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絕境篇4
絕境篇4
霍止遲帶着鐵燕營的将士一路匆匆行至城門,半路上本以為這裏已經人心惶惶,沒想到卻是鴉雀無聲,一點人影也不見。
霍止遲久經沙場,哪怕這會已經不用他親自上陣,可年輕時磨煉出來對危險的直覺仍在,瞬間他就嗅到空中不同尋常的味道。
與此同時,他下令勒停前行的将士,自己策馬往前又走了幾步。
還是太安靜了。
明明城門就在不遠處,那麽短的距離,藏身之處也不夠,可他心裏就是不安。
緊接着,空氣裏的血腥味漸漸濃郁起來,他心頭的不安感達到了頂峰。
其中一位将士走出,“将軍,不若我跟幾個兄弟先去探探情況,如此較為穩妥些。”
霍止遲跟他們打過交道,心裏自然知道他們的厲害,尤其是忠誠度,唯上級不從。這般忠誠之軍,沈青山身邊又沒有太多可用之人。
如果可以,霍止遲實在不想他們冒險。然而若不冒險這一次,身後衆多将士又會因此喪命。
他壓下心中的不安,沉吟片刻,沉聲道:“五人一隊,列陣!”
随後霍止遲策馬走在前頭,冰冷寂靜的長街裏,他側目凝聲囑咐:“情況不明,各位多加小心,互相照顧一些。尤其注意狹小窄巷,那裏極容易藏人。”
這種小巷子狹長,幽深沉重,以成年人的體格必須要側着才能通過。因為這個原因,他們的眼睛會誤導大腦,極容易給出錯誤的信息,例如此地無人。
往往放松警惕情況下,敵軍偷襲成功的概率大大增加。
越靠近城門,空中的血腥味愈發濃烈。
看得出此地曾經有無數人激戰在一起,地面的血跡觸目驚心,有些已經幹涸變得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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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戰場已經結束了。
屍體殘骸到處都是,有些人死不瞑目,眼睛瞪大了,雙眸黯淡,不知死前最後一個念頭是什麽。
故鄉離得這般遠,遠的他們極目眺望,依舊觸不到邊緣。
霍止遲迅速下了命令,“以這塊地為中心,散開搜查,各隊之間切勿離得太遠,以免來不及回救。”
衆将士得了令,謹慎的散開,一寸一寸的沿着城門這條路仔細搜查過去。
霍止遲勒住馬,回望一眼,店鋪幢幢隐在夜幕下,透着無聲的詭異。
夜風蕩漾,冷若冰霜。
不知道倚宜那邊如何了,身體還能不能撐得住。他在城牆上勢單力薄,徐雄也不是好應付的主。
如果可以,他多想守在沈青山身邊,寸步不離。
霍止遲收回視線。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陣馬蹄聲,富有節奏,一聽便知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
霍止遲徹底轉過身去,方才散開的鐵燕營迅速回攏,将他保護在中心,面容肅穆。
赤骥頗為焦慮的晃了晃身子,霍止遲摸着它的耳朵安慰它。
慢慢的,那支隊伍暴露在月光下,披堅執銳,陣型緊湊,最前面一馬當先的人……
霍止遲眯了眯眼,他認出來領頭的人正是章遠。
章遠出現在這裏,說明情況尚且沒有惡劣,還在掌握之中。
人影袅袅,加上光線昏暗,章遠并未看見隊伍中間的霍止遲,不過僅憑這清一色的戰甲,與他身旁的隊伍如出一轍。
一看便知,都是出自同一營。
章遠冷言道:“你們将軍是誰,為何在此擋道?我奉命駐守城門,爾等還不速速讓開!”
風過,沒有一個人動。
章遠皺眉,隐約察覺事情的不對勁。他嘗試拉扯馬缰後退一步,然而馬蹄兜兜轉轉,仍是停在原地。
身後,田良文派遣給他的隊伍似乎心生異樣,漸漸把他包圍起來,嚴密緊實。
章遠又喝道:“莫非你們想謀反不成?!若幽州被破,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交待。”
鐵燕營兵往兩邊靠攏,留出一條小道來,霍止遲慢慢行來。
他劍眉鋒利,整個人如一把出鞘的刀劍,鋒芒逼人,“你有二罪,其一殺害朝廷命官,其二惡意挑起戰亂。”
霍止遲下令,語氣森寒,“拿下。”
章遠看見霍止遲恍然大悟,可随即眼神變得詭異。他冷笑一聲,“大司馬居然大駕光臨,看來我這次幽州一行,也并非一無所獲。”
章遠忽然擡手指了指霍止遲身後,城門的位置,“大司馬你看,後面是什麽。”
霍止遲用餘光迅速瞥過,城門已然大開,依稀能看見外面烏泱泱的涼軍。
但他巍然不動,有條不紊的指揮鐵燕營,極其冷靜的執行計劃。
盡管章遠狡詐非常,武力過人,卻也不敵這衆多将士,更遑論旁邊還有霍止遲坐鎮。
不過三個回合,章遠已然敗下陣來,摔到地面,被鐵燕營将士綁了起來,押到霍止遲面前。
他渾身狼狽,滿臉不甘,眼中噴着火。
這會他要是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就真是蠢蛋了。
城牆上的田良文根本就是冒充的,為的就是騙他來城門,再跟霍止遲聯手,将他拿下。
都怪他那會太過自負,認為幽州之中沒有敵手,輕而易舉就中計了。
不過……
章遠的目光越過人潮望向城外,那群黑色在慢慢靠近城門,以這速度,應該很快就能進城了。
而大門也已經被破壞,絲毫沒有再關上的可能。
章遠笑了,啐出一口血沫,“能與大司馬死在一塊,我的榮幸不是麽?哈哈,我敗了,你又能得意多久呢?”
