍有一絲風吹進,沈青山打了個抖,整個人都埋進了被窩。屋裏燒着炭火,暖洋洋的。

他揪着被子,只露出一個頭來。

“二哥,”解表上前一步,腰間懸挂的長劍随之搖擺,“黃宵已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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