霍止遲面色不改,也不搭理他,側頭指揮鐵燕營有序撤退,重新占據據點,準備最後一戰。
他點了一個人,讓他快馬前去城牆上,給沈青山傳去消息。
*
沈青山從腰間抽出一張圖紙,展開月華中,那是他描摹的有關幽州的城防部署。
視線快速劃過,他指尖輕點,眉宇不知不覺微蹙起來。
幽州之所以易守難攻,一是因為城郭巍然,攀爬難度大,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清理上牆的敵人;其二是因為城門采用了堅固非常的材料澆築而成,破門而入的幾率可以說為零。
再者從城門到長街那段距離,還設置了一些機關,威力巨大。
可如今城門大開,涼軍入城是遲早的事,他現在要做的便是拖延時間,等待援軍的到來。
以南陵葉氏的能力,葉聽又時刻關注着幽涼二州的戰事,想來應該很快就能得知城門被開的消息。
倘若援軍沒有及時趕到,這座城便要覆滅于熊熊烈火之中。
盡管沈青山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可幽兵始終是田良文的将士,與他不能達成一條心,加上缺乏經驗和鍛煉,先前又餓了一陣子。
看來得出點險招了,沈青山想着。
掩面的布料落到地面,被血濡濕了。
他毫無知覺,全神貫注的研究城防部署,看看還剩下哪裏能利用。
突然有人出聲,“将軍,您的臉……”
沈青山擡眼,是方才給他傳遞消息的鐵燕營兵。他伸手摸了摸臉,布條已經掉了,他們離得又近,被察覺不是什麽怪事。
何況這是他手下的兵,他自然了解。
不對。
沈青山忽然反應過來,從前他帶兵只有一個原則,多做少問,服從命令。
故而鐵燕營的效率才高,完成他交待的任務後會自發歸隊,要麽休息要麽繼續訓練,沒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離隊。
沈青山若無其事道:“無礙,一點小傷。倒是你……”
他看過去,夜色濃稠,唯有城下的火光明亮,“你是幾隊的?為何我未曾見過你?”
對方似乎篤定了田良文并不了解這些,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暴露,回答甚是敷衍,“回将軍,我是今年才從軍的,将軍對我沒印象也是應該的。”
沈青山點頭,“聽聞鐵燕營有條軍規,多問少做,服從命令,是也不是?”
那鐵燕營兵不卑不亢的回答,“非也,而是多做少問。”
沈青山又道:“為何我乃太守,你卻要喚我将軍?”
“戰場上,統領即将軍。”那人道,“我只服将軍。”
沈青山對此回答非常滿意,當年他也是下了鐵令,甭管誰什麽身份,在戰場,統帥就是将軍。
這不止方便了管理,也是積累了将軍的威名,樹立起一軍之信仰。
只要将軍與士兵連成一心,就會所向披靡。
沈青山笑道:“你方才是不是想問我的臉怎麽回事?”
那人點了點頭。
沈青山道:“鐵燕營軍規,多做少問。”
他慢慢收起笑容,桃花眼冷下來,縱然多情也成無情,“你冒充我鐵燕營兵,有什麽目的?”
那人摘下頭盔,堅毅的臉龐染了些許風霜,滄桑中帶着穩重,“自然來擒你這賊子!”
說着他劈掌為刀,招招爆鳴,來勢洶洶朝沈青山而來,“你冒充田太守,罪名好像比我嚴重?”
沈青山怔愣片刻,随即出手格擋。手腕輕擡,以柔克剛,化解大部分沖擊力後才堪堪擋住。
他看着眼前的人,面容硬朗熟悉,不禁脫口而出:“江奕!”
江奕鉗制住他的手腕,眉頭簇起,橫眼望去,“你認識我?”
沈青山忙道:“之前在院內,我們見過,大司馬也在場不是麽?”
江奕一愣,緩緩松開手,卻不知該如何稱呼他,畢竟當時霍止遲介紹只是以兩字“故人”就一筆帶過了。
沈青山莞爾,“我叫沈問我,大司馬可有告知你他去哪了?”
江奕道:“他去追兇手了。”
沈青山突然變得面無表情,眼裏像是結了一層冰霜,冰冷動人,“他不是這麽拎不清的人。你騙我,為什麽?”
江奕垂下眼,幾乎不敢看他,雖然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心虛,“城門已開,很快這裏就會淪為廢墟。去再多人又如何,不過徒增幾道亡魂。”
沈青山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所以他在城門口,是也不是?”
他靜靜凝望着江奕,“你從來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騙我是為了拖延時間?你跟大司馬有仇?”
沈青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記憶,似乎沒發現江奕跟霍止遲會有什麽沖突,甚至兩人都沒怎麽見過面。
那他為什麽要騙自己?還是說,這是他大哥的計劃?